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四月到2025年四月:在巴黎的一年
2024年四月中旬,我推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和一个白色的小行李箱,从尼斯抵达巴黎,就像是2022年八月下旬,我从上海抵达尼斯的样子,只不过肩上背的双肩包换成了小提琴。
到了巴黎,先是寄宿在同学家里,再搬到短租的房子里,再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半个月的时间里搬了三次“家”,但值得庆幸的是,找到了自己的公寓。终于拿到钥匙后,我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有了一种“安顿”的感觉。成年离家之后的七八年,我在天津,北京,尼斯分别居住过两三年甚至是一两年。在这些城市的时候,我知道我会离开,所以很难有“安定”的感觉。但巴黎对于我来说,至少未来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会在这里,所以当我拿到钥匙时,看着空荡的房间,竟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另外的大事件就是入职新公司,每天在我完全无法自由表达自己的第三语言环境中艰难地生存。
在公司,至少工作本身上是比较顺利的,四个月的试用期后直接转了正,也很顺利地拿到了长期居住证。但是我几乎完全无法融入同事们的闲谈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语言障碍。之前在尼斯,基本都是用英语在生活,虽然也一直在学法语,但口语真的不是“学”出来的。语速加上俗语的使用,让我根本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最尴尬的时间大概是中午用餐时间,大家在餐厅里边吃饭边聊天,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加上语言问题,我的嘴,除了吃饭,根本就说不出话。但好在有很友善的同事,会放慢语速用法语和我聊天,幸亏有这些友善的人的存在,加上我自己也还是在继续学法语,加上语言环境,我的法语口语水平,渐渐地提升了。后来我发现,这些友善的同事们,他们都是有自己在国外(非法语国家)学习/工作/生活过的经历,所以他们很能体会到我的难处,并且帮助我,真的非常感谢他们。
稍微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之后,在五月下旬,我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小提琴老师,开始正式学琴。小提琴老师是一位总是很欢快的意大利人,眼睛里总是闪耀着愉快的光,第一次上课时,我很是惊讶她表现出来的这种快乐的感觉,认识时间长了之后,我想:原来世界上存在着这种快乐的大人啊。
有了小提琴老师,我更多地且更有效地练琴。虽然很难,但每次打开琴盒时,都是快乐的,在每周三(一周中最难熬的一天)都很期待晚上的小提琴课 — 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在周三晚上上课。小提琴对于我来说是将我从紧张的日常中解救出来的良药。
五月底,我在巴黎接待了第一位在从国内过来的朋友,也是在欧洲第一次重逢昔日好友。泓泓是我在北京住在五道口附近时的室友之一,当时非常神奇且幸运地在诺大的北京结识了这些室友们,并还保持着联系。她在瑞士的一所学校里交换一段时间,旅游路过巴黎。我休了一天的假和他们一起逛了一天,虽然天气很不给力,但心情真的非常好。切身体会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搬到巴黎也意味着和当时的男朋友Sasha开始了异地恋,当时我们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在那两年里,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三个星期。但我在巴黎的头两个月里,要么我回尼斯,要么他来巴黎,见面还是非常频繁的,所以并没有异地恋的感觉(虽然我也不知道异地恋应该是怎么样的感觉)。六月初,他结束了在尼斯的实习,就到巴黎来了,准备过一个多月,然后去和他的家人度假然后再回尼斯继续最后一年的学习。就像是所有情侣一样,我们之间也有大大小小的争吵和矛盾,也有过想要分开的时候,但是还是一直在一起了快两年。
他在巴黎的一个月里,我们之间又发生了一些争吵和不愉快,甚至有一次争执达到顶点,分手几乎已经是必然结果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分手,我还想继续这段感情。于是双发达成共识,一起努力让这段感情继续下去。但现在看来,“努力继续这段感情“的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有些可笑了。总之,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个夏天,过了我的25岁生日。
巴黎奥运会期间,本以为这个本就游客很多的城市会更加拥挤,但是没想到运动会期间,在非景点地区的巴黎更加安静了。公司的自由居家办公政策让我有机会在家里相对自由地安排时间,每天工作之外,练琴,运动,或是去公园散步,本来应该是身心愉悦的一段时间,但与此同时,我身体内的激素或是另一种我不知道的东西在捣乱,我的脸上开始长了很多痘痘。
