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千城 | 邯郸
《漫游千城》系列是我在各个城市旅行的游记,原本发表在公众号“星渊乱谈”上,从近期起将同步在豆瓣发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这个系列起这个名字,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一千座城市,但是这样好听。
公众号文章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9j6xy42sXVOCfCx7QWOQ4Q
提起邯郸,你会想到什么?人人皆知“邯郸学步”的典故,作为战国时期的赵国都城它也大名鼎鼎,但除此之外,似乎大多数人都很难说出邯郸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河北省的轮廓如一只虚握的拳头,自中部向南逐渐收窄,而邯郸,就像是它最底部、最窄处的“手腕”。位居四省交界之地的邯郸,大致呈长方形,东、南、西三面依次被山东、河南、山西环绕,唯有北面与同属河北的邢台相接——说它是“山河四省”的中心似乎也不为过。
早上六点半,我在北京西站登上火车。列车穿过清晨的雾霭,行驶四百公里,虽然一路奔驰在平原上,却不觉间从典型的“燕地”进入了典型的“赵地”。
抵达邯郸后,第一站赶赴市博物馆。博物馆的造型似乎汲取了铜尊的元素,一个扭曲环形雕塑伫立在门前的广场上,表面刻有类似青铜器的纹饰。这里的参观人数相当多,而它的馆藏和底蕴也确实配得上如此。

邯郸背倚太行山,面朝开阔的平原,又位居中原与华北的交界,很早就拥有了昌盛的文明。距今八千多年至七千多年的磁山文化,即是在邯郸武安首次发现,其影响力遍及太行山东麓,又与中原裴李岗文化紧密相关。磁山遗址出土的碳化粟,是我国已知最早的种粟物证,为粟作农业本土起源说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磁山之后,邯郸本地又有仰韶时代的后冈一期文化、龙山时期的后冈二期文化等,同样与中原的新石器文化联系密切。
进入商代后,随着南边紧邻的安阳一度成为商都,邯郸也被纳入了“畿辅”范围。邯郸境内的先商、商代遗址不可胜数,类似殷墟的精美器物在这里也有发现。《竹书纪年》记载,纣王曾在邯郸建有离宫别馆;青铜器上的铭文,佐证了名为“启”的族群被商王封于邯郸;商代甲骨中更是出现了“甘”、“甘丹”作为地名的证据,邯郸之名早在那时就已肇始,除用字变化、增加了常见于地名的耳朵旁外,历经三千年未变,在中国地名史上堪称奇迹。


尽管商周屡次迁都,靠近中原繁华地的邯郸受影响并不大。春秋战国的纷争中,邯郸更是迎来了属于它的辉煌:约在公元前五世纪初,掌握晋国权力的六卿之一——赵氏在内部斗争中占有了邯郸,以此作为向太行以东拓展、逐鹿中原的门户。前453年,赵国建立,最初建都晋阳(太原),然而山西相对封闭的环境在竞争日益激烈的战国成了一种制约。迁都数次后,最终于前386年,赵敬侯定都邯郸,开启了邯郸一百五十余年的建都史。

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成语典故,都围绕着这一时期的邯郸展开。一代雄主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学习戎狄的长处,使赵国国力大为增强,从二流国家一跃进入争霸行列;蔺相如有勇有谋,冒着巨大的风险出使秦国,终凭着卓绝的口才“完璧归赵”;将军廉颇最初嫉妒蔺相如的地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负荆请罪”,达成了“将相和”的佳话;出身宗室的赵括,虽然熟读兵书却缺乏实战经验,又不巧遇上了秦国猛将白起,不但落得个兵败身死,还留下“纸上谈兵”的名声,而赵国走向衰亡的趋势自此再难逆转……邯郸见证的也是赵国兴衰的全过程。



统一全国的秦始皇,也和邯郸颇为有缘——他的父亲嬴异人曾在邯郸当质子,并在这里遇到了母亲赵姬。按照《史记》记载,秦始皇就在邯郸出生。多年以后,当他在扫平六国的征途中再次踏入邯郸,不知心中想的更多是宏图霸业,还是故地重游的感慨。

汉代的邯郸继续着繁荣。西汉,它不但和洛阳、成都、临淄、宛城并称为首都长安以外的“五都”,而且西部丘陵山地的优质铁矿陆续得到开采,邯郸成为全国冶铁中心之一。这些矿藏以磁铁矿为主,或许也是磁山、磁县的名字由来。
(汉代凤鸟青铜灯,原理应该与雁鱼铜灯、长信宫灯类似▼)


