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融入摇滚明星幻想”的摇滚乐队主唱:1994年末的樱井敦司
BUCK-TICK的官方编年史在记叙1994年、1995年之交这段时间时,提到了阿酱当时的一期杂志封面:1994年12月、それまでロングだった髪をばっさりと切り落とした櫻井表紙の音楽誌がファンの間で話題騒然となっている頃、飽きるほどのんびりしたというオフ期間を経て、ニューアルバム『Six/Nine』のレコーディングに入った。(1994年12月,当首次剪掉长发的樱井出现在音乐杂志的封面上,引起粉丝巨大轰动时,他们也在经历了悠闲到令人无聊的休假后,开始进行新专辑《Six/Nine》的录制。)
这期杂志是指1995年1月号的《音楽と人》。

乱糟糟的发型,近乎素颜的脸,普通白衬衫白T,放松的笑容和姿势……现在看来,阿酱拍这期杂志照片时展现的状态,根本就是一个毫无班味的摇滚乐队主唱。
音人的采访实际上是在1994年11月进行的。那时的B-T刚刚结束一个略显特别的巡演,所以不能说阿酱完全没被班味侵袭。只是在这个特别巡演之前,B-T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停工期,除了忙于SCHAFT副业的今井寿,乐队其他成员真正做到了完全不碰工作,包括阿酱。因此,1994年末展现出如此状态的阿酱,应该是还处在“班味去除成功”的有效期里吧。由此想来,果然只有悠长假期才最能治愈社畜。
不只是照片,这篇由市川哲史进行采访的万字访谈也有着强烈的“毫无班味”的特点。除了访谈最开始稍微聊了几句那个特别巡演,全篇再没有具体提到阿酱的音乐工作、乐队工作。市川桑和阿酱更像是在认真聊天,聊为什么阿酱讨厌自己被当作大人物看待,聊出道以来的7年有没有成就感,聊有没有觉得自己年纪渐长,聊粉丝来信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内容,聊“不会伪装(ギミック出来ない)”也“无法融入摇滚明星幻想(ロック・スター幻想に乗っかれない)”的樱井敦司,聊市川桑为什么愿意一直和B-T保持交往,聊阿酱眼中刚出道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如同“人生相談”。音乐杂志的封面专访,聊的不是音乐,却是人生,还有比这更“没班味”的事么?
在这场可谓真诚的人生对话里,阿酱说了很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话。比如,当他聊起成就感,会说“でも、いいと思っちゃう事が怖いというか。全てがどっかに飛んでっちゃいそうで(感觉一切良好这种事是很可怕的。因为感觉良好的一切都会飞走,不知去处)”;聊起年纪渐长的话题,会突然感慨“时间果然还是在平等地流逝,所以就算着急也没用(時間はやっぱり平等に流れるからせかせかしてもしょうがないしって思う)”;关于为什么不看自己的杂志采访,则是“读了自己说过的话,然后被说服了,这种事也很怪吧(自分で自分が喋った事読んで納得するっつうのも変でしょ)”……这样的阿酱,30年前的阿酱,确确实实说出了我的心声。唯有“被自己过去说过的话说服”这里,我真的很想告诉那时的阿酱,不必感到奇怪或不适,正因为可以在过去的自己身上找到闪光点,我们才更能相信未来的自己也将在现在的自己身上找到闪光点,每一刻的自己都值得被鼓励被善待,你真的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
除了阿酱,这篇访谈也让我又一次折服于市川桑的品性和能力。市川桑的金句包括但不限于,“在进行过度的虚饰伪装之前,应该先做真实的再现(過剰に虚飾を施す前に等身大に捉えてやれよと)”,“可以表里如一地讲述创作动机,我想这就是摇滚乐赋予人们的特权,这也增加了音乐的说服力(表現の動機を裏表無く語れるなんて、まさにロックに許された特権だと想うし、より音楽の説得力を増すわけだし)”。在这些真诚的话语背后,是市川桑那颗真诚的心,他既没有把那些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的摇滚乐队当成高高在上、需要吹捧的明星大人物,或是踩到狗屎运就轻轻松松爆红的傻瓜幸运儿,也没有把他们看作是比自己人生阅历浅薄的晚辈,而是当成了人,和他一样以摇滚为爱好、为事业的人。市川桑和视觉系乐队们的交往,正是建立在这个平等相待的基石之上的,他确确实实是吾辈楷模。