我的皮肤一直都不好,偶尔会长痘,所以刚开始长痘的时候,我并没有很在意,但渐渐地,痘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我开始焦虑了。这种外貌焦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我,我甚至不想去公司,我取消了本来计划好的旅行,我开始去看医生,开始用药,开始搜寻一切可能引起痘痘的原因和可能的治疗方法。这种焦虑从七月份一直伴随我到十一月份。这四五个月里,我除了回了尼斯两次,没有离开过巴黎。
十一月份的巴黎,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不见天日”。冬令时的白天本来就短,再加上巴黎十一月阴冷的天气,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一样,第一次发现天气对我的影响可以这么大。同时工作压力也很大,由于工作忙,能够练琴的时间和精力自然也减少了,再加上恶劣的天气,我也没法出门跑步,运动量也减少了,所有因素加在一起,那段时间状态非常之差。
然而另一个原因,和Sasha也有关系。我在十一月份的时候回了尼斯一趟,为了他的生日。他生日那天,他要上课,我也得工作。我准备了晚餐,买了蛋糕,准备晚上在家庆祝他的生日。我可以看出来他那段时间压力比较大,学习的压力,找工作的压力,我亲身经历过那些,所以我理解他的压力。我也小心地做些事情以减轻他的负担。他显然没有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而心情好一些。我们吃了饭之后,随便地聊天。我开玩笑似地问他:这一年里最开始的事情和最不开心的事情是哪些?显然这个问题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问题。他想了想,很严肃地回答说:最开心的是新年时去德国找他的朋友们跨年和他一个朋友生日的时候大家一起做烧烤;最不开心的是,在这两个开心的经历里,我和他闹了变扭,我没有努力融入他的朋友圈。我自然没有预料到他的这个回答,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伤心,失望,甚至愤怒。
他说的这两个经历,算是同一个场景,我作为一个“外国人”和他的俄罗斯朋友们处在一个环境里,他们用俄语交流,我完全不说俄语,在我本身就很累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加入他们的活动。
我听了他的话之后一直在沉默,我想大概是当天本来工作就比较忙,在加上准备晚餐等等,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我感到伤心,失望,愤怒,但是我已经无法质问他:你凭什么怪我?你有帮我吗?
他接着说他觉得他不快乐,他说:如果我提分手的话,你会原谅我吗?我继续沉默,我不知道这个对话的意义在哪里,如果要分手的话,分就好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的大脑一直处于宕机的状态,我无言以对,开始哭泣,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我一言不发,但在心里接受了分手的事情,我只想结束这场谈话。我想不管怎么样蛋糕还是要吃的,于是我开始准备蛋糕,但是哭着吃生日蛋糕肯定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他让我不要拿蛋糕出来。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在闹脾气的样子,非是拿出了蛋糕,关了灯,点了蜡烛,说了生日快乐。他吹蜡烛之前说:我希望Claire永远开心。过了几分钟或是几秒钟之后,他突然说:我不想分开了。我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运转了,我除了接受他单方面的决定,完全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分手。
但后来我总是会觉得,要是当时真的分手了,就好了。
十一月总算是过去了。令人不解的是,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下,皮肤竟然变好了,痘痘渐渐消失,不再有新的痘痘了,皮肤也渐渐的光滑了,可能是医生开的药终于起了作用,也可能是饮食改变的作用,总之,就像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长痘那样,也停止长痘了,算是在多个不愉快事件里的少数愉快事件之一。但是皮肤问题给我带来的精神压力,并没有随着痘痘的消失而消失,甚至到现在,我有时还是在梦中为不存在的痘痘而焦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工作,练琴,运动,做饭等等,都是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事情了。