两汉之交反对王莽的农民起义中,曾有一位邯郸人王郎,自称汉成帝之子,在邯郸称帝。不过他的皇帝体验卡只用了一年,刘秀的大军就打进邯郸,王郎本人也在乱军中被杀。他的名字倒是留在了本地人的记忆中——一些残存到后世的城墙被俗称为“王郎城”,考古表明那是赵国“大北城”的一部分,经历过汉朝的整修。


或许是因为汉末的战乱,又或有其它原因,在汉代以后,狭义的邯郸(今市区)渐渐被冷落,不再作为区域中心城市。但在广义的邯郸境内,又有其它城池陆续登场,站在历史舞台的中央。作为地级市的邯郸是有些“散装”的,而它在最近三千年里的往事,就是一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故事。
邺城的名字也许比邯郸更加古老,可以追溯至黄帝的曾孙女大业。到了战国,为了应对赵国的扩张,同属三晋的魏国也看中了这一带的战略地位,以邺城为陪都,与赵都邯郸咫尺相望。这一时期邺城在赵魏两国间几度易手,家喻户晓的“西门豹治邺”也源于魏国对邺城的经营。
历史似有某种奇妙的巧合,好像名叫“魏”的政权就是会对邺城感兴趣一样。受封魏王、丞相的曹操,以邺城为中心遥控着行将就木的东汉,实际上开启了邺城的建都史;混乱的十六国时代,后赵、冉魏、前燕这三个不同民族的政权先后定都邺城;统一北方的北魏,虽没有以邺城为都,却也重视它作为华北经济政治要地、佛教中心的地位;权臣把持朝政,北魏走向分裂,东部陆续存在的东魏、北齐仍都于邺。


隋朝的一把火葬送了邺城,让它成为人们最熟悉的完全消亡的古都(而自此以后似乎也没有像样的“魏”了)。在它周围,魏州(大名)、洺州(永年)、磁州(磁县)相继于隋唐兴起。洺州曾作为隋末起义军窦建德“大夏”的都城;磁州继续因矿产而繁荣,磁州窑的瓷器也名扬四海;地位最高的还要数魏州,中晚唐称雄百余年的河朔三镇之一——魏博镇以此为割据中心,与唐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之后五代的昭义军、天雄军等藩镇也继续沿用魏州。到北宋,魏州更是升级为了陪都之一,作为国都开封的北方屏障,以“北京大名府”的称号闻名于世。继邯郸、邺城之后,这是地级邯郸市境内的第三座古都了。


宋元时期许多著名的人物,也都在这“三州”留下了故事。北宋末年,宗泽大义凛然地赶赴抗金前线的磁州担任知州,英勇抵抗,不久之后靖康之变发生,宗泽赴任东京留守,面对高宗的软弱和奸臣的阻挠,他坚持力主北伐,弥留之际三呼渡河而离世;受到宗泽提携的岳飞,继承了他的北伐遗愿,曾在邯郸三州的地域内与金军数次激战,而那首我们耳熟能详的《满江红》,也有观点认为其中提到的“踏破贺兰山缺”,说的并非那条远在宁夏的山脉,而是邯郸西郊一座同名的山;元初一群出色的文人学者,如刘秉忠、郭守敬、张文谦等曾聚集在邯郸西北的紫山,探讨学问与治国之道,形成以刘秉忠为核心的“紫山学派”。


尽管国家政治中心从唐宋时的中原移至了明清时的北京,但邯郸恰到好处的位置让它仍然属于京畿。明清时期邯郸主要分属大名、广平两府,在相对长时间的社会稳定下,发展成为北直隶南端的胜郡。在这两府的治所,明清古城比较完好地保留至今,其中位于今永年区广府镇的广平古城(注意不在广平县),被宽阔的水洼包围,堪称水上古城的绝佳代表。


不过当大名、广平二府兴旺之时,邯郸市区却萎缩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曾经庞大的赵都,大半都成了县城之外荒芜的遗迹。
逆袭的机遇在近代到来,铁路与工矿让古老的邯郸重焕生机。1904年,京广铁路在邯郸县设站,不久后又增设临近的王化堡、马头等车站,邯郸境内的经济活动逐渐从东部两府城向铁路沿线转移;西边的矿产资源一直是邯郸的骄傲,继铁矿、瓷土之后,丰富的煤炭也在晚清得到规模可观的开发,1903年六河沟煤矿开办。而到辛亥革命前后,怡立煤矿、中和煤矿等民族资本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标志着邯郸由封建经济向近代工业经济模式转变。为了运输煤炭,复杂的铁路支线在邯郸西部延伸;受到煤矿产业的带动,其它实业如怡丰面粉厂、恒裕打蛋厂,以及新式学校也陆续起步。邯郸当然不算“火车拉来的城市”,却无疑是在近代浪潮中找到了机遇,成功复兴的城市。

