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贞:生命的感动是从生活淬炼出来的:赵鲲《未定之秋》读后感
林淑贞(中兴大学中国文学系特聘教授)
一 品味心灵,镌刻历史
高渐离的筑声已逸失在历史的回廊里两千余年了,谁还能记得他,想起他?一个决绝的身影从此定格,而击筑的英烈也嵌进了史书的扉页,等待知音翻阅。《击筑者:致高渐离》写出了高渐离的热血和击筑的力量,为我们画出了永恒的弧度,然而三C产品的横空出世,AI智慧的骤生,似乎让时代的轨辙不断地向前奔躍,谁的马蹄声?谁的幽然的引颈长盼?仍然是闇然无可言语的畸笏,在漫长的历史前驱。
林和靖的梅妻鹤子,侧动多少隐逸之士寂寥索漠的心灵,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从此成为不可撼动的高标,兀立在诗歌的国度里,飘摇着引风长曳的清馨。而《林和靖》是以反诘的方式追问不以梅为妻、鹤为子、为爱、为命,则又能怎样?
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虞美人的悲绝恸兮,每一则故事,每一回凝望,皆是不可抹去的记忆,留在芳草萋萋的芳甸上,留在幽幽的渡船口上,播弄着春花秋月的沦逝,牵引着日朝月夕的流宕。于是,解读诗人,解读诗句,成为现代人的一个梦境,一个既虚飘不可触摸,又是真实如水月在掬的疑真似幻之中。诗人的行业,是个千古不灭的行业,在索漠的天涯之中,看着它向你靠近,又向你飘飞而去;看着诗页上的龙蛇难辨,似是温一盅旷野寒冽中的热酒,可以暖你诗肠,餵你渴饥,饱你沧桑天涯行走的凄然。
是的,诗歌是一盏明灯,在闇黑中导引前进的明辉,是飘摇在伧俗的生活轨道中还能启动心灵有光的轮动。是的,心中有诗的人,充满了哀感顽艳的悲感,从历史的长廊中走出来,不悔不尤的回眸,仅能在蓦然回首四目相照时的会心一笑,泯除了岁月遥遥迢迢的漠视。我们就在暗处望向有光的诗国,让我们因此有前进的策动力。
二 笑傲诗歌森林的人
赵鲲,一九七七年生于甘肃平凉,西北师范大学博士毕业,主要以研究唐宋文学为主,旁涉古今文学通变,现任天水师范学院副教授。与赵老师认识于第十六届唐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赵老师是位学者,也是诗人,诗集除了《未定之秋》(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尚有《待春风》(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他的学术领域非常宽广,兼涉顾随研究,有《顾随〈驼庵诗话〉解评》一书。曾亲自题赠《“古文运动”叙述与中国文学现代转型》一书,该书主要梳理“古文运动”概念由来、古典的脉络、现代的转型,以及今日的我们如何运用古典文学通古变今。另外,他也和赵继成编注《凉州人物志》,因为身为凉州人,为凉州的历史人物、文学家建构一个传记脉络,让更多人知道凉州是一个有历史有文化的地方,该书共有四卷:卷一西汉、卷二东汉、卷三三国、卷四两晋。全书从西汉的李广开始编写,迄东晋沮渠蒙逊为止,凡收有三十四位历史人物传记,因为仅收到东晋,更期待能够继续往下收编迄民国时期,让凉州的人物传记更为完整。
从“古文运动”的议论卓越,到新诗的灵感触发,似乎看到不同性格的赵老师血液中流淌着分属不同质性的特质,论文的严谨代表了面向学术的典重沉深的肃穆,似乎是用来和夏天的酷热与严冬的冷冽作一对抗;而新诗展现的敏锐似乎就是秋天的一叶知秋的零落之感,与春天的好风好水骀荡的和风相视而怡然流眄。
人生的历程,原本就是分属不同季节的轨辙,在悲秋伤春之中,经由书写,看见更巧思的自我,与心灵对话,例如《哀悼大地震》看到了:“怨天地终结时,事不与愿违”的大庇天下的临难不惧的勇毅;《中年》写出鄙夷人类,也嘲笑自己的痴傻;《挥霍》写有人挥霍权力、金钱、闲暇、性感,而自己像一颗寒星,什么都挥霍不起,什么都不能挥霍。这些,让我们看到了自传的片段,也似夜航中的灯指引方向,才能看到不足为外人道的深处,像一壶浊酒在风雨中砌成万里无归的哀感;像登望天涯未知归期的长短亭了然在目;像轻舟摇晃在深沉的宇宙黑洞无以靠岸。
于是,书写,为生活铭刻了无法过渡到彼岸的花朵,朵朵是殷切的盼望,也是无尽的悲怆;书写,为心灵找到了也许可以轻许柳岸的晓风残月;书写,也为自己镌刻了生命的痕迹,在天宇地宙之中无人可言说的凄美;总之,书写,成就了文字的龙蛇逶迤,也成就了生命的刻度。人生,透过这些书写,让自己的吉光片羽有了残光闪现之际,也让自己更好地摇橹前航,哪怕是一舟一竿一橹皆能有勇气再望向苍茫的夕照、日暮烟波前进。
三 未定是春/是秋,抑是永远的定格
追寻美好的生活,是人类共同的祈嚮。然而人生的悲感也正在此,沒有圆满,沒有十全十美,此所以《易经》“既济”之后是“未济”,喻示了生命的缺口,也喻示了悲欢离合、歌哭愉泣永无止尽。我们就在其间不断地感伤生命缺口所带来的凄伤,也感受生命的喜悦与欢歌,像是一棵棵被生活灌溉的小树苗,终有茁壮向天,挺起昂然身躯之时,也终能成就向光向阳的光合作用。于是,追求美好,成为定律,也成为目标。
在未定之中,我们是否继续前行,抑或放弃追寻呢?如果感受悲悒,感受秋天的敏锐与伤感,那么,我们是否仍要继续奋斗呢?仍要朝向可能是哀感的未来吗?
纵使预知是“秋”伤,是“秋”哀,而不是“春欢”,不是“春喜”,那么是不是仍要纵身在大化之中,游它一回?是不是仍要果决得走它一遭呢?不可洄逆的人生轨道,就是要我们不断地循着既定的轨道前进,但是,能否逸出轨道之外,走一段既春且秋的岁月,浪游在岁月的边缝中溯洄从之呢?
四 走一回潇洒的吟游
展读卷二《北溟诗话》一○二则,是思,是想,是一种回望,也是一种深沉的凝视,看见过去的自己,看见前世的诗人,也往后看见未来的自己、未来的诗人。是的,我们皆泅泳在不可方物的世界里,我们皆自在悠然地品味各种人生的况味,形成我们独特的品味。于是,我们用诗,用歌,用吟,用唱的方式标示存在的方位。
赵老师很铿锵有力的写出:我几乎没有诗友,就是自己写。
哪一位诗人不是从孤独中淬炼出来的呢?纪弦的《狼之独步》写出了不被理解的孤寂;杜甫指出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李白也写出“唯有饮者留其名”的索漠。不必理解,不被理解,才能成就旷世独步的吟啸,我们在此,就是因为孤独的心灵,可以写出不被理解的丰伟,才能啃齧幽寂之后的芬芳。
赵鲲老师以历史意识为核心,以生活淬炼为轴线,裁古融今,让我们仰望诗歌的星空时,能够体会其融铸生命的情感与忧患,不仅有个人的情思,也有社会家国甚至是历史的感怀,颇具有现代学者感时忧国的风范。
发表于台湾《国文天地》,2025,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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