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
（一） 2021年冬天，北京雍和宫。
方夏第一次带周叙来祈福时，心里是带着隐秘的忐忑的。
恋爱三个月，热恋期的甜腻尚未褪去，每次见面都还会隔着口罩脸红心跳，握住他手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两人对视的时候都在脑海里想着下一秒就会发生点什么。他的眼尾是一条长长的弧线，和双眼皮一起，像宣誓在一起晚上空中瘦瘦的半弦月亮。
但某些瞬间——比如他回避讨论未来时，比如他总用温柔语气说“再说吧”时——她会突然觉得，这段感情像踩在薄冰上，美丽却危险。
本意是两人在100天纪念之际，来求方夏第二年出国交流顺利。12月的寒冬，两人裹着彼此的热气，搓手跺着脚排队。
最后一个殿是祈福姻缘，殿前，周叙闭眼合十，神色虔诚。方夏偷看他侧脸，心想：“他会许什么愿？是我们吗？”
轮到她时，她跪在蒲团上，却默念：“菩萨，若此非正缘，请给我更合适的姻缘。”
香灰落在她手背，烫得她一颤。
周叙笑着拉她起来：“许了什么愿？这么认真。”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低头拍掉香灰。周叙提议为方夏请个手串以辟邪保平安，流通处人挤人，方夏面对各色的琉璃挑花了眼，周叙在人海外围，问她挑好了吗。她最后还是选了价格更低的那款，周叙付款，亲手给她戴上。
后来方夏听说，雍和宫在实现信徒愿望时，会“不顾人死活”，会事与愿违，但终归有利于你。
两人没有立刻就中了去完寺庙就会被上天安排孽缘注定分手的彩票，吵吵闹闹也恩恩爱爱，拢共不到两年的光景。
每次闹分手，都是方夏提的，但周叙总是道歉求饶，死命抓着她的手不放。她一度觉得或许我们真是正缘呢，怎么吵都分不掉。
（二）
2022年情人节，方夏提前订好了餐厅。
“你总是说我从不在恋爱里花钱，这次我请。”她把菜单推过去。
周叙的筷子停在半空：“其实...我在家给你准备了惊喜。”
回家后，她看着茶几上便利店买的巧克力，包装袋还印着打折标签。
“最近基金亏得厉害。”他挠挠头，“下次补偿你。”
那晚她刷朋友圈，看见闺蜜晒的玫瑰和项链。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叙发来的红包，“131.4元”，备注：永远爱你。
第二个情人节，周叙送她一个红色的周大福首饰盒。
方夏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开始期待打开后是什么样的惊喜。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条细银链子，坠着颗小小的黯淡的钻石，没有任何品牌印记。
“这是......？”
“喜欢吗？”他眼神闪烁。
她的手指僵在盒沿上，“这不是周大福的吧？”
“怎么不是？”他皱眉。
“周大福的吊坠是会印着商标的，这明显没有。”方夏声音提高了。
“我不就拿了个盒子么，这盒子我姐的，之前那个盒子找不着了。”他漫不经心，甚至临危不乱，像是演练过很多次。
“你怎么还看重这些啊？我觉得你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
那晚，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把项链贴在锁骨处比划。银链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某种无声的嘲笑。
“为什么要被人用这么廉价和敷衍的方式对待？”方夏躲在卫生间问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身影突然变得陌生——那个曾经骄傲的方夏，什么时候开始为一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患得患失？
手机亮起，是舍友发来的消息：今天还回宿舍吗？
她看着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回了一句“你们先睡吧，我带了钥匙”。
那晚她执意要开着酒店的窗户，夜风吹散她未出口的辩解，抬头看月亮，像枚被用旧的硬币。
第二天一早，洗完澡后，她还是允许他为自己戴上了这条链子，“很适合你，我专门为你挑的”，周叙说。
毕业收拾旧物时，她把项链包在一张纸巾里，扔到了垃圾桶，却留下了那个方方正正的红色周大福盒子。
（三）
2025年1月，方夏和同事苏雯去了普陀山。
航班延误六小时，她们在机场喝光三杯咖啡。苏雯翻着攻略说，你先提前想想要许什么愿望。
到了圣地，上山的路一路林荫，还是南方好，冬天也能看到绿色，方夏和苏雯感叹。
香雾迷绕，在霞光里升腾出敬畏的气息，厚重又干净。两人跟着人群跪拜，额头触地时闻见香灰混着尘土的味道。前方案台摆着姻缘灯，
她看着自己那盏摇曳的火苗，突然想起雍和宫那道香灰烫出的疤。
“你刚刚许愿时哭了吗？”下山时苏雯小心翼翼地问。
海浪拍打着礁石，她松开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一张照片，风一下吹远了它。
“好像很少看过电视剧电影中破镜重圆的桥段。”方夏眺望着远处的南海观音，“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没来拜观音。”
苏雯不说话，笑着摇了摇头。
（四）
2026年秋，北京PageOne书店。
方夏的新书《求佛》签售，一个读者问：“为什么女主最后扔了项链？”
她抬头，看见前排有人举起咖啡杯——杯身贴着便签：【抹茶拿铁，无糖】。活动结束，那杯咖啡出现在她面前。
“我猜你喜欢这个口味？”男人指着她书里写的段落，“第三章，女主在机场喝的就是这个。”
后来他告诉她，他是某品牌珠宝设计师。两人第一次约会，他就带她去了工作室：“这里的盒子，永远配得上里面的东西。”
2027年除夕夜，方夏在男友家发现个眼熟的红盒子。
“周大福家的？”她手指发颤，一眼就看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商标。
“打开看看。”
盒子里躺着条粉色鸽子蛋项链，内侧刻着：【FX.不求而得】
窗外烟花炸响时，她忽然想起普陀山那盏姻缘灯。
原来真正的菩萨，早把答案写在许愿那天看到的云海里——当你不再为错的人说谎，对的人自会带着真相而来。
（五）
再后来，他带她去雍和宫。还是那个蒲团，她跪在上面还了愿，他站在她身后，挡住来往的香客，她得以心安地全神贯注。
“你猜多少人求财？多少人求爱？”他问。
她看着那些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
此刻，她已不需要再求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