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实基伦 的妮娜/[以]耶胡达·阿米亥,厄土 译
亚实基伦[1]的妮娜
【以】耶胡达·阿米亥,厄土 译;原载于2025年第1期《红岩》
曾经,我有过一个夏日女友,她在夏末离开了我。她离开时,秋天来了。起初,我以为如果她不走,就不会有秋天,是她的离开导致了秋天的降临。在那之后,我明白了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平行循环:季节循环,我的生命循环,我的爱循环,还有我的孤独。因为她和一些别的人,也因为所有那一切,我推迟了自己去亚实基伦度假的行程。
我来到亚实基伦,就像一位罗马商人自南意大利的旅程返回,归葬于此,他的出生地;他回到东方,死去了。艺术家们被请来装饰他的墓室。这位罗马商人激发了我对自己的各种反思和梦想。他的坟墓就在酒店不远处,在两座沙丘间的一道山谷里。
坐在酒店花园草地上的人说:“大家都应该去看看那些古迹”。为什么我们国家的人如此热衷古迹?或许是因为现在不确定,未来也不确定。他们用古代来预测未来。如今,我们对过去进行编程。
晚上,酒店老板在客人中漫步,客人们吃得起劲,他也看得来劲。他满脸通红,像开水煮过的腊肠。有时,他会把手放在桌子上,像是要给自己上菜,他多么渴望取悦他的客人。客人们除了我,还包括一对昨天刚结婚的年轻夫妻,一位壮实的德国女人,她的嗓门既大又咄咄逼人,还有其他许多人。
第二天,我们去了酒店附近的古迹。那位罗马商人的坟墓里,有一些马赛克和破碎的纪念柱,还有考古学家们做的标记——小小的标记就像商店橱窗里的价签。四周还画了许多石灰线,拉了一些铁丝网,来辅助挖掘。我们围着导游。从前,我讨厌跟着一个有组织的小团队去这种地方。现在我喜欢人群,喜欢身体的亲密,喜欢声音。小心脚下,快看,那组浅浮雕。真了不起!
有时,在跟团参观过这样的地方后,我会独自折返。于是,傍晚时分,我回到了那个死掉的罗马人的坟墓,坐在纸屑和铁丝网之间柔软松散的沙地上。路上,一辆车缓缓驶过,警车样四处巡行,搜寻着什么。车里的年轻男女,讨论要不要停车下去走走。最后,他们继续朝城里的高塔驶去。我仔细研究了挖掘现场。像建筑平面图一样,你可以看得出地基。这是一种反向的房屋建设工程。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张规划图,这张规划图飞进建设者的脑海中,又从他的脑海飞向广阔的世界。
我走到海边,脱掉鞋子。小螃蟹从我身旁逃窜,消失进它们的洞穴里,太阳也是如此,它正飞奔向西方的洞窟,到了那里就会消失。我边看日落边系凉鞋。我们已经学会了同时执行许多任务:我可以坐着系凉鞋,坐着跪着看着落日。如果我们训练有素,我们可以同时做三到四件事:开车,哭泣,看窗外;吃,爱,思考。自始至终,意识都穿梭如楼层间的电梯。
傍晚晚些时候,花园里放映一部电影。每个人都拎了一把椅子坐下。狗和孩子们跑来跑去,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然后他们跑开了,我们的注意力又回到电影的准备、晚餐的印象和八卦上。放映员迟到了。一把椅子架在另一把椅子上,把放映机抬到了合适的高度。这部电影讲的是舞蹈、刺杀和爱情,三者同时行进。
一个女孩从屏幕和放映机之间走过。所有的惊险情节都爬上了她的背。我嫉妒她;她笑了。她的身体在连衣裙里摆动就像在海里。明天,她将再次前往柔软的海滩。她无需劳力;生活如她所愿,轻而易举得就像此刻正在英雄白皙的脊背里上映的电影一样。两只狗扑向对方。酒店远处裙楼里的一盏灯亮了,有人离开了观众席。有人不太舒服。我们听到了女孩的歌声,自厨房传来。
