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重新编辑发布时
这是一个消费的时代,构成这个时代的是鼓吹精致生活的商家、呼吁“对自己好一点”的自媒体、屡屡创下新高的购物节成交额和一边哀嚎着吃土一边毫不手软地排队迎接近万元的手机和人手十几只口红的我们。

这也是一个更具批判精神的时代。面对入不敷出的账单和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买的落差,惊醒的人们忙不迭将消费主义冠以“陷阱”的名号! 消费主义早已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它被人们反复提起,争论不休,但大部分争论没有结果,而大部分人也都是口头上的批判者,行为上的拥护者,一边高呼“警惕消费主义的陷阱”,一边“不如买个口红奖励一下自己”。关于消费主义的讨论往往也被纳入消费主义本身的逻辑之中,反对消费主义的人们也常常口嫌体正直。 当谈论消费主义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消费主义是通过激发无止境的欲望刺激消费,消费本身不是一件坏事,国家需要消费促进经济,经济发达意味着综合国力和竞争力的提升。而在某种意义上,欲望也不是一件坏事,人总是会有欲望,最基本的是生存欲望,随着被满足的结果向更高层次发展。

理论上讲,理性的欲望是健康的,它是人生存和进步的动力,没有欲望的人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根本活不下来。而欲望是随着其与自身需要的匹配程度由理性走向非理性的,我们讲什么欲望是理性的,而什么欲望又是非理性的,主要是讲,这个欲望是不是我们“需要”的。 需要这个词其实很玄,在粮食充足的和平年代,大部分人类至少不用担心战乱炮火、食不果腹和衣不蔽体,生存需要是自然满足的,在这个基础之上,人们开始向上发展需求。但事实上,除了生存需要以外,大部分的需要是可以被压缩的。 口红是不是必需品?名牌包包是不是必需品?漂亮衣服是不是必需品?说得更极端一点,房子的所有权是不是必需品?洗衣机洗碗机烤箱是不是必需品?租房也不是不可以,手洗也不算太委屈,这些问题其实没有答案。在欲望从理性向非理性过渡的路上,界限是非常模糊的,需求是可以被压缩的,这也就意味着需求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行为经济学告诉我们,需求的弹性不仅仅取决于价格,种种迹象表明,社会心理创造的共同价值观对其的影响绝对不容小觑,这也是消费主义为人诟病的地方之一,你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想要那支口红,还是因为别人拥有所以我也想要。 无限放大的需求超出了自己可承受的消费能力,年轻人越来越难存下钱,舆论风向还在鼓吹存钱无用、要对自己好一点,储蓄的重要性被前所未有地看低,年轻人越来越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钱街上睡的理念。从前人们的一个共识是,超出自己消费能力的消费欲望是非理性的。但随着信用交易的普及,人们开始向别人借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向未来透支来满足当下的欲望,消费能力的边界也变得模糊,一切开始变得像一场没有意义的争论—消费主义似乎在骗人花钱,但反消费主义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同时还很容易被“想让自己过得好有错吗?”、“我花自己的钱,关别人屁事”等言论轻易驳倒。 就像你说服不了你年近八十的奶奶囤积各种破布破箱子一样,信奉生活精致的享乐主义者与信奉生活节俭的犬儒主义者之间的讨论除了不欢而散或各自妥协之外没有其它结局,因为他们在“人应该如何生活”这一根本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在此之上的任何讨论都是鸡同鸭讲。 消费主义发展的初期,正如同任何理念发展的初期,总体气氛是温和而有益的,它还不能被称之为某种主义,只是需求和供给的互相撮合,但也正如同任何理念的发展轨迹,当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加入某个阵营,无论这种利益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事情就容易发展成某种狂热。人们的需求从生存发展到生活,到有质量的生活,再到精致生活,消费成了某种标签,口红和包包的数量划分出精致女孩儿和猪猪女孩儿,T恤的牌子划分出土鳖和潮人,房子的地段划分出高端人口和低端人口。 “精致生活”是没有错的,“消费”也不过是一个作为集合的动词。但对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怎样合理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人来说,精致生活是只有一种答案的空虚产物,而消费是训练有素不假思索的反射性动作,只有它带来的焦虑是真的。得不到的,为满足不了欲望焦虑,得到了的,为空空如也的账户余额焦虑。 因此消费主义的罪不在于买买买,它不是简单的“买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存不下钱”的问题,真正的关键在于,人们由于并非完全出于自身意志的行动陷入结果和目的意义上的双重焦虑,口号式的舆论渲染让人难以真正地自由选择,因此讨论买还是不买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讨论的是为什么买和为什么不买,解决消费主义陷阱的最好方法是找到自己的热爱——这是需求上的梳理,和通过记账和理财之类的手段给自己设定合理的界限—这是消费能力上的梳理,而最终目的也不是存钱或花钱,而是避免自己陷入焦虑。 消费主义并不可耻,没有什么是可耻的,宣扬某一种行为方式是可耻的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加重原本就隐隐发作的焦虑。更进一步说,很多事情走到底,其实都是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由什么定义?口红香水可以定义美貌吗?房子车子可以定义爱情吗?买了什么可以定义我是谁吗? 我一直相信,它们会是一部分答案,就像马云没有钱也就不是马云了,但也只是一小部分,而绝不是全部,就像金钱不能定义马云一样。焦虑来源于冲突,而解决冲突的唯一路径是,由“我”来定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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