此外,市川桑在访谈中还对B-T粉大加赞赏,直言B-T粉都是相当优秀的粉丝,“最初の頃は<市川死ね>的手紙が沢山来たけど、今じゃ圧倒的にアーティストを作品で分析し、自分なりに対象化出来てる手紙が大部分でさ(虽然最开始收到很多写着“市川去死”的信,但现在大部分信的内容都是把你们当成艺术家进行作品分析,还有把自己带入作品之中后的感想”。该说不说,我觉得自己也有被夸到(虽然时隔30年)。
这篇访谈同样收录于前年的音人增刊。其实1995年4月号音人也刊登了阿酱的个人访谈,标题是《俺はB-Tを壊しますよ》。这个标题太有吸引力了,但音人增刊中没有收录,残念。希望有生之年有机会看到。
最后,放上这张1994年末摆出摇滚明星神情的阿酱。这么想来,摇滚明星味其实就是阿酱的“班味”啊。但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阿酱的这种“班味”。讨厌这种“班味”的或许只有阿酱自己吧。照片之后是1995年1月号《音楽と人》樱井敦司专访的渣译。

——8月的LSB巡演结束后,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笑)。”
——……哈哈哈哈哈。像LSB这样,和同类型的后辈乐队们一起办演唱会,对BUCK-TICK来说是第一次吧?
“是的。”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但实际上,尽管BUCK-TICK被视为运动开创者和核心乐队般的存在(市川桑在这里所说的“运动”应该是指视觉系乐队大量涌现、红极一时,这个成为日本音乐现象级事件的“运动”),你们却一直保持完全与我无关的孤高态度,所以这次巡演也是一次重申自身立场的机会,即使你们讨厌这样做。
“是的。”
——首先,请谈谈你的真实感受。
“嗯……………………………………”
——(笑)你的脑子停转了啊!
“(笑)虽然一直有这类活动,但以我们自己提出‘想做这个演出’为起点而开始的演出计划,几乎是没有的。所以……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音乐活动……或者说觉得没什么意思(笑)。”

——你们过去很少参加音乐活动,也是因为这种想法吧。
“刚出道的时候在几个音乐活动上演出过,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笑)。”
——乐队一般都挺喜欢参加音乐活动的,你们很少见啊。
“能和喜欢的乐队一起聊天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如果看到不合我意的事,就很反感。”
——在那种活动里,总能不时看到各种商业价值的考量和算计嘛。
“(笑)不过,只谈这些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但坦白讲,我们这次也谈到了这些……另外,我也不太明白那些来看现场的人是什么想法,明明有好几个差不多类型的乐队。所以,观众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来的吧——如果不是这样,而是没有喜恶偏好,就这么直接来看演出,我想会比较好来着。”
——那你们在不是自己粉丝的人面前演出,又算怎么回事?
“他们听得挺高兴哦。不过也有提前离场的家伙(笑)。就这么走掉,我觉得太可惜了。还不如看完之后觉得不喜欢呢。”
——不过吧,正是因为和那些明显是在追随你们的年轻乐队们共处同一个空间,你们才能再次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我想这对BUCK-TICK和你本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嗯。但是被当成大人物一样对待,我也很反感——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那种状态……但有些事确实让我非常厌恶。”
——但是你参加了所有和J他们一起的聚餐,还得了全勤奖。
“那不一样,这种事让人愉快啊(笑)。”
——为什么反感自己被当成大人物?