酒店老板说:“稍后我们去海滩煎腊肠。”这是他的原话。电影结束了,椅子留给服务员收拾。我们都下到海滩里。中途经过了谢缪尔的咖啡馆,那里有许多柱子和一片水泥地,可以跳舞。那是谢缪尔的咖啡馆。谢缪尔来海边开咖啡馆前,尝试过很多事儿,那里晚上是黑色的,白天是绿色的。他沿着环绕舞池的柱子顶端,在咖啡馆上空用一条漂亮的链子挂了许多彩灯。夜晚,他通过电线统治他的天空,白天就用篷布抵挡正午的太阳。那天晚上,附近一个营地的士兵坐在他的那片天空下,靠着柔声细语的沙滩那一侧。他们来庆祝胜利,或纾解失败。无论如何,他们是逃离训练场、前哨和军队办公室来休憩的。丝样光滑的女孩们把那些笨拙的手挪到自己肩上。女孩们有玫瑰冰淇淋的大腿和巧克力蛋糕的眼睛。柔声细语的沙滩——夜晚,姑娘们为它保暖。一些士兵穿着重靴,跳起舞来像头熊,摇摇摆摆像醉汉。谢缪尔看着所有人,愉悦又满足;每过一阵儿,他就会举着托盘,从舞者中穿过,听取他们的愿望。我们决定把煎腊肠的事儿挪到第二天晚上。一些年长的女士想留下来看年轻士兵跳舞。我们和当地的医生坐在一起。他把肘搭上我的肩膀,说:“瞧,那就是谢缪尔的漂亮妻子。”
她站在出口旁的一块招牌前,上面写着:“士兵折扣。今日供应——肉串和烤肝。”她有一双绿眼睛,一周前才回到丈夫身边。之前,一个美国富人来了亚实基伦,然后她就开始追他——就是字面的意思。她在丈夫的餐厅为那个美国人服务时,互相聊了几句,然后,就和听起来的一样简单直接,她跑回厨房,脱掉围裙,穿过稀疏的灌木丛,追着他跑过了整个沙滩。也就是说,他待在亚实基伦镇上的酒店房间里,完全不知道她在追他。她的鞋子灌满了沙子,她就把鞋子脱下扔掉;短裙、蕾丝内裤她都一一如法炮制。所有这些事物——鞋子、衣服、奇怪的思想、文化的产物——都干扰了她的飞翔,她的绿眼睛就像古老森林里的一只野猫。当她到达那个美国人房间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了。第二天,她就嫁给了他,一起离开了。三个月后,她又回来了。她肯定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横渡大海的,尽管她是个游泳高手,完全可以把衣服堆在那不勒斯海滨,然后游到以色列海岸。他们为什么分手,怎么分得手,没人知道。
不管怎样,她都穿过沙滩回来了,没有行李箱,穿着她离开时的那件衣服;她累了,光着脚。一周前,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她回来了,浑身脏乱,又逃离了相似的冒险,而且一个字都不肯说。她又得被重新教怎么说话了。
那天晚上,如我所说的,她站在出口附近的一个巨大招牌里,绿眼睛,目不视人,白皙的游客脸上,嘴巴又大又安静。胖医生打量着她,说:“她已经准备好寻找新沙滩和新舞蹈了。她不可能被治愈。她就是整个世界的连体婴。会来一个新的美国人,甚至是希腊人罗马人,就像他们古时候来这里一样,她就会追着他跑。”医生指向那个罗马人的坟墓,陷入了沉默。
舞池里的一个军官走了出去,摘下几朵水仙花,递给她。她对他说:“我熟悉它们的气味。”他回答说:“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她说:“那不值得你知道。”她的丈夫也不嫉妒,他允许军官把花递给她。谢缪尔已经学会了不嫉妒。每天,他都会在他妻子身后的黑板上写下菜单。他知道午餐供应什么,也知道晚上士兵们会不会来跳舞。但他不知道妻子还会不会和他在一起。
一只狗追一只飞蛾,但没抓住。一名跳舞的士兵抓住女伴并把她举了起来,摇晃她像在摇晃一根嫩棕榈枝,似乎这样她就会给他带来祝福[2]。谢缪尔的妻子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商店里挑选布料。她的眼睛圆睁。飞蛾试图飞进去;她闭上了眼睑。年长的客人回了酒店。医生陪着我们。士兵们回了营地。没有人吹响军号。
早餐时,大家聊得起劲。当天的计划摆在桌上。大多数女人都穿着短裤下来;女人们年纪越大,短裤越短。饭后,我溜达向灌木丛,去了古亚实基伦遗址。我在夜里观察过这个地方,三面被一道城墙包围护卫,城墙上是塔楼和断垣的遗存,西面是大海。晚上,它看起来阴沉不祥,像一团乱糟糟没有出口的铁刺网。所以我决定在晨光中探索这片区域。
