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

我的初中同学万里，后改名为万佳霖。他静静躺在我的微信好友列表多年，他23岁时候的婚礼我参加了，感动落泪了，他为年长他3岁的新婚妻子唱了一首歌，瘦削的身体把那身黑色西装衬托得恰到好处，那是我印象中，他最潇洒英俊的时刻。

多年后他在朋友圈晒自己上小学的儿子，不再是大女儿。偶尔发和工作相关的图，比如白纸上铺满公式，计算出房子成交价。没过多久是招募滴滴司机，代驾这样的广告位。我大致清楚了他的工作。

偶尔会想起他并为之感到惋惜，不是我对他有什么情愫。而是我始终认为，这样的男孩，应该去读最好的大学，应该学金融或者英语，成为基金经理或者翻译。并非我对优绩主义有什么滤镜，他的人生，不应该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们是初中时候，严格说是初二一整年，玩得还算不错的朋友。

万里五官周正大气，深深的眼窝，欧式双眼皮，挺拔的鼻子，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挂在嘴边，他皮肤黝黑，显得很健康，总觉得他人生中的一些时刻，是穿着印满椰子树的短裤，在炙热的阳光下，海滩上，抱着冲浪板一路奔跑，而后驰骋在海上。万里讲话发音靠后，时常觉得他会唱美声。

因为学习好，他的帅气显得更加动人。初中考试很多，公布排名的时候，他总能进前十名，好的时候能到前五六。

暗恋他的女生很多，比如排名更靠前的史帅帅和赵霜霜。

史帅帅是外地人，家里条件不好，老师讲课的时候她总是认真托腮听讲，因此成绩很好。她长相英气，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如果像谁，那应该是王祖贤。

赵霜霜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家住得很近，她家条件也不好，一家人挤在很小的老房子里。因为戴眼镜，眼镜背后的那双眼睛显得更小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她，把暗恋埋在土壤里。远不如史帅帅大胆，经常主动跑过去和万里讨论题目，但她的优势是地理位置——和万里是同桌。

万里的秘密

万里喜欢的，是常年考第一的刘文怡。刘文怡厚眼镜片下的那双大眼睛非常漂亮，我是初三和刘文怡成了朋友之后才注意到的。她内向，文静，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当万里决定追她的时候，她总是惴惴不安甚至不敢看他。初二时候的万里，开始长个，他成了高刘文怡一头多的男孩子。他会故意挡在她面前，只要她走路不抬头，就会撞上他的胸口。

万里的表妹也在我们班，初三和我同桌过一阵，叫万尊。因为和万里压根不像，我们都没想过他俩带点儿亲戚关系。万尊单眼皮，瘦高个，初一初二就长到168cm，因为身材好，她很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和同桌女生比大腿，两只手一掐，刚好环握住大腿。万尊学习也很好，上课一听就懂，作业当天在学校就能写完，当我还在为数学题焦头烂额的时候，万尊已经开始和同学聊闲天儿了。令人生气的是，一到小考，有不会的题万尊也不会给我抄，写一道盖一道。

和万里怎么成为朋友我忘记了，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他暗恋刘文怡的秘密后，我们才有了更多的分享。

每周五放学，是我们约定俗称的谈心时刻，他会先送刘文怡，再来找我，把那辆轻骑单车横在我家路边，我们穿着蓝白色校服，枕着傍晚时分畅聊人生，天空的颜色我现在都记得，聊的什么却想不起了。

后来的考试，万里成绩越来越好，英语总能拿第一。他开始练字，练连笔字，字写得狂傲不羁。他已经改名叫万佳霖，几个字排成一座好看的建筑，我爱看漂亮的字，我认为他会越写越好，我预料他的人生会扶摇直上。

一晃眼初三了，他还是没能追到刘文怡。已经是刘文怡朋友的我，悄悄问她，你喜欢他吗？她点了点头，或许好学生的身份，是不允许她大胆早恋。

万里的身世

一个初中生，如果校服干净，就很难把他和糟糕的家庭环境联系在一起。万里的家庭情况，是某个暑假，在万尊的家里，她亲自告诉我和赵霜霜的。万里的爸爸妈妈在结婚八年后才有了他，因为妈妈非常强势，逼走了爸爸，没有离婚，而是就那么默默消失了，去了哪里不知道。所以万里是单亲家庭。放在那时的年代，单亲这件事就可以把少年钉在耻辱柱上。我和赵霜霜在知道了这样一个消息后，燃起了圣母心，首先就是要保守这个秘密，其次就是想多对万里好一些。我在日记本上写下我的承诺。

凭借优秀的中考成绩，万里考上了跨区的重点高中，为他感到开心。

在几年后，我却得知了一个消息，他辍学了，理由是家里供不起了，尤其是供不起大学。那个时候还在用QQ空间，照片里的万里，已经脱去了高中校服，有点自来卷的他，头发长长了一些，挑染了一些黄色。红色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被穿校服的男孩们簇拥着，看上去像个男明星，他在和同学做最后的告别。

17岁辍学可以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如何，他现在还记得吗？

后来知道的，就是他谈恋爱了，和乖乖女刘文怡不同，对方的气质更像小太妹。她大他几岁，是在打工时认识的。在一起五年，他们结婚了，奉子成婚。新娘瘦瘦小小的，他们在婚礼上流泪动容，女方的家长在台上甩脸不认同。

万尊一家所有的亲戚，都没有出席婚礼，只有万里妈妈那边的亲戚，还有我们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学。

再见面，是万里的26岁，他带着三岁的女儿参加另外一个同学的婚礼，他把女儿放在肩膀上，女儿像他，有酒窝和大眼睛，26岁的他有些疲惫，脸上的笑容带着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往后，他只活在我的朋友圈。几年后，他有了儿子，照片里的小男孩逐渐长大，笑容不羁。他时常在深夜发一些吃饭的图，香烟，凉菜、烧烤，白酒。他越发沧桑，从照片上看，整个人在不断发福膨胀。他的红色马自达，支配着他做滴滴司机的一天又一天。

偶尔回家，在我们曾经谈心的那个路口，会想起他。

我喜欢目送一个人的背影，记得那天，他飞快地骑着单车，校服里灌满了风，仿佛快要飞起来，夕阳炙热，他在想，自己未来有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