“因为那样的大人物,我看着就烦啊(笑)。”
——哈哈哈哈哈。比如,我给ISSAY做策划时,虽然用词很糟,但也有一部分内容将他称作“美学摇滚的神舆(美学ロックの神輿)”。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更容易地吸引到后辈,实际上我也是想让这种追随形成规模。
“嗯嗯。我觉得那种就很好。”
——我想,这次的音乐活动让作为参与者的你意识到,你自己其实也已经是神舆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话虽如此……仅仅是被放在那种位置上,就是个麻烦。”
——谁都别来找我,有那种感觉么。
“‘不好意思,但我不擅交友’,‘差不多得了’,这样的感觉(笑)。”
——但现实情况是,那些听了BUCK-TICK之后组乐队的人已经出道了。
“不过,相较于这个……日本的音乐体系像太大的船那样没法灵活运转,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这方面才是关键。”
——也就是说,BUCK-TICK是以BUCK-TICK的方式进行演出,所以其他人请不要靠近。
“哈哈哈哈。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其他成员是其他成员,我想每个人的想法都完全不同吧。”
——该说这是任性的想法还是个人主义呢。
“只要能一个人待着就好(笑)。”
——就算有人对你说“因为憧憬樱井桑而开始做音乐”,也不觉得高兴吗。
“那还是会高兴的,但也会觉得‘应该是有更大的野心吧’(笑)。”
——(笑)所以你也没关注这次一起演出的其他乐队的现场吧。
“没怎么注意,或者说我不太感兴趣。”
——这种态度是从出道时起就一直有的么。
“一直……不是,我不是故意表现出那种态度。分析别人的事没有意义,而且就算不分析我也会知道,‘啊,他们是在表达这个’。我觉得这种程度的了解已经够了,所以不会再花更多精力去关注。”
——对樱井敦司个人来说,你反感变成被憧憬的对象,也不愿意像现在的ISSAY那样,被别人追随。
“虽然被憧憬向往确实会让人感觉很好……但不该是这样。就算身处同一个舞台,我想也不要抱着憧憬的心情……而是渴望,想要那种人越来越多的渴望。而且,我也很反感因为憧憬别人而失去自己的渴望,所以会对别人摆出‘别这么粘人’的态度。反而是那些不会过来说‘您辛苦了’的家伙,让人觉得更可靠(笑)。”
——哈哈哈哈。已经出道7年了,你觉得是漫长还是短暂。
“嗯……果然还是漫长吧。”
——不是“弹指一挥间的7年”吗。
“不是啊。白白浪费掉的时间数不胜数。”
——少说也是浪费了三年半吧(笑)。
“一直酗酒烂醉(笑)。”
——会觉得时间漫长,果然还是因为觉得充满波折吧。
“是。而且也觉得不够充实。”
——这种不够充实的感觉具体来说是哪方面的不充实。
“嗯,不过乐队方面的话不是这样。如果是一个人做,可能会有那么一瞬间冒出‘啊,完结了!’的想法,但乐队的话,就算事情告一段落……因为是共同创作,所以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尝试。”
——现阶段,作为樱井敦司的个人成就感有多少?
“最近的三张专辑(《狂った太陽》《殺シノ調ベThis is NOT Greatest Hits》《darker than darkness -styIe 93-》)和舞台上的表现都给我那种‘嗯,也挺不错’的成就感,但……我还是想更……该怎么说……想更深入地思考自己在做的事并付诸行动,这种欲求还是相当相当相当相当强烈。就算有过一次成就感,也还是想有更多更多的成就。”
——那反过来说,在即将完成或者获得成就感时进入虚空状态,这样的时刻在什么时候发生过,现在能想起来吗?
“嗯……一直如此(笑)。”
——呵呵呵呵呵。
“就算CD做好了我也没办法静下来好好听一遍,只有在巡演的最后两三场里才会在舞台上有不错的感觉……有时演出结束之后,我连话都不想说(笑)。不过,感觉一切良好这种事是很可怕的。因为感觉良好的一切都会飞走,不知去处(笑)。”
——这7年里没有一件事让你有过“这可真不错啊”的至高幸福吗?
“……不考虑那些让人刺痛的部分,还是有感觉很不错的时候的。巡演的时候,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这就是我了(笑)。”
——呵呵呵呵呵。出道时你多大?