尽管如此,但当我走进那片纠缠不清的灌木丛后,心情还是变得迟钝而沉重;我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沿着那条蓝色的路走了几百米,我抵达了古城遗址的边缘,双脚陷进面粉样的细沙里。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荒芜的橙树林里。在我们国家,我们早就习惯了荒凉的地方,见过没有屋顶的房子,没有房子的窗户,没有生命的尸体,烧得焦黑的种植园,还有开裂的道路遗迹。但这些都没有这片橙树林更让我恶心。枯枝上爬满了白色蜗牛;整片树林都像染了麻风病。我盯着破损的水渠,部分已被海沙填满。荆棘既美丽又恐怖,攀缠到了树顶。树林中有一些黑暗的角落,它们太大了,大得毁掉了自己的价值:那些毁坏的角落守卫着它们寸草不生的阴影。绿头苍蝇围着我额头的汗珠嗡嗡。我继续走。悬铃木上掉下来的肥硕球果爆裂在地上。到处都有一种令人沮丧的感觉,就像沙子覆盖着尸体,尸体覆盖着大地。沙蝇轰得飞成一片云。一转弯,那条小径变得豁然,通向一片柽柳丛,它尽头可能会出现任何事物。各种地中海语言黑暗诅咒的巢穴,各种文化的呕吐物被从它们的祖国铲掉搬运到了这里。如今,这片邪恶的丛林下,布满了这类事物的层垒。多么地中海式的阴谋!腓尼基商人、希腊商人、犹太商人——他们敲天堂和死者的竹杠,带着香水和昂贵布料的气味,来毒害土著的居民。它就是一具骨架,但不是干净的骨架;还带着腐尸的气味。我指的不是这片爬满蜗牛的盐渍丛林下夜复一夜死掉的郊狼和野猫的气味;也不是在这片丛林下腐烂的古代文化的尸骨。那样的气味不会让我恶心,让我恶心的是这具散发甜味的尸骨。
譬如,这里有一棵悬铃木,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时尚身姿倒向一边。我知道海边和山坡上有很多树木会被风吹弯,但这些悬铃木却被某种内在的、预定的腐败永久扭曲了。这片风景被精心妆扮着娇惯着出卖着肉体。蜜糖摧毁了它的胃。如今,它不该假装自己有一张洁白的大理石面孔,一张少女面孔,以及一张晒黑的士兵面孔。这一切都是鬼把戏。
但至少,我知道它下面是什么。是什么滋养了悬铃木和树丛,是什么让大理石柱真正得以建造。就算是那些洁白得无邪的水仙花——那么夸张的香气从哪儿来的?绝非沙子里。的确,我们最好不要深究它的根源里都有些什么。那些在活人和雕塑身上捕食的别西卜苍蝇[3]呢?我在这里想说的,是那些拒绝死亡的事物,它们维系着一种地下的存在状态,在沙子和水下,就像是淹没水下且含混不清的低语。一片在自己床上扭动着做着荒凉梦境的风景。那个罗马人墓室里的潘神[4]形象呢?它是如何变形来到这片海岸的?还有谢缪尔的妻子呢,她从哪里来?她是怎么穿过沙滩越过大海逃脱的?还有她的绿眼睛呢?
我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一座小小的圆形竞技场,那里杂乱陈列着许多雕塑、碎马赛克瓷砖和希腊壁架。每个历史时期都被收集进了这个洞窟里,就像一本教科书。风从海上来,树木倒向东方。
从那座圆形竞技场出来,我选了一条小路,走过一棵可怕的悬铃木,它几乎弯到了地上——也就是说,它还站着,但却在沉睡。这棵悬铃木还没死,因为树梢长着叶子和讨厌的胖球。一座坍毁的古井房矗立在那里,还有装着一双铁链和一只矩形小斗的取水设备。我干了件每个路过水井的人都会干的事儿:往井里扔了一块石头,但什么声响都没听到,没有水声也没有石头撞击声。我又扔了一块石头,依旧什么都没听到。我试着去拉井链。弯下腰,忽然浑身一阵冷汗。忙转过身。
谢缪尔的妻子正坐在一棵悬铃木树干上荡来荡去,她露出了牙齿:
“像你这样的人,一个窥探者。”
“你在哪里认识我的?”
“你——你不是住那个酒店吗?”
“对……但你……”
“昨天,你和胖医生坐在一起。他也是我的医生。他太搞笑了。我回来后他给我检查身体,想吻我。他就和埋在沙子里的罗马商人一样大只。”
“你对那个商人了解多少?”
“你在这座城市底下找什么?”
“我什么都不找。”
她一直坐在那棵邪恶的树上荡来荡去。随后她问我:
“你去过那个古老的港口吗?”
