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事情”
现在想起这件糟心事——手机丢了——还是感觉有点神奇之处,在痛心疾首大体已经过去之后,我应该可以清点一下各种“巧合”了。人到中老年了,路走得多了,书也看了不少,经常能碰到这种情况:呀,这是事儿我在哪碰到过,这句话我在上本书里看到过,人生处处不相逢。或者说,“大地上的事情”有无穷的巧合。
首先来看看,这个清明没有回乡扫墓,省了车马费、住宿费和“交际费”,去年我和小凤凰回去一趟,加起来少说3千。本来还暗自庆幸了一下,没想到立刻就不得不购买新手机了——要是回去了呢?也许就丢不了了呢。这岂不是宿命?宿命是人世间终极的巧合。
其次,清明读到了一首有关生死的诗歌,这自然非常自然,巧在后面。这首不完整的诗出现在《北京晚报》的一篇散文中,作者是刘荒田先生,北晚的“五色土”知味版的常客了,应该是旅美华人。在这篇题为《记忆中的‘有一天’》的短文中,作者写道,他在读《苇岸日记》的时候,读到苇岸“抄录的瑞典诗人格维斯的‘有一天’:有一天你将成为生活在久远时代的一个/大地将回忆你,如同它回忆小草和森林/那片腐烂的树叶/如同泥土和山岚/回忆那些来去匆匆的风/你的安宁将变得海一样无边无际”。
我竟然湿了眼眶。立刻想找全诗来读。没想到在网络上遍寻不到,翻墙也不成功,连诗带人(格维斯)都在无所不有的互联网上了无痕迹。这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考虑到这首诗也不是刘先生直接摘录,那我就找他所摘录的作者吧——苇岸。《苇岸日记》我手边没有,但有他的遗作《大地上的事情》,里面的文章也是日记体的。我还为自己自豪了一把: 看看,我的藏书,虽然乱七八糟的,但也算是个迷你图书馆了,居然能够做各种来回检索了;就像前几天写关于安卡拉的猫狗的文章,帕穆克的书不也是伸手可得吗。
立刻翻出《大地上的事情》。虽然从头翻到尾都没有找到那首诗,但好像又发现了一个宝藏——苇岸是个身体力行的自然生态主义者呀。如他所说,他对农业文明有天然的热爱,对工业文明格外抗拒但不能不被裹挟其中。他能做到的抗争是,一直居住在郊区乡间,常年记录农事田野节气,并且茹素。在和疾病的最后对抗中,放弃素食也是他最后的遗憾。我好像发现了个“long lost friend“, 开始认真地捧读《大地上的事情》。
下午要出门,去WYLP给家里的猫猫狗狗购买零食,他们都爱吃它家的冻干和猫条。背着布袋扫了单车就骑过去啦——不网购不开车,我和苇岸惺惺相惜。按照常规,买完东西要去隔壁书店坐坐,这次没有买书,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大地上的事情》读了几页。看着时间不早,带着半兜子猫粮再把手机和书塞进去,又扫了单车往回走啦。
手机就掉在回程的路上。检讨起来,我的“失误“有这些:第一,共享单车的车筐都特别浅,而我的布袋又装了不少东西,如果有心的话应该好好安顿一下布袋摆放的位置,或者把布袋的口扎一下,但我没有,就那么随手一扔,放在上层的手机容易被颠出去。第二,这真让我懊恼了,经过一段下坡之后再次上坡,我听到身边传来车铃响声,有点反常,我略偏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速度不慢并没有妨碍谁,就没有理会,径直骑走了。
等我骑回住处准备还车的时候,布袋里手机遍寻不见。我立刻想起了那几声奇异的车玲声——应该是有人在提醒我掉东西了!我立刻往回骑,但已经于事无补。找了小凤凰的手机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跟我5年的手机就这样掉落在大地上,消失了。这等事情真让人沮丧!又想起了自己在骑车下坡时无端升起的“春风得意“的心情,一切都好,诗歌和书籍、我和猫狗、天气还格外给力,于是脚下更加生风,手机掉在地下居然都没听到!泰极否来,世事就是这么公平——当我高兴的时候,不幸的事情一定马上就要发生了,屡试不爽。
后面的事情不写了,左不过复制芯片、购置新手机、下载各种APP,但照片和通讯率没法恢复了。感谢小凤凰的陪伴,很多时候她的情绪比我稳定。当天忙完后回到家中已经不早了,这才发现《大地上的事情》也一并不见了!应该是和手机一起掉落了。我晦暗的心情立刻又黯淡了几分。
这真是一桩接一桩的连环巧合。没有清明就没有那首诗(这首诗真诡异)就没有《大地上的事情》,会有出行购物,但或许不会那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也就不会掉东西,或者不会掉下去没听到、更不会对行人的提醒充耳不闻(为什么不喊一声,也是奇妙)。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受到了如此惩罚——大约就因为没有回家扫墓吧!
沮丧的心情在两天之后才略有平复。 不知道算不算又是巧合?最近又读到一首诗,希尔德•多敏(Hilde Domin)的《回答:致E.W.P》(EWP是她的丈夫Erwin Walter Palm)[1]:
世界坐拥我们 从地板到屋顶 好多个世纪排列在书架 我问你,或者你问我 世纪竖起耳朵 像马戏团动物 一个示意,它们就跳起 乖乖地回答 所有活过的 和将要出生的 回答着你 而你回答着我 它们在四周向我们点头 因为你在这里 你了解它们所有的秘密 活过的就没有一个是死者 只要你总在我的身侧
“活过的就没有一个是死者” !又刺中了我的心。是的,所有的“死者”都“将成为生活在久远时代的一个”,被大地和泥土怀恋,如同风一样轻轻掠过,赐安宁于万物。
把这篇各种跑题儿的小文送给长眠于大地的父母,明年一定回去扫墓。
[1] 黄雪媛. 有一种爱情,叫希尔德•多敏. 《文汇报》,2025年4月19日,7版(笔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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