近代的邯郸还短暂地当过“省会”。抗战时围绕着太行、太岳两山脉,八路军在崇山峻岭之间与山前平原地带发展根据地,建立起了晋冀鲁豫边区。抗战胜利后,该边区机构陆续完善,并继续在解放战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946至1948两年间,作为当时党在关内控制的最大城市、四省交界的枢纽地带,邯郸被确立为边区首府,不少开国元勋频繁在此活动,人民日报、新华广播电台也都从这里诞生。而那些抗战中牺牲于边区群山间的烈士们,包括左权将军,也在解放前后被归葬于邯郸市里的烈士陵园。


邯郸不仅是名字三千年未变,似乎也可以说城址自赵国以来就没怎么变动,只不过历代规模、地位不同。也正因此,博物馆之外的市区里,如今还能寻觅到上至战国、下至明清的烙印。
丛台公园就是其中一处代表性地点。穿过有赵武灵王雕塑伫立的小广场,繁茂花木之间忽然出现一群群穿着汉服拍照的人,便是进入这座全市最知名的公园了。
如果说作为赵国首都是邯郸的巅峰时刻,那么从那时起涌现出的大量成语典故,可能是这段经历留给这座城市最生动的遗产。诞生于邯郸或与之有关的成语竟多达数千个,有明确故事的也有几百。赵国、秦汉时代的历史事件占了这些成语的大头,有些与赵武灵王、平原君、蔺相如等名人的生平轶事相关,有些出自荀子、公孙龙等赵国思想家的著作,还有些诞生自后世对这段历史的文学演绎。除此之外,围绕之后历代的邯郸籍或在邯郸活跃的名人,例如曹操、高洋、魏征等,也有新的成语诞生。
走在邯郸的街头巷尾,成语要素俯仰可见。丛台公园在这方面更是典型:别处通常写有文明宣传语的展板,这里写的是成语故事和成语接龙;惠民演出大舞台,四个大字“毛遂自荐”赫然在目;甚至路灯杆和窨井盖上也都是成语。


武灵丛台是整个公园的核心,站在公园里的任何地方,都能望见它层叠的高墙和顶部错落的建筑。相传它最早由赵武灵王所筑,故有此名,最初作为观看军事操练与歌舞表演的高台。《汉书》记载“以其连聚非一,故曰丛台”,多个建筑缀连、聚集的奇特结构,是丛台始终如一的特点。不过漫长岁月里,丛台经历过无数次修缮、改造,赵武灵王时代的“天桥雪洞”之类景观早已了无踪迹,如今高台上屹立的建筑,大多是明清所建,例如最顶端那座由明代兵备杨彝修建的“据胜亭”。


丛台最外圈的圆形砖墙与南边残存的一截明代城墙相连,从空中俯瞰应当是类似字母P的造型。而从地面上仰观,墙体自下向上收窄,截面呈梯形,顶端布满垛口,兽首形的排水嘴等间距排列;又有上层平台的圆墙和据胜亭依次拔高,参差错落之间给人一种城堡的观感。
城墙上下挤满了人,汉服摄影成了这里最火爆的生意。天气虽然有点阴,丛台周围簇拥的繁花却为景致增色。被附会为“赵王宫”的武灵馆一侧,乾隆游历邯郸题写的几首诗铭刻于石碑上,一旁的纪念品摊贩忙不迭地兜售起“邯郸成语扑克”。民国始建的圆亭迴澜亭旁,淡紫的丁香散发着清幽香气。



