夜街独饮
夜色初上,
半路,
他让司机停下车。
缓缓向前,
孑然独行。
到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竟没有进入。
而是,
失忆了一样,
径直走了过去。
哼,
苦笑一声。
白天,
那讥刺的艳阳,
绊脚的顽石......
都结成团,
化作浓密的乌云,
重重地压在心头,
几乎喘不过来气。
随时随地,
都会一触即发,
轰隆隆,
震耳欲聋,
鲜血淋漓。
到底往哪儿去?
没有想,
不去想。
孤孤单单,
漫无目的,
犹如茫茫大海之中,
一条桀骜不驯的鱼。
无论如何,
必须一个人独处,
少些杀伤力。
况且,
也不致引发一场无谓的战争,
殃及池鱼。
是啊,
谁也不想面对,
谁也不敢面对。
面对谁,
他都可能失去理智,
忍不住乱箭伤人,
没有谁,
能够逃避。
而他最讨厌的是,
成为一只莽撞的刺猬,
或者愚蠢,
而又锋芒毕露的铁蒺藜。
想一想,
年迈的父母,
还是无辜的妻女,
都不应该成为牺牲品,
受到无端地伤害,
眼神凄厉。
在家里称王称霸,
算什么英雄?
整天把笑脸留在外边,
又怎么忍心对家里的人发脾气?
除了温润如玉,
哪怕一点儿点儿恶声恶气,
都让他鄙夷自己。
黑暗的大街上,
他兀自踽踽。
就像战场上可怜的士兵,
手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
并不吭一声,
宁可自生自灭,
无声无息。
只有自己,
拯救自己。
不管多么痛苦,
多么愤懑,
多么失落,
多么委屈……
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唯有靠自我疗愈。
不远处,
一家从未去过的小酒店,
在这寒夜中,
灯火通明。
不妨,
看看去。
没成想,
难得这般干净整齐。
于是,
临窗而坐,
倒有一点儿闲趣。
只有从未听过名字的高度白酒,
要了半斤。
点了二十串羊肉,
一碟儿水煮花生米。
须臾,
酒菜上齐。
斟满三钱的杯子,
似乎那是自来水,
不管不顾,
直接往嗓子里倾倒下去。
咦,
呲牙咧嘴,
那叫一个火辣刺激!
赶紧咬一口肉串儿,
咀嚼半天,
好多了,
刀割一样的感觉慢慢消去。
呆愣愣地,
脑子一点儿也不转动。
傻傻地望着窗外,
俊逸的杨树,
削直地伫立。
一辆辆小汽车,
好像一天到晚奔波得疲倦了,
无精打采,
要死不活,
亦步亦趋,
艰难地往前挪移。
路边,
一对时髦的青年男女,
横眉冷对,
对峙的架势,
似两只杀气腾腾的斗鸡。
不远处,
另一对男女,
相偎相依,
恍若连体,
甜得赛过了蜜。
阴晴圆缺,
翻云覆雨,
太不可思议,
多好看的人生戏剧!
再灌下一杯酒,
撸一个串儿,
夹两粒花生米……
晕了,
头脑空空,
飘飘欲仙:
天子呼来不上船,
何等旖旎?
顿时,
痛苦稀释了,
愤懑消散了,
胸中再无块垒。
透明的,
没有一颗尘粒。
小河弯弯,
向东流去。
可叹古人,
为了成仙,
素食终日,
修炼面壁。
简直是自我作贱,
愚不可及!
似这般,
简简单单,
既饱了口福,
又仙风道骨,
云里雾里。
所有的牵绊,
再无一丝半缕。
他几乎要大声地唱起来那首歌儿: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再喝一杯酒,
竟然丝毫不觉得辣了,
但也品不出是苦涩,
还是甜蜜。
任这夜色渐浓,
墨然如漆。
他恣意地享受着人生的肤浅,
与理智的昏迷。
倒尽最后一滴酒,
当当当……
酒瓶轻轻敲打着桌子,
癫狂无羁。
谁说的,
猿猴进化到人类要几十亿年,
而人类变成猿猴,
只需要几杯烈酒下到肚子里?
没素质?
就没素质吧。
小丑?
就小丑吧。
偶尔,
还原小时候泥猴子的面目,
不也有趣?
你笑话我?
我也笑话自己。
只惊得老板慌忙跑过来,
恭恭敬敬:
不知您哪里不满意?
他二话不说,
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
一边递过去,
一边扬长而去。
老板找来零钱,
他不管不顾,
懒得动手,
醉眼迷离。
去也,
去也,
踉踉跄跄,
竟如贪酒的花和尚鲁智深一般,
傻不拉叽……
第二天,
阳光灿烂。
要上班了,
他穿戴整齐,
看不出有丝毫的萎靡。
相反,
精神抖擞,
神采奕奕。
热爱这个世界,
无论狂风暴雨。
执着于打不死的信念:
生如夏花之灿烂,
死如流星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