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忘了是小学还是初中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老舍的散文,说到北京的气候:“春天多风,夏天多暴雨,秋天最好,但时不时会遇上霜冻。” 这个描述用在天津身上也丝毫不差。多年以后,我又一次走在大街上就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大作。前几天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我还抱怨空气中飘荡着没完没了的柳絮,和现在扑面而来的漫天风沙比,柳絮实在是很温柔的存在。 好在春天的狂风不像春雨那么绵绵不绝,它很快地发了一阵疯之后也很快就消停了。

我今天要用自己的小学当city walk的出发点。到校门口才发现,学校改名字了。看来以后再也没有邵公庄小学了。它的新名字竟然是我读过半年的那所中学的附小。而我读初中的时候,那所中学也不叫民族中学。这样我记忆里的最好的小学和最好的初中在未来的历史中都消失了。

还好,我童年时期的这条街还没改名字。当然街道比从前宽了四五倍不止,两侧的老房子一块砖也没留下来。

我一岁多的时候爸爸从这条街把我送回老家,七岁的时候又把我接回这条街道。我在这条街上点了第一颗爆竹,打了第一场架,抽了第一支烟,第一次听小说连续播讲,第一次看到电视,第一次走出去参加作文比赛,演讲比赛,歌咏表演,第一次吃到狗不理包子,第一次被妈妈打,第一次看抓小偷……一直住到小学毕业。熟悉的早点铺理发店包子铺的方位还都印在脑子里,我甚至还记着给我理发的那个理发师的名字。


而一个路口之外,我母亲工作过几十年的工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居民区。从小学到妈妈的工厂曾经是很远的路程,实际上就是几分钟的步行距离。当年住在这几个街巷中的小朋友们现在不知道四散到哪里去了。

从邵公庄往东走几百米就是上面这个绿树成荫的院落。55年前这里是一所医院。我就在这所医院里出生。现在医院也无影无踪了,这里成了公安局的地盘。


运河上有无数的故事。小时候我们总是在河北岸捉蜻蜓,河南岸似乎是个神秘的所在。然后长大了一点,就敢自己过河了。每年过春节小朋友成群结队的过河去给老师拜年。我们的同学们都住在北岸,但是几个要好的老师们却都住在南岸。也许当年就近入学的区域就是以河为界的吧。

西站这个老建筑是德国人建的。前些年扩建火车站的时候,这个建筑作为古迹被原封不动的平移了几百米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在当年的小学生眼里,西站也是个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坐公交车要三站地,但现在它是个轻松散步可达的位置。小时候的看到的世界总是被放大很多倍。邵公庄小学的学生总是对西站小学有些歧视,觉得那里的学生都是些小流氓,学习成绩一塌糊涂。长大些之后,对西站中学也是同样感觉。对于从西站到旱桥一带也会尽量避开,免得惹事生非。当然我后来明白不同人不同命,我没生在那个贫民窟里完全是命运的恩慈,因此能上一所好学校也并不是我自己的功绩。 西站还有一个闪光点。它是全中国第二条地铁的起点。70年代天津地铁就已经开通。我小时候以为每个城市都有地铁,后来才发现天津地铁是如此独特的存在。其它城市开始地铁建设要等20年之后了。


这个位置以前是红桥区少年宫,现在变成了天津市少年宫,不知道各区是不是还有自己的少年宫。我就是在这里学着观看满天的星斗,遥想浩瀚宇宙甚至宇宙之外的事情。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情绪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并且这种感受和认识延续至今,成了我价值观的一部分。

有几年时间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过这座桥两次。那时候它是一座非常窄的铁桥,窄到无法通行机动车,背后当然也没有现在成了地标的“天津之眼”摩天轮。这是大运河汇入海河之前最后一座桥,每天早晚上下班时间都极为拥挤,像早出夜归的羊群一样喧嚷着挤过这座小铁皮桥。过桥之后的人们像出闸的洪水一样瞬间泄到运河的两岸毫不停留地流淌下去。


过了窄窄的金钟桥,沿河岸继续骑行两三百米,就到了这个石碑所在地。这是金钢桥的桥头,当年还没有这个运河碑,每天早上在这里停着的是一个早点摊。那几年里大多数时间,我会在这里停下,把自行车支在路边,坐下来吃早饭:一碗砂锅云吞,一个芝麻烧饼,一两油条。有时候烧饼油条会换成大饼茄夹。 吃早饭的时候从金钢桥回头望,这地方叫“三岔河口”。京杭大运河,新开河,和子牙河在这里汇聚,于是河流有了一个新名字:“海河”。海河很短,从这里流到渤海入海口只有五六十公里,但是海河水系是北方重要水系之一,在地理学上和辽河水系,黑龙江水系齐名。在刚才提到的三条河之外,上游还有数条河流提前汇入了这几条河,这整个组合构成了海河水系,所以天津除了是“天子津渡”,还被称作“九河下梢”。

早饭过后,继续沿着海河右岸骑行几公里,经过著名的狮子林桥,金汤桥,北安桥,解放桥,就进入天津的金融街。沿途的各种历史遗迹总是不停唤起我各种各样的联想。 从1991年夏天到1995年秋天,除去一年在南方工作的时间,我每个工作日都在这条路上骑行,从一周六天工作日,骑到一周五天工作日,直到不再骑车上班,还换了工作,搬了家,又过了几年,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想,今天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从头到尾把这条路走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