她再次露出牙齿,跳下树,沿着一条小路消失了。她用双手扒开挡在路上的灌木丛,她经过后,灌木丛又重新连成一片。我仍然站在那口古井旁。在我眼里,这里什么都没改变。这片风景并不比一周前、几年前、几千年前更奇怪,更可怕。谢缪尔的妻子可以坐在私人竞技场里观赏两名角斗士,轻松得就像她昨晚站在舞池边看那些士兵一样。我能想象的到,一名角斗士摔倒了对手,膝盖顶在他身上,用钳子样的大腿锁住对方,然后抬头看向她,请求下一步指令。她则坚守本性:“至死方休!”结局人人皆知。其中一个躺在地上,用力撕打另一个的胸膛,鼻孔里喷出一股鲜血。这片土地,这些悬铃木,这些大理石,一直在假装的谢缪尔妻子,他们的结局,人人皆知。
我去了港口,站在山上,那里的纪念柱面朝大海,没有一艘航船。我看到了远处的海滩。一只发白的猫骨架躺在深深的草丛中。旁边是黄色废纸和空罐头。我发现自己站在许多阿拉伯房屋的上方。突然,有个声音喊我——是酒店里那个很爷们儿的女人。这些天,我都在有意避开她,但现在看到她在小径里向我挥手,我却很欣慰。这里的诅咒马上消散了。我们一起爬上沙堤,上面矗立着一堵古城墙的遗迹。她问我:“我看到谢缪尔的妻子了,昨晚那个。她是个婊子。你喜欢她吗?”她说着,用拳头捅了捅我的胸膛,笑声洪亮,真像个爷们儿。“我年轻的时候,男人们都找运动型女孩。我擅长冬季运动。在阿尔卑斯山一个陡坡上遇到了我丈夫。现在的年轻男人找什么?像谢缪尔的妻子那样轻飘飘、娇滴滴、绿眼睛、风摆杨柳的女人?”
在这场单向输出的谈话中,我们抵达了古城入口的橘林。我发现许多树上都结出了绿色的果实。已经夏末了,果实还没成熟。一根折断的树枝上,两只橘子在贫瘠和早产里变黄了。
抵达酒店前,我向那位运动型旅伴道了别,并再次收获了一记让我浑身发颤的拳击。我去了海边。这一回,海滩空无一人。不知不觉,我就在亚实基伦古遗址耗掉了一整天。一只黑鸟栖息在一根曾经供奉诸神的柱子上。两个女孩在沙滩上打着滚喊叫。大海在沙滩上留下了许多纹路,但是,没有人能读懂这片海岸掌心里的未来。我追着一只闪着奇怪银光的螃蟹,那抹银光——一条小鱼,螃蟹的猎物——消失了。柽柳丛已准备好过夜了。太阳开始潜入大海。当我回到酒店时,对就这么过去了的一天再次生起了惊讶。
晚饭后,红脸的酒店老板戴一顶白帽,腰系围裙,手拿一把大叉子,走进了阅览室:“准备好,去海边。”两个厨师正忙着把一个大炉子搬去沙滩上;一个年轻的酒店女佣脖子里戴着一大串腊肠项链,就像夏威夷群岛女孩们的鲜花项链。随后,一支欢快的队伍向沙滩行进。那对刚结婚的年轻夫妻不愿加入我们,继续坐在阅览室里。他们还没买房,想假装自己拥有这家酒店。
主要是酒店老板和那个很爷们的女人在说话。海滩确实能让他们心情变好,所以他们开始唱歌,先是希伯来语歌,然后是德语远足歌。老板的白帽子为我们指明了方向。那天晚上,大海懒洋洋的,月亮还没升起。厨师们把炉子放在沙滩上,点燃木炭。所有人都陶醉在火光里,尤其是靠近炉子的人。我们身后,阴沉沉一团的亚实基伦古城打着盹。我没有坐到火旁。我们吃完了腊肠。然后是西瓜,西瓜之后是派对游戏。一到两个人会暂时离开人群,其他人围坐一圈,低声商量。然后,离开的人会被叫回来;他们要猜出坐在圆圈里的人的谜题。后来,有人拿来了鼓和口琴,大家都觉得扫兴。直到后来,他们开始跳舞。
“我们光着脚跳舞吧!”酒店老板开始操心酒店的好名声,操心炉子的安全问题。他让厨师们把炉子搬回酒店。有一些从谢缪尔咖啡馆过来的人——几名军官,几名女兵,医生和他安静的妻子,还有谢缪尔和他的妻子。起初他们一起跳舞唱歌,然后分成了不同的小群体。突然,谢缪尔的妻子站起来,朝着海浪跑去。她把鞋子放到我身旁。医生说:“没事儿。这是她的习惯。是她对大海的一种礼节性拜访。”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既狂野又凌乱又奇怪,湿漉漉的裙褶像喝了酒的嘴唇。她抓起裙摆拧出里面的海水,贴着我的脸露出了牙齿,像一只咬人的凶猛动物。我看到她的手表湿了。她摘下手表,咬在牙间。
我告诉她:“你的手表湿了。”
她把手表从嘴里拿了出来,放到我耳边。然后走开了。她先是走着,然后开始跃步,高高的跃起,美妙的海边舞步。她回来后对我说:“这是一种成年礼的舞蹈。”
我说:“你着了什么魔,佩妮娜?”