丛台是命运多舛的古迹,仅明中期之后,至少就有清道光的火灾与地震、1963年的洪水对它造成过不小破坏;它也是不断更新的城市地标,靠近上层平台入口的位置有尊现代石碑,两面分别记述了最近一次修缮的经过,和明代以来十多次修缮的概况。曾经垒列的建筑被天灾人祸摧毁,新的建筑又拔地而起;修缮时发现前朝遗迹,在它的历史上也不是少见的情形。这样一座层层叠叠的“忒休斯”式高台,恐怕很难精确定位为哪一朝哪一代的文物了。
围绕武灵丛台,公园里的各种风景次第展开:秦始皇出生地纪念馆做成影视中的先秦建筑式样,汉服爱好者们坐立其间,舞起纸伞与长剑;几片池塘曲折相连,飘荡的鸭子船艰难穿过仅比船身略高的拱桥桥洞;民国建造的望诸榭等建筑,隔着水面与丛台相望,亭台水榭之间桃花开得正盛;丛台北面的七贤祠里,舍身保全赵氏孤儿的三位忠臣与之后赵国的四位贤臣(廉颇、蔺相如、赵奢、李牧)被一并祭祀。


出公园向北不远,名为沁河的小河沟从居民楼间悠悠穿过,造型各异的桥梁横跨于平静的水面上,而其中最古老的一座便是声名远扬的“学步桥”。
我们无从得知,那位倾慕邯郸人步态、最后却落得个爬行而返的燕国少年是否真的在此活动过,甚至是否真的存在。“邯郸学步”这个出自《庄子》的故事大抵更多是一种象征性的寓言,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说到邯郸就想到学步——现代人如此,明朝人也如是。此地靠近明清邯郸城北门,最初有木制浮桥“北关桥”,曾是跨越沁河两岸的唯一通道。浮桥屡被冲毁,交通多有不便,万历年间,知县王曰善主持改建其为石拱桥,并以典故为其命名为学步桥。

全长三十多米的拱桥,开有三个大孔,大孔肩部又辟四个小孔,大小错落有致,构成桥身和谐的韵律。镇水兽蹲伏在每个大孔及两端小孔的拱顶,凝视水中自身的倒影;两侧栏杆上的数十只石狮面朝不同方向,毛发、铃铛和绣球都有细腻的纹理;栏杆石板似乎有成语故事浮雕,但有些模糊难以辨认。

经过现代修缮,这座传承战国典故的明代古桥已经成为市民游客休闲的好去处,也连接着沁河两岸热闹的街市。南边,略显滑稽的“邯郸学步”雕塑掩映在花树间,“学步者”的姿态全无他前方两位“邯郸人”的优雅;北关街两侧散布着高饱和度的小吃摊招牌,虽然只是臭豆腐、炸串等“全国性小吃”,倒也烟火气十足。北边,电动车不断从桥头的“袨服新市”牌坊下穿过,向北走到小吃摊消失之处,见到一座小小的玉皇阁倚靠在居民楼边,香炉紧挨着小区大门,一群老太太在玉皇阁中忙着用竹木编织些什么。



相比之下,西边一公里开外、比丛台公园规模更大的赵苑公园,似乎没有那么受游客关注。大门附近聚集的人还不算太少,放风筝的老人、滑旱冰的小孩在两座高大的“阙”间穿行,而公园深处甚至显得有些荒凉。

这里曾是赵国大北城的西北角,当时应以冶炼、军事功能和皇家园林为主。战国至汉代的遗迹,现在还以建筑残存台基、墓葬山包的形式存留在公园中,构成园内地势的起伏。插箭岭、照眉池、梳妆楼、铸剑炉……这些名字里带着某种独特的古雅风味,两千多年前赵王与贵族、臣子们活跃在此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些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土丘,若不是地图上有标注,我实在很难看出人工砌筑的痕迹来。就连文物介绍牌,有时也藏在了难以察觉的地方。想来除了专业考古人员,大多数人恐怕都看不出什么门道,这里不如丛台受欢迎也就很好理解了。


古都遗踪分散在现代城市的各个角落。西南方向,还有一处“赵王城遗址”,属于那时候的宫城,由“品”字形连接的三部分组成。地图上依稀可见宫殿与道路的轮廓,但除了一处在宫城西边专门营建的遗址公园,宫城几乎完全被农田和荒野覆盖,想来只会更加荒凉。那里交通不便,现在天色又已晚,我只得放弃前往的打算。
在邯郸遇到的一位出租司机师傅,向我说起了他小时候的奇妙经历:在人们还没有什么文物保护意识的时代,背着竹篓走在赵王城遗址里,随便刨几下土,往往就能发现铜箭头。我不知道这位一边坚称“邯郸没啥好玩的”、一边又自豪于悠久历史的司机是否在吹牛,若是真的,那还真有一种“折戟沉沙铁未销”的感觉。
夕阳沉入阴晴不定的地平线,赵苑公园里三两散步的人们纷纷往出口移动。京广铁路上间或有列车驶过,隆隆声穿过凝滞的水面,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公园里,飘浮在古老城池的残迹上。