“21岁,应该是。”
——一转眼就28岁了。你也上年纪了。
“是啊。”
——由现在的自己看来,21岁的樱井敦司是什么样的。
“……可爱。也可以说是滑稽……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进入了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世界,知道了各种各样的事,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因为自身言行而发生的各种大事件,虽然也会传回我们耳边,但就算如此,也还是觉得于己无关,或者说茫然。我想是处在一种脚不着地的悬浮状态吧。与其说是可爱,不如说是滑稽。”
——当时有没有设想过未来的自己?
“没有。完全没有。市川桑有过吗?愿景之类的(笑)。”
——虽然没有愿景——但想过“一个年过30的爷爷还会知道什么是摇滚么!?”。
“哈哈哈哈哈。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吧?”
——嗯。不过,会感到焦虑。虽然年轻时一切都很好,但30岁以后还听不听摇滚、还能不能带着感情写音乐评论,自己是不是还有这种能力,隐约感到了焦虑。
“啊啊啊啊,是这样。确实就是焦虑啊。就我而言,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走向和自身意愿相违背的地方。我们再也不用自己带着唱片去音像店,活动规模也越来越越大……接下来究竟会怎样?会想着‘我该怎么做’、‘我该做什么’。”
——你的情况是,在不断探索自身风格和存在的同时,发现了“我真没用啊”的美学——总之就是一边回顾自己,用那种倾尽所有的方式做事,一边对自己进行确认,我想这在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你思考自己的时间。这毫无疑问让你有了改变。
“我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些没法改变的地方(笑)。如果不用正面积极的态度进行思考,就没法变得正面积极。”
——所以你是彻底的负面消极的性格啊。只是,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也写不出那种人间失格风格的歌词吧(笑)。
“哈哈哈哈哈。是这样哦。最近……我有些奇怪的想法……真的很怪,我觉得时间果然还是在平等地流逝,所以就算着急也没用(笑)。”
——……我不是很懂。
“哈哈哈哈。就是,有的人是那种,想释放自己就必须伤害自己的类型。”
——那不就是你么。
“(笑)是的。所以我想对自己好一些。”
——你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种“自我伤害”倾向的。
“嗯,是在《狂った太陽》的时候。”
——是觉得“我给别人造成麻烦了”吗?
“……嗯。我做的大部分事情,是写歌词和在台上表演,某种程度上是把自己的脸、自己的话摆在人们面前……虽然把那种‘自我伤害’当成是对这种在人前展示自己的反抗,会有些夸张……但我开始意识到,十几岁孩子的想法同样也是人类的想法,‘啊,原来他们会这么看我的话、我的想法’。”
——因为在做乐队并且获得很好的反响,才会不得不面对那些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永远不会接触到的人们的想法。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变得越来越客观地看待自己。或者说这是我在逐渐符合摇滚明星这个形态的过程。”
——这还是在强迫自己吧。
“是的。厌恶到想把播放自己影像的显像管砸烂。优越感什么的也完全不存在。”
——那种厌恶感已经化解掉了吧。
“还没有,虽然还会出现,但如果一直在意的话,就没法和人交谈,也没法出门了。”
——不过你确实变得更能抗打击了。
“是吗?”
——制作《darker than darkness -style 93-》前——你被八卦杂志连续追踪那段时间的采访里,你对身处“摇滚明星”的自己和“原本”的自己之间感到非常挣扎,不是克服那种状态了吗?(市川桑在这里提到的“被八卦杂志连续追踪”,应该是指阿酱的那段“出轨绯闻”,我至今仍不知道这个黄色新闻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出轨对象”是名叫大西結花的演员,以及当时八卦杂志给阿酱的封号,“日本一の無責任男⁉”。)

“诶诶,是啊……这么说吧……至今为止自己表演过的场地,Loft、Quattro(应该是指Club Quattro这种livehouse类型的场地)、武道馆、Arena、巨蛋等等,只要是站在舞台上……换言之,只要是出现在人们面前,不管场地怎样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总会有人说点什么,会说的人就是会说,不会说的人也不会说,明白的人就是会明白,不明白的人也不会明白。这是一种奇怪的妥协,应该说是坦然面对了吧。”
——果然还是会走向妥协啊。
“是的。‘看了最近在杂志上登的照片,你的眼里写满妥协’之类的,被十几岁的孩子这样说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三十的男人被十几岁的孩子这样说,这种情况全日本都找不到吧。
“哈哈哈哈哈哈。”
——被这么说之后是有什么想法?