Sasha结束在尼斯的所有考试之后也来了巴黎,时间进度条快进到圣诞节。圣诞元旦前后,很多人都在休假,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我在圣诞前也休了一天的假,和Sasha一起去了Strasbourg。
经历了十一月份的那场分手闹剧,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我感觉我们双方都在努力讨好对方,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再是自己本身的样子了。
其实十一月我自己回到巴黎后,有思考过和他之间的关系,思考我们的未来,思考我们共同的未来。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想了哪些方面,但当时我自己思考的结论是:我想分手,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累,和他在一起时,我不再快乐了。但我始终说不出分手两个字,我总是想着等圣诞之后再说吧,等新年旅行之后再说吧,等他找到工作了之后再说吧,同时又在想,分手了我肯定会很难过,我们毕竟在一起了两年,这两年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我怎么舍得呢。
就这样,他在巴黎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分手又不想分手中摇摆不定。
同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大概是两年里最开心的时刻了,我被一个管弦乐乐团录取了。我在十月份时偶然看到这个业余者乐团在招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地报了名。不抱任何希望是因为,我当时的小提琴学龄才一年,一年对于小提琴来说,几乎算是零基础,但当时想着,不报的话我肯定会后悔,他们不要我的话,我明年再报,毕竟明年我就有两年的学龄了。就这样,非常意外地且幸运地被录取了。看到邮件的时候,我开心得甚至在床上跳起来了,开心得说不出话来。我想那应该是Sasha第一次见到我那么开心。
新年,如同上一个新年那样,我和Sasha又去了他在德国的朋友家,尽管我还是像一个完全的外来者,我也没有那么抵触了。大概我已经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了,所以就好好享受吧。
但是,尽管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我还是没能承受住跨年夜发生的事情给我带来的伤害。
国际新年对于俄罗斯来说像是我们的春节,是个很重要的节日。他们作为离家的游子,在这样的节日,打电话给亲人们,祝贺新年快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当时间到了俄罗斯零点时(德国晚上十点),他们都离开了餐桌,去和自己的家人们打电话。我已经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因为去年也是相同的情况,但我没有想到我会需要等那么久。我以为大概十分钟,他们就会结束打电话,回到餐桌上,我们继续我们的跨年。但我像是个傻子一样等了半个小时。他的朋友们确实是回来了,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开始聊着什么,大概是和他们的家人相关的事情,但Sasha还是不停地在给所有人打电话,说新年快乐,但除了对我说新年快乐。
等待的时间越长,我越是不知所措,我只好不停地喝酒。令我不知所措的不是文化障碍也不是语言障碍,而是Sasha完全忽略了我的这个事实。我想,如果我把他带到中国,或是一个只有中国人的地方,我绝对不会这样不考虑他的感受的。
失望达到顶点的时刻是,当Sasha终于打完电话回到餐桌边时,他们一起拍了一张合照,没有叫我,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在坐在那里,像是小丑一样,我想:我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当时内心除了伤心,失望,还有愤怒,但我失望到极点的反应却是毫无反应。
终于Sasha好像意识到我的失落了,终于坐回我身边问了一句ça va?我完全说不出话来。终于吃完了25年以来最痛苦的一顿跨年晚餐,在酒精的帮助下,我借口离开了这场不属于我也不包括我的派对,独自去睡觉了。也在酒精的帮助下,我并没有想很多就入了睡。2024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刻,就那么痛苦失望地过去了。
可笑的是,尽管这样,我还是没能说出分手。第二天Sasha跟我道歉,说他忽视了我的感受,跟我解释说,那张合影是为了发在一个他们的游戏群里,所以才没想着叫我一起。但都无所谓了,都不重要了。我问他,为什么在他生日那天,本来要分手的,但他却改变主意了。他说:因为我觉得我的生活有你会比没你要更好一些。但我当时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是:但我觉得我的生活没你会比有你更好一些。
优柔寡断的后果就是持续的痛苦。当时的我,只想赶紧过完那几天,回巴黎。
这趟旅行终于结束了,我甚至写了两篇关于这趟旅行的文章,但丝毫没有提及这些事情。