她笑着说:“我的名字不是佩妮娜。他们叫我妮娜。”
“好听的名字。”
“这不是我的全名。他们叫我海鸥妮娜。”
她的声音嘶哑,仿佛掺杂了盐和海藻。谢缪尔走近并说道:
“这是大海冲来的箱子。有一回,大海带来了一箱沙丁鱼。有一回,带来了一头年轻的鲸鱼尸体。大海带来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它也会给我妻子带些什么来。有时,一大早,我会看到些奇怪的东西躺在熟睡的她身旁,比如树枝、海螺,就像一艘触礁的古代沉船上的东西。也许你能告诉我,我该拿她怎么办?”
“让她怀孕。”
谢缪尔笑了,叹了口气,然后变得沉默。后来,一名军官建议在海边玩捉小鸡。我和谢缪尔坐在一起,他反应很慢。医生也加入了游戏,他和我们一队。因为他的肚子滚圆,跑不了多久。医生走近时,谢缪尔停止了说话。突然,我们听到一阵尖叫和大笑,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妮娜就跳过来躲在了我身后。一位年轻军官迈着大步从我们身旁跑过;他还没发现她躲了起来。妮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月亮开始升起。每个人都穿上泳衣,走进了大海。妮娜的声音嘶哑。她留在身后这个世界里的,只有广阔沙滩上的一小堆衣服。医生说:“毕竟,上帝他老人家也像这样。他离我们很远,他留下的只有茫茫沙地上的一小堆衣服,对我们来说,那些就好像是上帝。”妮娜在海里尖叫。我惊恐地站了起来,但医生安抚我:“那是她的习惯。别担心。”我离开了医生、谢缪尔、上帝和妮娜的那包衣服,加入了另一组人。那个很爷们儿的女人也在其中,展示着各种史诗英雄的技能,诸如跑得飞快、举得起岩石之类很爷们儿的壮举。士兵们围在她四周。有人试图和她比拼,但她总是赢。我走近时,她喊着:“来啊,来啊!”
随后,他们拿来饮料,我们喝了些,夜晚也没变冷。他们用旧木箱在沙地上生了一堆火。我听到一声低语,一声呻吟:“让我出去!让我出去。”除了我,没有人听见。我朝声音的方向走去。妮娜被齐臀埋在沙子里,就像在海滩上发现的一尊雕像,大笑着。我把她挖了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有时,从城里来的聪明人和艺术家,他们很兴奋能找到像我这么有意思的人。”
“不管问你什么,你肯定都会对我撒谎。”
“的确,也是事实。”
“我确信你长着条鱼尾巴,就像大海的女儿。”
“和我一起去酒店酒吧,”妮娜说。
我同意了;我们穿着泳衣去了酒店。一位晒得黝黑的罗马商人走了进来,和我们一起坐在酒吧里。没有酒保,时间太晚了。我到吧台后为他们服务。罗马人看向我,问:“他是谁?”
妮娜说:“他是我的。我在海里抓到的。”
商人卷曲短发下的眼睛看着我,说:“他很适合竞技场上的大型比赛。”他们都笑了,后来我睡着了。
醒来时,清晨的第一股寒意已经渗进了房间里。我听到一辆车停了下来;一个男人从车里跳出来,喊着咖啡馆老板。我穿着睡衣出去。那人似乎是从远处来的;他问我:“你是咖啡馆老板吗?”我解释说我不是咖啡馆老板,这是一家酒店。才刚拂晓,我看不太清。
他说:“不重要,快来!”
我爬上他的车。我们沿着海岸公路朝沙丘的方向驶去。他把车停在高高的草丛里,跳下车,朝大海跑去。一个女人躺在粗糙的军用毯下。我吓坏了。
“别怕,”同来的那个人说。他愤怒地从那个女人身上扯掉毯子。她浑身赤裸。立刻就醒了过来。是妮娜。
“你在这里干嘛?”我问。
“你也是个爱操心的人?操心我的人够多了。”
我对她说:“跟我回你家去。”
她笑道:“我没衣服穿。他拿走了我的衣服威胁我。”
我建议她用毯子盖住自己。催我出来的那个男人说:“毯子是我的。我路过时,在黎明第一缕阳光里看到一个女人躺在沙滩上,赤身裸体,我给她盖了毯子。”最后,他同意开车送我们回家。途中,她趴在我肩上哭了。
谢缪尔在家门口等着。整整一天,妮娜都没有出现在海滩上。我独自坐在沙滩上,感受秋天的第一缕风。许多原本遮挡夏日阳光的遮阳篷都被扯掉了。有的纸屑四处飞扬,有的躺在沙滩上,盖着沙子。一群士兵,男孩和女孩,在调整拍照姿势,每拍一张就重新调整一次。站着的那个躺下了,一个男孩把手放在一个女孩的肩上,侧身站,然后两人一组,五人一组,然后他们都像死了一样躺倒。我早些时候见过的在沙滩里打滚的两个女孩走了过来。她们照旧大笑着打着滚。其中一个穿红色泳衣,开心得满脸通红。所有人都为她们让了一条通道,她们从我们身边滚了过去。我们昨晚坐过的地方已被填上了新沙。老人们坐在红色躺椅里,看着大海,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死亡——但愿,死亡也会这样默不作声地降临。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准信,说死亡会从西方来临?