“觉得这孩子真有眼力啊(笑)。很有意思哦。最近收到的粉丝来信都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
“正经的粉丝来信依然很多——‘我去参加了音乐活动,虽然看到很多其他乐队,但果然——’”
——“最喜欢的还是BUCK-TICK♥”之类的内容。
“以及‘不过我也很喜欢LUNA SEA’这样的内容(笑)。”
——哈哈哈哈哈哈。
“来信里有那种内容,也有和那些毫无关系的内容,还有把乐队、CD、成员个人看作是一个个独立作品的家伙。这些都相当有意思。”
——把这种看待乐队的方式推广出去的……难道是我?
“就是你哦(笑)。”
——我之所以一直和BUCK-TICK保持交往,是因为——
“因为我们很有意思吧?(笑)”
——是(笑)。最开始我有一种草根态度,因为音乐杂志登的都是“下一代摇滚”“贵公子”之类美化摇滚乐队的文章,我很讨厌看到这种片面的观点。在进行过度虚饰伪装之前,应该先做真实的再现。实话实说就是,“从群马来的乡下人竟然在做这种异想天开的事,不是很可笑吗!”。
“哈哈哈哈哈哈。”
——我非常反感娱乐圈的“伪摇滚媒体”。还有那些被牵着鼻子走的音乐人。不过欧美音乐人不是也讲各种隐私吗?像是“因为失恋而自暴自弃地做出沉重的专辑”,或是“写给因为自己离婚而得自闭症的女儿的歌”。
“很有意思啊——”
——那种八卦就一点都不讨厌。可以表里如一地讲述创作动机,我想这就是摇滚乐赋予人们的特权,这也增加了音乐的说服力。那种方法论,我想用在BUCK-TICK身上。
“嗯嗯。话虽如此,但我们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太得体了,太太太得体了(笑),面子上太好看了(笑)。”
——可不是嘛,BUCK-TICK的粉丝也相当优秀。虽然最开始收到很多写着“市川去死”的信,但现在大部分信的内容都是把你们当成艺术家进行作品分析,还有把自己带入作品之中后的感想。
“确实是这样。”
——“眼里写满妥协”之类的话,其他乐队的粉丝恐怕写不出来吧。
“(笑)是吧?我刚刚说‘有意思’,就是这种地方很有意思。”
—— “啊,因为阿酱之前在八卦杂志上有悲惨的经历,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歌词”,粉丝会像进行这种深入解读吧。以前的话应该会说“不可饶恕啊啊啊啊”,但现在大家都变得冷静客观,甚至充满同情(笑)。
“(笑)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富山县一个男大学生在信里给我讲佛教观点。信里写,‘读了樱井桑在《darker than darkness -style 93-》里写的歌词后,我想你一定得去听听那位老师的讲学。听了讲学之后,对于已经到了这般境地的人为何生、为何死这种问题,就会豁然开朗’(笑)。”
——哈哈哈哈哈。哪有音乐人会被粉丝提供人生建议啊。
“这封信相当了不起啊(笑)。”
——只有你才会被粉丝寄这种内容,你意识到了吗?