回到巴黎之后没几天,Sasha回了尼斯,他离开之后,我甚至有点开心,松了一口气,那一周多非常忙,工作和小提琴,于是也没有时间考虑分手的事情,但大概是我总是在逃避面对这个必然结果。
一月中旬,我开始休假,三个星期,回国过年。这次回来之前已经一年半没有回去了。一年半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我看到来机场接我的妈妈和弟弟,还有一个小表弟,非常开心,另外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就坐高铁去了北京,赶在春运前,去见两年未见的朋友们。在京津的三四天,包括离开天津去南京和另外一个好朋友见面,我都写了文章,就不再复述了我当时做了什么了。
看到旧日好友,我自然是非常开心,我和他们分享我在国外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情,也从他们那里听到他们在这两年里的变化。开心归开心,但是分别是的不舍总是大于重逢时的开心。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我走出一个地铁站,那并不是我很熟悉的地段,但那依旧是我熟悉的那个北京。在北京两年遇到的人和经历对事情顿时涌入我的脑海,我站在马路边等红灯时,突然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后来终于在午饭见朋友之前,算是把眼泪止住了。但是在那天分别的三个朋友分别时,我都忍不住地哭了。
我好想留下啊,但如果我因为怀旧留下的话,那在我心里,巴黎岂不是又成了下一个北京?
在南京和好朋友告别后,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了家,回到父母身边。
成年之后和父母还有弟弟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即使还在国内的时候,相聚的时间基本也只有寒暑假(上学时)或是公休日(上班时)。这次回去,正好时草莓园的忙季,父母都很忙,弟弟也还在实习,我基本都自己在家呆着,偶尔帮父母做些事情。弟弟帮我在一个琴室租了一把练习琴,于是我在家也没有少练琴。家里没有咖啡机,我觉得速溶的咖啡又太难喝,索性不喝,那些天,大概是我将近十年来唯一没有喝咖啡的一段时间。那种不需要咖啡因使自己清醒的感觉真好,在家的感觉真好。
过年。这次过年之前的两个春节我都没有在家过,而这两年发生太多事情,冲淡了我对过年的记忆。除夕夜和姑姑一家人吃了年夜饭,新春去亲戚家们拜年,见到了儿时的玩伴们。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前进着,或升学或结婚生子,为他们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慨时间给所有人留下的痕迹。
见到亲朋好友绕不开的话题就是我的男朋友: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自然而然地回答了他好的一面,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分手?在亲朋好友的脑海里,他大概是一个完美的男朋友。但事实是,在国内的三个星期里,完全没有想和Sasha联系的念头,甚至想直接和他断联,甚至每次推迟通话时都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国内的假期结束了,父母和弟弟送我去机场,看到他们并肩的样子,我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身进了安检通道。
我想起曾经在马尔克斯的【活着为了讲述】里读到的:怀旧总会无视苦难,放大幸福,谁也免不了受它的侵袭。
回到巴黎时已经是二月中旬,回到日常生活中,工作和小提琴占据了我绝大多数的时间。刚回来的两三天由于倒时差,非常疲惫,但时差倒过去后,感觉精神状态还是挺好的,工作状态和练琴状态都比较好。唯一让我总是陷入失落的大概就是和Sasha之间的关系了。本来应该给生活添彩的恋爱,却给我的生活里添了一片乌云。
在二月底的一次无意义争吵之后,我终于发了消息说:也许我们应该分手。信息发出去后的那一瞬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想仅仅是从这个瞬间来看,分手对于我来说,就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吧。
后来他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在三月初来了巴黎,我们聊了很多,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天聊得有什么意义,可笑的是,他在巴黎的那几天,我们竟然还能再为一些无所谓的小事而闹变扭,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就好了。但是最后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伤心地哭了。他走之后,我没有勇气再翻看这两年的相册,也没有勇气读他在我说出分手之后给我发的一个长长的的信息。
总之,相处了两年半的两个人,算是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我继续自己的日常,那段时间工作比较忙,小提琴练习时长也从每周的两三个小时增加到10-12小时,总体而言,我情绪控制得还算不错。