救生塔附近聚集了一群人。两个女人裸身裹着毛巾,像蛇一样扭动,以免身体走光。救生员纹满了纹身,有美人鱼,花儿和一只草丛里的锚。有人拖着躺椅。一个女人穿着绣有大卫之星[5]的白色围裙走了出来。她转头问我:“看见那条毯子了吗?灰色的那条?”
“嗯,看到了。”
“昨天用它遮盖过一具淹死的尸体。”
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手挽手走过。他赤裸的前胸挂着相机就像长了第三只眼。他们聊着天,然后那个姑娘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她跑到一块巨大的砂岩前,背起手,斜倚岩石,面朝大海。她站在那儿,像希腊神话里的安德罗墨达[6],在等待她的解救者。她无助地微笑着。那个魁梧的救生员,手拿相机走向她。她背靠岩石,已无处可躲。他走得更近了,举起一只手,仿佛举着一把剑,大声数着:一、二、三,少女得救了,扑向他的怀里。但他正忙着转动旋钮,整理照片。
随后,午后游戏开始了。母亲们叫来了孩子。天上和地下的诸神都召来了各自的先知,他们开始在可怕的树林和大海旁做毫无怜悯的预言。临近黄昏,一切都醒了。小小的波浪里,异域的大海正潺潺向着海滩而来。人们抖落身上的沙子,就像在为复活做准备。有人走上水泥防波提,坐在那里清理凉鞋、长袜和头发里的沙子。他们都急匆匆地想忘记大海。海岸线也急匆匆地奔去加入大海和地平线上那道岩壁。我知道这是个错误的连接,一种透视的游戏。所有一切都只是眼睛的幻觉。孩子们哭了,也加入了地平线上的巨大寂静。万物为自己盖上了夜色忧郁温柔的草被。大海的思想干瘪且空洞,就像被扔在沙滩上变黑的玉米穗。万物灼伤。
我在沙子里躺了一会儿,看着那些回家的脚。然后我也回了酒店,妮娜正坐在酒店露台上。她的四肢紧致有弹性,晒成了棕色。她穿着红色短裤,但太紧了,能看到臀部的勒痕。我坐在她身旁,一丛屏风样的灌木丛后。她把脚搭在栏杆上,抬起双腿,它们看起来像一扇门,像一双翅膀。
然后她笑了:“今天早上,他叫醒你,你发现黎明时躺在杂草中的我时,很惊慌。”
我们注视着一队黑蚂蚁横穿露台。妮娜戴上眼镜,从钱包里拿出一封信。我问这是不是某个仰慕者送的。她说她没有仰慕者,因为人们不会仰慕她,只会为她疯狂。男人们只要看她的脸一眼就会发疯,这让她很开心?为什么不呢?那么,为什么,当躺在沙滩上被一条陌生毯子盖上时,她也会发疯呢?她被疯狂者的疯病感染了。我对她没什么可说的了。妮娜解开发卡,任由头发自然披散。她的长发一直垂到腰,垂到臀。那一瞬,我的所有思绪都被解放了都狂野不堪。
晚上,我去和她善良的丈夫谢缪尔道别。第二天,我就要返回自己的城市了。谢缪尔亲自接待了我。我们谈论了世界上所有的话题,唯独没聊妮娜。每次感觉话题开始转向妮娜时,我都会引导他绕开。后来,我起身告辞,卧室的门开着,我看见妮娜躺在床上。她的一只眼睛被枕头遮着,另一只眼睛睁开,清醒。于我而言,那只眼睛永远不会合上。
第二天,我回到家马上开始处理工作,忘掉了一切。我的职业就是忘掉,我的命运是记住。一天晚上,新闻播完后,我忘了关收音机。正要去关它时,里面播报以色列警方请求公众帮助寻找一个叫妮娜的人。他们提到了她的姓氏。她最后一次被看到时穿着白色条纹裙和白衬衣,袖子卷起。我回到了我的客人身旁,什么都没说。我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情形?她穿着红短裤,头发蓬松。我们坐到了午夜,谈到了向公众发布的失踪人员公告。一位客人说,那都是夸大其词。一个人刚出门去拜访朋友,下一秒所有人就收到了他失踪的警情和公告。许多人在这个世界里失踪了,一些已被公布,一些还没有。我告诉我的客人,妮娜这个案子很严重,我认识她。午夜时分,我忽然听到附近某栋房子里有声音传来。一个女人流泪尖叫:“滚开!放开我,你这混蛋!”我站到窗户边,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声音没了。一列火车呼啸着穿过山谷。我觉得自己听到的是妮娜的声音。也许,她需要帮助,也许她就躲在这个街区的某栋房子里。一定是那个晒得黝黑的罗马人,曾和我们一起在酒吧里的那个,绑架了她。也许他们还躲在亚实基伦一带,在白色沙滩里,在雕塑中间。
次日,收音机又播报了另一条求助信息。但这次广播却描述称妮娜穿着红色裤子,头发蓬乱。他们也公布了妮娜会说的语言,以及她的一些特殊习惯,譬如爱抬膝,还有她的一些个人特征如两眼含笑。我记得她一只眼睛藏在枕头里,另一只眼睛瞪大盯着我。可怜的妮娜,她一定很疲惫。跟着一名穿联合国官员制服的男人,全世界飘荡。我敢肯定,每当她累了想在路边休息几分钟时,他都会粗鲁地欺负她。
