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男孩
大概从我上小学开始,我就有了一个邻居——一个和我同龄、同班的微胖的男孩子。他话不多,性格很随和。
我们的父母关系甚好,我俩常常一起上下学。如果他爸放学后来接他,那么一定会把我捎上,反之亦然。
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又搬来了一位住在另一栋楼的邻居,是个比我俩大两岁的男孩子,跟我们同级,在隔壁班(我和小胖上小学的年纪比同班同学小一到两岁)。这个男生叫小光,他身材颀长,五官端正,性格开朗大方,他给我的邻居取名叫小胖。后来我们就都叫他小胖。
小胖的成绩在班上只是中等,而我常年考第一名,他妈妈免不得拿我和他比,就给他买了很多试卷,晚饭后边织毛衣边看着他写作业,作业写不好免不了又是一场母子大战。
小胖其实不爱吃高热量食品,他爱吃的东西都很“平民”——酸汤泡饭、大白馒头、蛋炒饭。他长胖纯粹是因为吃得多。他妈妈给他买的巧克力、鸡腿他都不爱吃,最后这些好东西都归了我。
我俩都是独生小孩,小胖的妈妈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女儿。她有时候会买些小饰品送我,就当是满足一下自己养女儿的心愿。
小胖父母出远门的时候,就把他托管在我家,反之亦然。
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也没什么男女概念。有时候我因为父母出远门而留宿小胖家,小胖妈妈就会带着我俩睡大床,我们分别睡在她的两旁,听她给我们讲故事。
小胖家里有VCD机和奥特曼的碟片,于是我们周末就经常在他家一起看奥特曼。
我和小胖是彼此的青梅竹马。
我俩一起养过很多宠物,比如兔子、鱼、小鸟、甲壳虫、乌龟。我只买了一只小白兔,而小胖买了一对小白兔,兔子长大后被他送去奶奶家,繁殖出了好多小兔。
我和小胖都去过彼此的外婆/奶奶家,对彼此实在是熟悉。
小时候,我俩做过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小胖带着我从他家的阳台(三楼)翻到隔壁我家的阳台,因为我俩放学回家的时候都没带钥匙。小胖先用一根长棍子从自家窗户缝里伸进去勾到了钥匙,打开门后又带着我从自家阳台翻到了我家阳台。
那时候我们的小学班主任也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有一次听她跟我们父母开玩笑说,“以后XX是不是要嫁给XX”。我们的父母连忙打住说,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
我现在回想我们小时候,总会想起小胖认真听我说话的样子。其实他比我听话,我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性格里自带反叛基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个假小子。
那时候我们真的是很懂彼此的人,在一起玩从来不会吵架。
小学毕业后我转学了。从此和小胖分开。我们后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雅典奥运会那年暑假我们在一起玩了好几天,小胖总是能很轻松地让我笑起来。初三的时候我和小胖都进了中学生英语竞赛决赛,在同一个考场考试。他那次似乎想跟我交流一下,但是我那时候长了痘痘,耻于见他,在考试结束后飞快跑出考场、头也不回。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和小胖还是在两个城市。高中毕业后再见小胖,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米八的帅哥,身材很好,发型和穿着很讲究。高考他没考好,打算复读一年。复读期间我问他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他说他只喜欢过我。
可是我却在大一结束的时候谈了男朋友。我跟男朋友牵手在家乡的广场上散步时遇到了小胖。我放开男友的手去跟他说话,却见他眼泪一直掉。
再后来小光经常给上大学的我打电话。有一天我突然跟他说,如果在你和小胖之间选一个的话,我会选小胖。后来小光就没再给我打过电话。
本科毕业后我去留学了,而小胖毕业后回到家乡,听从父母的建议考了公务员,也在父母的支持下买了房和车。我留学回来的时候有亲戚想撮合我和小胖,觉得我俩都定在家乡的话,会是彼此最合适的对象。小胖当时或许也这么想。他开车来接我,请我吃饭,小心翼翼问起我将来的打算。可是我跟他说,我不会留在家乡。
就这样,我不停地更换城市和工作——上海、厦门、北京、杭州。小胖在家乡体制内稳步发展,娶了一个邻省的妹子,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光也结婚了,婚礼现场布置得跟我小说里的场景一样。在小光的婚礼上,小胖喝醉了。一个发小跟我开玩笑说,不知情的,还以为小胖因为兄弟结婚失恋了。
转眼小胖的女儿快上幼儿园了,而小光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他们都过上了家人陪伴、岁月静好的生活。而我至今孤身一人。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和小胖、小光的人生后来发展得那么不一样?难道就因为我念书比他们厉害,但能力又配不上眼界?还是说因为我的父母太上进,在努力的过程中受了太多挫败,又把焦虑和不甘传给了我,导致我无法接受平淡安稳的生活?
我已经一年半没有回过家了。父亲因为职场下半场发展得不顺利,变成了一个怨天尤人、郁郁寡欢、脾气暴躁的人。母亲虽然一直乐观却迅速老去。我这个上学时给他们带来无数惊喜和荣耀的女儿,在过了而立之年后工作依然不顺利,感情也不顺,而且与他们之间产生了很深的隔阂,彼此已经不大沟通。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上班、下班,回家写作、洗衣服、刷手机、看书、睡觉。三年疫情结束后,我快忘了自己旅居国外和环游世界的梦想。
人在三十岁以后,会慢慢觉得孤独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会丧失掉一些年轻时候对世界的好奇心和热情,内心会缺乏能量。如果在这个阶段有滋养人的亲密关系存在,会是一件很幸福、很幸福的事。我想,小光和小胖此刻应该是幸福的。
我小时候很爱做梦,而且做的梦和电影一样精彩,一起上学的小伙伴都很喜欢听我复述自己的梦。我现在很少做梦,而且晚上睡得很零碎,半夜常常醒来。我会因为缺乏亲密关系而恐慌,且常常感到焦虑。我和前任已经很难复合,和父母因为彼此的生活存在巨大差异而造成的隔阂也很难消除。最难受的时刻,我会希望生命早点结束。
可偶尔在这种时候,我会梦到自己在小胖家。有时候我们都还小,有时候我们都长大了。梦里我变成了小胖的恋人,他的父母很喜欢我俩在一起,我在梦里又有了一个幸福的家。
醒来我会开心一阵子,然后会失落——为什么我梦到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小胖的家?
或许是因为,我的家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过我温暖了。而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能满足他们对我的期望了。
这些年,我已经不知道“顺利”两个字怎么写,也时常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焦虑,恋情上波折不断,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喜欢的男生相处。
可是今天我突然想起来,在我人生的开始,在我最快乐的童年阶段,有一个美好的男孩子陪我一起成长。他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那么温和、善解人意。我们从未红过脸,相处起来是那么的舒服和自然。
我很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也希望我能带着跟他相处的感觉,大大方方地跟下一个喜欢的男生相处。毕竟在我小的时候,他就教会了我,如何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