北京没有北京路,邯郸却有一条邯郸道。这条紧邻丛台公园、全长不足两公里的南北向道路、市区最著名的历史文化街区,源于明清邯郸县城的南北轴线。
从学步桥附近的十字路口向南,马路东侧先是出现一排回民美食坊,除了常见的“清真牛羊肉”、“马家小吃”之类,招牌上出现最多的便是“邱县”——邯郸下属的一个县,想来可能是回民相对集中的区域。又经过一座融合了中原与西域特征的清真寺后,眼前出现一段很有塑料感的仿古“城墙”,城门洞的上方挂着邯郸道牌匾,这里便是街区的北端起点了。

人民东路上造型优美的过街天桥,把邯郸道街区划分成了两部分。北边这一片基本没剩下什么古迹,规模宏大的仿古建筑夹峙道旁,主打“战国风”。尽管顶着宽大的屋檐,这些建筑并不刻意掩饰其现代材质。随着天色渐晚,钢筋混凝土仿木的飞檐斗拱下方流出温和的灯光,檐角悬挂的大红灯笼也次第亮起。更有十几条行空之复道从步行街上方跨过,从街的一头望向另一头,屋檐与复道层层叠叠仿佛无尽地延伸,似有万千宫阙,让这条本不算长的小街拥有了更加丰富的层次。



天桥的南边却是另一种画风,这里保留了更多明清至民国的老建筑,古旧砖瓦的青灰是色彩主基调(尽管夜晚也被五颜六色的灯光渲染),从中可以勾勒出一幅近古至近代邯郸市民生活的图景,包括行政、教育、商业等方面。
像是1745年始建的邯山书院,本是重要的科举教育场所,以培养科举生员、童生为主。到清末随着科举的衰微,它率先改革转型投入新式教育,成为县立高等学堂,是邯郸第一座新式学校。如今它一边作为文物建筑供人参观,一边还作为青年夜校使用,可以说在变化的浪潮中始终行使着教育功能。

又如拥有数十间房屋、多个四合院叠套而成的邯郸行宫,建于1901年,曾是慈禧回銮所建的行宫之一,大清灭亡之前应该一共也没用上几次。神兽造型的花灯伏在屋檐上,清幽的院落现在分出不同功能,有品茶聊天的小店,有磁州窑艺术品展示厅,也有说是书店却“一周只卖一本书”的奇特店铺。


邯郸近代名人李景濂的故居也在这条路上。晚清最后一届科举殿试,李景濂排在榜尾,可称是中国最后一名进士;入仕之后在新成立的学部工作,担任北洋大学堂帮办,起草文件要求外国教会办学不得干涉中国内政,之后在民国历任国会议员、北大教授、总统府咨议等职,呼吁国家统一、振兴中华,提出人人平等的理念,他又是国家变革之际一位杰出的新式人才。

还有为明朝官员张国彦树立的谏议坊、代表邯郸金融业起步的河北银行旧址、相传曾是蔺相如给廉颇让路之地的回车巷等等……老街虽然充满现代商业的气息,这些丰富的建筑却能让人感受到老邯郸的机理。


现今,全国各地的这类街区难免有些同质化,绮丽壮观的仿古建筑群也已屡见不鲜。除了瓷器,邯郸没有什么很典型、很出名的“特产”,永年酥鱼、驴肉香肠小有名气,但在市区几乎不见踪影。如果强烈地想要吃点本地特色食物、找点和别处显著不同的感觉,邯郸道可能会让人略感失望,以我个人旅行的喜好,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别处“该有的”,这里全都有,一定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可能成语是一项吧。







拥挤的人群填塞了整条邯郸道,一直到穿过南端另一座仿古城门后才散去。

第二天去峰峰矿区逛了一圈,下午回到市区,距离高铁发车还有些时间。我瞻仰过烈士陵园,又自南向北走了一遍邯郸道。无论白天黑夜,老街上好像始终人头攒动,新颖的时尚小店也热闹熙攘。站在赤红的天桥上,炽烈的夕阳正悬挂在公路的尽头,为道路和高楼披上了一层金衣。忙碌的车流从脚下穿过,喇叭声、车轮摩擦声、街市里人群的喧闹声交织着,这座三千年的成语之都依然有充满活力的心跳和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