于是,他俩四处游荡,不停地在不同地方躲藏。有一次,他们躲到了她一位女性朋友家,那人是个专业美甲师。那栋楼里有一家电影院,她朋友的公寓紧挨放映室和扬声器。声音在楼梯间就能听到。我匆匆赶去,但妮娜不在。她的朋友问我要不要修指甲。
后来,他们藏进了大公会士师们的墓洞里[7]。妮娜坐着,头靠在他的胸前,手里扯着他赤裸前胸的胸毛。他们身旁的小行李箱里有台收音机。那个罗马商人向警方描述妮娜时,说了自己的观察:她的乳房是棕色的,不大,她的大腿很结实,动个不停。
随后的新闻公告再次详细介绍了妮娜所会的语言。所有地中海语言:一点儿希腊语,一点儿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希伯来语,一些阿拉伯语。
一天晚上,我沿着街道走,看到一扇亮灯的橱窗。那是一家服装店。橱窗里的一个人体模型动了,我认出那就是妮娜。她迅速走了出来,对我说:“别出声,别出声,一个字都别说。”她还说,她已经变得不可能去想他的手却不想他的声音,也不可能想他的眼睛却不想他的鲜血,最后她说:“我流浪得很快乐。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事儿,否则我会死的。”
我告诉她:“这一切在一个可怕的秋天都会结束,就像悬铃木球果的秋天。”
他们开始不停乔装避免被认出来。收音机里的描述不再与真实的妮娜相符。如果,他们知道她的真实形象,并怀着真爱去寻找,就很容易找到他们。过了一阵,广播就停了,警察开始找别的人:精神病院逃走的疯子,离家出走的孩子。一天傍晚,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放在我衣服内侧口袋里的一封信。街上的孩子们朝着金属电线杆扔石头,打中一次响一声。有时,你口袋里的一张小纸条,就比外面世界的所有石头、金属和房子都重要。我打开信,知道了他们在哪里。他们已经去了耶路撒冷附近那座十字军城堡废墟,名叫阿卡贝拉。[8]
我一个人去了那里。路边横躺着一根烧焦的橄榄树干,树旁种着五朵红罂粟。我到了废墟附近的喷泉。他们俩坐在一棵高大的橡树下。他们的凉鞋就扔在旁边,皮带也解了下来——这表明他们打算在这儿呆一段时间。我用审视着他们的眼睛。起初,我找他去一根粗大的树根旁单独谈,但他不听我的。他的头发很光滑,抹了一层亮光发油。我的话他不接受。妮娜披着头发;干枯的橡树叶和荆棘种子飞来抓在上面。她的头发是敞开的,我的话紧紧抓住了她的心。我坐在她对面喷泉上方那扇破窗户的拱廊里。妮娜看起来兴致不高。流浪对她没有好处。她的眼睛睁得太大了。她没睡过觉。所有的疑问和回应都在捉弄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耳朵和她焦虑的睡眠;她的嘴巴里没有任何答案。夜晚来临吞没了我们,像童话里的狼。
第二天,妮娜回到了丈夫谢缪尔身边。谢缪尔写信告诉我说她回来了,说有一天早上,她站在门前,他给她洗澡把她抱上床,她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我想写信告诉他,他必须离开亚实基伦,因为对他俩来说那地方糟糕透了。有一次,我坐在一辆昏暗的巴士上,以为听到了妮娜的声音。我转过身,没有人,但我总觉得,自己瞥见了她那鲜艳的裙子和锁骨上闪亮的白色吊带。或许是裙子褪到肩上,露出的胸罩带子。
秋天很快就来了,时钟不得不倒退一个小时。[9]我所有朋友都在期待那个晚上,他们将免费赢得混乱无序的一个小时,生命额外的一个小时。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害怕那一个小时亚实基伦躯体中那种不健康的生长,对它而言,这是可怕且奢侈的一个小时。在时钟需要回拨的前一刻,我醒来了一会儿。站在窗边。求救声充满夜空,就像海上航船发出的遇难信号。我卷起自己的思绪,像是要把它们装进一个空瓶子,放回到无尽的大海里。
就在那个时刻,有人敲响了妮娜的窗子。那个罗马人站在窗外,洁白、光滑、英俊,像一尊神的雕塑。她跟着他去了那片可怕的灌木丛。他们坐在那棵弯曲的悬铃木树干上。然后,他一边吻她,一边把她拽向那座废弃的井屋,井链深深地悬垂进深渊里。她猜到了他的意图,开始反抗。他笑了,他从小就裸身涂满摔跤油接受过摔跤训练。他举起她,向上束起起她的双臂,就和强暴一名无助女子的古代雕塑一样。他把她扔进了深渊。
