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阶段性友谊
查看话题 >蛐蛐#1:老冯
如果你问我最想蛐蛐谁,我一定要说说老冯。
我认识他那会儿是2013年左右,MBTI尚未流行,不像现在字母组合恨不得写上身份证。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个典型的ENTP:骨子里的好孩子表面装得混不吝,像个杠精。
那是我第一份教英语的工作,在成都桐梓林附近,传统意义上的富人区,标志是90年代末修的一条欧洲风情街,地都是红砖铺的,街道两边是各式西餐厅和买手店。我工作的机构是专门伺候有钱有闲又想学英语显洋的人,年龄下至9岁上至59岁。老冯那年37岁吧?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他是北京来的且英语流利,在机构对面的航空花园全款买了个二手房,之后在我们这报了16800六个月的课程解闷。他几乎每天都来,我当时揽下了很多“影视鉴赏“”欧美文化“那一类的耍耍课,所以和 “常客” 之一的老冯渐渐熟稔。
当时老冯是在海外能源项目上做监理和翻译的,上两个月班休一个月,休息那个月他每天都闲着所以报个英语班学着玩还可以找老师同学聊天。至于为什么到成都来买个房子,他说二线城市的房价很有空间而且还不限购,既然能轻松全款买一个作为投资就比每个月付房租来得划算。就是听到他这番言论时,初入社会的我第一次感受到地域带来的信息差和认知差。彼时作为平平无奇二线城市的成都的房价确实很低,距离太古里建好一跃成为网红城市还有两三年,周围的本地人对于把买房作为投资手段还很懵懂。
我从老冯身上学到很多课本上不教的东西。他说他跟我聊得来,是因为我比起同龄人见识广些——大学我去欧洲交换过。我觉得,真正原因不过是他热衷好为人师,而我又天生擅于捧场,睁着求知的内双丹凤眼,随时恭候高谈阔论。
我与老冯,纯粹师生关系。我甚至从未担心过自己成为房思琪,他对肉欲兴趣不大,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他需要我认真听他说话。老冯的生活方式很不主流,他和妻子都是坚定的丁克,他妻子是华为的高级工程师,两个人的工作性质和性格都导致他们聚少离多。老冯是北方某二线城市的小官二代,按他的说法,《人民的名义》演的是他们家属院的事情。他的叔叔是外交官,受其影响老冯从小就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的本科念的是我连名字都不能记的情报学院,研究生考去北京学了工程,继而开启了信马由缰的生活。他曾郑重其事地劝我,不必将世俗主流太当回事,年轻时不要被房子、家庭这些东西捆绑住自己。人活着要顾里子,自己的体验切莫吝惜。他家那套二手房几乎未装修,却置办了当时最贵的西门子冰箱、洗衣机、松下大电视和黑胶唱片机。但他出门永远都是旧T恤与塑料拖鞋一双,就像《遥远的救世主》里的丁元英。
2014年下半年我辞职离开机构,老冯也有了足够当地朋友(我是其中一个认真听讲的小朋友)未再续费,但我们仍保持联系,每次他回成都,总还会请我吃顿饭,再给我上一课。2015年我第一次离婚,一度无家可归,老冯还提出让我帮他守房子,免费让我住。虽然我出于世俗道德压力拒绝了,但我直到今天也很感念他在我低谷时曾伸手捞过我一把。
2016年,老冯辞职,还把北京的一套房子卖了,干脆定居成都。我问他为什么要辞职,他说他和妻子两个人的收入都很高积蓄比较多,如果他俩都专心打工没人理财的话,长远来看是划不来的,所以收入略低的他辞职出来做家庭的CFO。他先是把北京卖房的钱(大概一千万)拿到成都来炒房,刚好那两年成都的房价涨势迅猛,又还没开始限购,里外里仅是通过炒房就资产翻倍了。除此之外,他还投资了一些卖虫草卖的公司,后来也没有什么响动,估计是悄悄卖掉了。
2017年,老冯在航空路上的翘脚牛肉馆子里给我上的课就是私募基金101以及境外房产投资和资产配置,彼时月薪只有一万的我听得云里雾里。讲的东西很大很玄,但他告诫我没有一百万的本金别想理财。2016到2017,他的收益率是40%,我能听得出他很需要分享喜悦,但是他的情商和风险意识不允许他和同收入阶层的人炫耀,我是最合适的听众。同年, “低端人口” 的说法被提出,他劝我还是要搞个研究生文凭,要往好一点的圈子走,以免有一天沦为 “低端人口” 。我就随便听听。当时我还在一个草台公司上着破坏我免疫系统的班,养着没有前途的第二任前夫,没精力也没胆子炒股,躲过日后大大小小的股灾。后来又偶然进了一个只招研究生和海归的公司,才遇到之后能养活我自己工作室的客户群。大概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专属罗振宇,还不用我付费,莫名其妙当了时间的朋友。
我在两年多前把老冯的微信删了,直接原因是他指责我不该告诉他他的某个新朋友是gay,真正的原因是我已不再是他需要的认真听讲的小朋友,我还是伤心了。2018年的时候,老冯积极学法语说要去法国随便念个书看看,后来也确实去了,但不是读书,在波尔多待了一年觉得红酒生意大有可为,于是开始进口红酒。红酒生意不徐不急跑起来了,老冯又开始做艺术品投资和收藏。愿意认真听他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每次见面,他都被买来的朋友簇拥着,我再也拍不出和他们一样响亮的马屁了。有年夏天,老冯意外摔伤了腿,我和男友住的近,所以他拜托我们带他去医院和拿一些东西。那天我们去他家送拐,打开门,客厅里除了老冯还有三个忙前忙后的中年男人。经过介绍,这三个人分别是摄影家,画家和书店主理人。送完拐杖,我们做了一会儿,这期间,三位文艺中年一会儿拿着老冯的黑胶唱片啧啧赞叹,一会儿表演细细把玩博古架上的小木雕,很忙。后来我又参加了几次饭局和品酒会,见识了很多以提供情绪价值为生的人。我男友考过WSET,这在成都很稀罕,所以老冯爱叫他去饭局装点门面,毕竟做的是红酒生意,我纯粹是个附带的。人对人的嫌恶是难以遮掩的,老冯常有意无意评价我为情商低和奇怪。那我也识趣退出他的生活吧~
虽然没有联系了,但时不时会想起老冯,最近几年他似乎过得并不开心。有一次吃火锅,在场的都不是买来的朋友,老冯难得认真说话,他说前阵子回北京住一段时间,他和妻子分房睡,分开点外卖,分开时间吃饭,感觉这段关系很没有人味。他的生活好像失焦了。吃完火锅老冯让我们去一个新开的live house续摊,我其实有点累了但出于people pleaser的本性,我还是陪着去了。在黑洞洞的地下空间落座后,老冯点了一瓶售价两千多的白葡,侍者很殷勤地介绍了这个venue和酒。侍者走后,我随口赞道这些侍者的培训还做得挺好的,他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笑道:“你怎么都关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我一时愣住,不知是昔日的我迟钝低自尊,还是如今的他言语尖酸。在我想清楚之前,又来了几个艺术空间主理人和商务,他们很热络地贴在老冯身边大笑大闹得很开心。
老冯看似合理化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选择,自由自在,没有负担,画可以买,朋友也可以买。但那一刻我觉得这个财富自由的男人很可怜,看不下去。
我笑着与所有人道别,取了外套,便打车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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