同时另一个人在我的生活中影响越来越大。Quentin是我在上文中提到的友善同事之一,他确实是很友善,和很多同事关系都很不错,是很会逗别人开心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他算是我在公司关系最好的一个同事了,跟闲聊时很自然地就跟他说了我分手的事情。他大概是看我有些失落或是其它什么原因,约我出去玩,去一个文化活动或是看电影之类的。后来,我们一起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是他约我,有的时候是我约他,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没有很多次。和他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是太开心了。我到现在也不很明白,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那么轻松和开心。我们就只是散步,逛公园,逛书店,逛植物店,聊一些很平常的话题。
刚开始和他单独出去的时候,我觉得开心,是因为大家算是关系好的同事,也算是好朋友了,跟朋友出门玩当然是开心的事情,但是渐渐地我开始非常期待和他单独见面,开始想更靠近他,开始不舍得和他分开。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时笑着的自己,也喜欢对我笑着的他。我有些怀疑我的这种感觉,毕竟我和刚刚结束一段感情,我想可能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想自己一个人,所以才会对他产生情感依赖。但是在一起看了一场伤感的电影后,我还是对他说了我喜欢他,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这是一次失败的表白,他跟我说虽然他也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和我度过的时间,他也感到非常开心,但是他前不久有喜欢过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这个“前不久”是多久前),他觉得他的生活有一些乱,他两周后会休三周的假,他想趁着休假的时间好好思考思考,而且我也才和前男友分手,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听到这些时,我的大脑有些混乱,可能我心里很失望,失望到生气,生气到推开了他。分开之后他给我发信息说抱歉之前做了我让误会的事情,让我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我冷静了两天,再见到他时,尴尬自然是尴尬,他好像比我还尴尬,明明我才是表白失败的那个人。但是某一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能有一个在一起很开心的朋友,难道不已经是件很好的事情了吗?异性朋友之间一定要发展成恋爱关系吗?我自己也有些任性吧,只是不想之后自己难过,就一股儿脑地把压力给了他。我心想,还是像个大人一样把人际关系处理好吧。
于是我又约他出来聊了聊,我看着认真看着我的他,有想吻他的冲动,但我还是说:是我误会了,虽然我不能撤销我之前说过的话,但还是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我很珍惜你这个人,我们做朋友我也很开心。看得出来这次谈话也减轻了他的心理负担,我们也好像是回到了我表白失败之前的样子。只不过在他给我单独买提拉米苏、给我从Bretagne带蜂蜜酒、给我买抹茶饼干时,我都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了,我有些难过,因为三个星期都见不到他了。他休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是部门的团建,晚上是公司庆祝融资成功的聚会。下午在听领导讲话时,我闲着无聊,毫无目的地开始用中文给他写信,为了凑够一页,我啰啰嗦嗦写了一大段,但其实只是在说一件事情:假期快乐。他看到信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虽然他看不懂我写的是什么。
团建结束,一些同事们打算在晚上的聚会开始前,先去另外一个咖啡厅喝一杯。我当时因为实在太累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当时已经生病了),只是和他们去了咖啡厅,然后打算回家,他因为第二天早上的飞机,也打算只是去喝一杯,然后就回家。和同事们分开后,我让他陪我走到地铁站,因为我想跟他说假期快乐,也想和他再多待一会儿,他答应了,一路上,我们还是聊着有的没的的话题。到了Saint Lazard地铁站口,我看着他说:假期快乐,好好享受!同时揉了揉眼睛。他开玩笑说:你不会哭了吧。我说:没有,好像有东西进了我的眼睛。他靠近我看我眼睛里有没有异物,然后吻了我。那个瞬间我的开心,几乎可以媲美我看到被乐团录取了的开心。
于是在人间四月天,我恋爱了,巴黎一周年的最后一个星期是粉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