额外的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关上了窗。第二天,电台再次开始请求帮助寻找妮娜。她最后一次被看见时,穿着希腊女神的白色睡袍。几天后,这些广播也停了。
我已忘掉了妮娜。但有时,我会记得很清楚。我会先看到她的头,然后是她的整个身体,紧致的棕色的地中海样的身体。他们说,水手们第一次发现世界是圆的时,他们注意到在海上远远地只能看到山顶,但接近陆地时,整座山都隐约可见。妮娜也这样从我记忆的地平线上升起。首先是她的头,然后是她的整个身体。我也知道,就和那些水手一样,我的生活也从不停息,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没有尽头。
译自耶胡达·阿米亥小说集:《世界,是一间房子》(The World Is a Room and Other Stories,Translated by Ada Hameirit-Sarell from Hebrew. Philadelphia: Jewish Publication Society, 1984.)
【注释‘
[1] 亚实基伦(Ashkelon),也译作阿什凯隆,以色列南部的地中海海滨小城。《旧约》时代,非利士人的五座大城之一。古亚实基伦城自青铜时代就非常繁荣,曾先后被犹太、埃及、腓尼基、波斯、希腊、罗马、拜占庭、穆斯林和十字军占领并统治。
[2] 棕榈枝在犹太教及天主教中都具有神圣含义。在旧约中,棕榈树枝是回到应许之地的提示和期待,代表荣耀和胜利。在住棚节,犹太人会把棕榈枝与香橼果绑在一起,向四面八方舞动,寓意是上帝无处不在、神恩充塞天地之间。
[3] 别西卜(Beelzebub),原是迦南神话中的神——巴尔(Baal),其义为“天上的主人”。但是《旧约》和其他犹太教经典中,这个名字意味着“苍蝇王”、“魔鬼之王”。
[4] 潘(Pan),希腊和罗马神话里的牧神,掌管牧羊、自然、山林乡野。牧神潘是赫尔墨斯(一说是酒神)的儿子,有着人的头颅和身躯,山羊的腿、角和耳朵,他也是中世纪魔鬼形象的来源之一。
[5] 大卫之星(Star of David),又称六芒星。是犹太教和犹太文化的标志。以色列建国后将大卫星放在以色列国旗上,因此也成为了以色列的象征。
[6] 安德洛墨达(Andromeda),希腊神话人物,埃塞俄比亚国王克甫斯的女儿,因其母亲夸耀女儿的美貌,得罪了海神波塞冬的妻子,波塞冬派海怪刻托蹂躏埃塞俄比亚,国王惊惧中求助于神谕,神谕称解救的唯一方法是献上安德罗墨达。她被父母用铁索锁在刻托经过路上的一块礁石上,后来被路过的宙斯之子珀耳修斯解救并嫁给了他。后来,她被宙斯提升为天上的仙女座。
[7] 大公会士师们的墓洞——位于耶路撒冷北部,由 63 座岩石凿成的墓穴组成的地下建筑群,拥有古耶路撒冷最华丽的石雕装饰。墓葬年代约为公元1 世纪。中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是犹太人的朝圣地。墓主的身份尚未被确定。之所以被称为 “士师墓”,可能是因为它的墓穴数量与大犹太公会(Sanhedrin,相当于古犹太立法议会兼最高法院)的士师(相当于立法者兼法官)人数(即 71 人)有些接近。
[8] 阿卡贝拉(Aqua Bella),即艾因赫梅德(Ein Hemed),以色列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位于现代耶路撒冷以西十数公里的丘陵地带,其中,最著名的标志性景点和建筑,就是一座十字军时期医院骑士团加固的要塞。阿卡贝拉是当年十字军为此地所起的拉丁文名称,阿拉伯人则称之为克尔拜伊克巴拉 (Khirbat Iqbalā)。
[9] 以色列实行冬夏令时制,夏令时在每年9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结束,时针会被回调一小时。
厄土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失眠的海》诗十一首 (16人喜欢)
- 厄土译:王红公的李清照七首 (7人喜欢)
- 厄土回译:王红公的杜甫三十五首 (26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