“哈哈哈哈哈。就像被还不到20岁的女儿说‘没关系的,加油干吧’(笑)。这都是托杂志报道的福——非常感谢。”
——被这样对待很幸福啊。我想你大概是日本唯一一个被粉丝担心生命安危的音乐人了。
“哈哈哈哈哈。我想我绝对是。”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显出病态呢。
“哎,这也没什么办法。如果不这样确实会皆大欢喜,但这就是我的本性吧。”
——说好听点,你是个坦诚的人,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什么职业意识,或者说无法融入摇滚明星的幻想。
“嗯,因为但凡想隐藏点什么,到头来都会被发现啊(笑)。”
——那种状态为什么会被发现。
“……我想或许是没办法隐瞒吧(笑)。”
——这一点看作品就知道了(笑)。
“哈哈哈哈。说不定是这样啊。我感到困扰的时候,很快就会显出‘困扰’的样子。”
——是的是的。而且额头上还会写着“困扰”,所有人都看得到。
“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不过你也是从中途才变成这种风格的吧?和是不是要隐藏自己无关,而是必须作为“BUCK-TICK的樱井敦司”而存在,或者说必须扮演这个角色。
“是的。”
——所以说,就算现在被人看到了神情悲惨的目光,我想你基本上也是乐在其中吧。
“啊,确实乐在其中。不过,感到快乐也是理所当然的(笑)。”
——我想最重要的是,在表达自己时不要强迫自己。
“是的。我一直觉得,感到困扰的时候就在头上写‘困扰’。”
——这是变得有勇气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勇气吗(笑)。”
——我是不知道这是勇气还是破罐子破摔。
“嗯,其实是,我不会伪装(笑)。”
——某种意义上,以前不论是个人歌手还是乐队,都必须得有一些伪装。但现在的话,没有伪装也可以吧?
“嗯。”
——你已经很成熟了啊。
“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要活下去,不如用让自己舒服的方式(笑)。”
——不过为了这种舒服,也需要付出辛劳啊(笑)。
“舒服……是那种再也不用在意别人会怎么理解、坦率做自己的舒服。”
——如果出道之初的樱井敦司现在就在这里,你对他会有什么看法?
“如果他在这里?我会问那家伙(笑)……‘到底是怎么忍受这个发型的’(笑)。”
——哈哈哈哈。那反过来呢?出道之时喊着“现在开始冲呀”的自己,看到经历了7年时光的现在的樱井敦司。
“什么都不会说哦。”
——过去的自己应该会对现在的自己产生共鸣吧。
“不会不会不会。难道不是觉得‘真糟糕’吗?”
——(笑)现在的樱井最让人讨厌的地方是哪里。
“不会伪装吧(笑)。会是什么呢……那时我醉心于看不透的事物,因为我觉得那些能被一眼看穿的事物都很没意思。所以,在发现‘看上去相当神秘的歌实际上不过如此’或者‘原来是抄的啊’时,以及看到有生活气息、日常感的东西时,我会失去兴趣。”
——现在的你对于过去自己厌恶的日常事物,也会去揭开面纱看一看吧。
“会去看看哦。自己的事也好……看不见的东西也好,现在就算是这些事也会吸引到我。”
——啊,现在的喜好偏向本身没有改变吗?
“没变。”
——不过你实际上在做的事和那时完全不同了。
“嗯……”
——这样的差距要怎么弥合。
“但这也没办法。实际上,我只要能看到事物的5%就够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听的是哪张CD、是谁在唱,也不太喜欢画作旁边拉拉杂杂的解说。总之,我觉得只要足够浪漫就行。”
——不过,你自己的作品到头来确实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市川桑在这里的意思应该是,阿酱当时的作词和表演都在向“表达真实感受”“认真解剖自己”的方向发展,而不是阿酱自己喜欢的那种不触碰真实、失真的浪漫。)
“嗯……我应该放弃让作品看起来有那种风格吗?”
——不用放弃,我想你按照现在的样子做,就是最真诚的方式。
“不过,我确实就是想按照现在的风格继续下去。在观众面前表演也好,写歌词也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给自己包上糖纸了。”(阿酱用的是“オブラート”这个词,我想应该是包在大白兔奶糖上面的那种薄薄的有点透明的糯米纸,下一段里,市川桑跟着阿酱继续用到这个词。)
——嗯。不过你作为听众,听到这样展示自己远超5%的作品时会反感吧?你应该更喜欢那种恨不得给自己包12层糖纸的东西吧?
“是的。所以说出来也会让人奇怪,但我从来不看我自己的采访。我不会看音乐杂志。不过《音楽と人》还是会看的。”
——行了吧,不用打圆场(笑)。
“(笑)我讲真的。”
——是要逃避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因为勉强自己看的话就会很累,所以我只看自己感兴趣的。去其他成员家的时候会看到他们家里有音乐杂志,偶尔翻一下,就突然发现‘啊嘞,怎么还登了自己的文章’,然后就会觉得‘不想看’(笑)。”
——诶~。
“只看看照片就可以了(笑)。”
——我想这和最开始有关音乐活动的话题是相关的,总而言之,你反感通过其他人的眼睛看到自己。或许是这样吧。
“啊……嗯,说不定是这样。不过……我想我的观点还要更任性些。比如,杂志上刊登的我已经不是我了,之类的。这么说极端了。那时说话做采访的自己,和之后被印刷成字的自己是不一样的。照片也是一个多月前拍的,已经不一样了(笑)。”
——这样说,就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样(笑)。
“哈哈哈哈哈。不过,读了自己说过的话,然后被说服了,这种事也很怪吧(笑)。因为就算在说的时候深信不疑,事后也会变得失去兴趣。”
——这一定是你的防御机制。
“应该是这样。”
——你都快30岁了,还不考虑未来的事情吗?
“……毕竟时间在不断流逝啊(笑),‘时间暂停!’这样的停止动作,我想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吧,让时间加速也需要很大能量,所以我已经不怎么想这些事了。年纪渐长就长吧,我不在意。”
——不过,就没什么事让你有年纪渐长的实感吗?
“有的。和女孩子聊天的时候(笑)。”
——这样啊(笑)。
“哈哈哈哈,市川桑有在其他情况下产生那种实感吗?”
“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19岁以后的时间像是完全停止了。我还以为我的时间线只属于我自己,和世界的时间线还有年龄都无关。”
“嗯嗯。”
——然后有一天——应该是在今年2月——上午11点左右我要坐电车去公司。准备去上班的打工人还有家庭主妇,车上当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我突然向前看的时候从车窗里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时候我惊了,“哇,我老了”。
“哇,那可真是逃无可逃啊(笑)。”
——也不是因为自己具体的倒影。
“是周围气氛吗?”
——嗯。比如说,我的工作不用像普通上班族那样穿西服扎领带,工作时间也很自由。我很为那样的自己感到自豪。我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当成工作,并且为此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才能获得这样自由的生活,对于那些羡慕我的家伙,我也会有“你们这些懒人错在根本没有付出那种努力”的轻视。确实自大了(笑)。
“不过我明白这种感受。”
——但是,当我看到车窗里映出的自己——我的穿着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但是,该说是突然泄气了吧,我意识到自己和周围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于是心里起了波澜。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一定是从那个时候起,心里开始有感知的。
“不过,我确实也非常不想成为那样的普通人(笑)。加入BUCK-TICK之前,我做过朝九晚五的公司职员,和像我父亲一样的人一起工作——‘20年后的自己如果变成这样还真是讨厌啊!!’有着这样的厌恶感(笑)。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说是傻也好,胡来也好,强烈地渴望不被束缚定型。”
——不过,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有像我这样的体验啊。
“是啊。”
——这是个很不错的体验哦。现在的我更坦然了,觉得自己就算到了50岁60岁也还能写摇滚评论(笑)。
“嗯,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笑)。没法想象啊。我想说不定不会变吧。”
——但是不变是不可能的哦,无论你怎么想。
“可能连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有没有变吧(笑)。”
——你在二十岁的时候不会就想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嗯,差不多。但没想到会变成这么一个怪人(笑)。等到30岁的时候,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35岁的时候又会怎样呢。”
——你离35岁还有6年(笑)。6年后还唱《Hyper Love》的话,可就太怪了。
“哈哈哈哈。那确实太怪了。到时候说不定就感觉到年纪渐长了吧。”
——对音乐人来说,不断创作专辑就是在具体呈现自身的成长过程,虽然这很不错,但同时也不得不在演唱会上唱以往作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挺不容易的。
“是啊……今年夏天做LSB巡演的时候也提过‘要不要唱一下以前那些搞笑的歌’,但是果然还是做不到。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能接受。我会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根本唱不出来。”
——如果能像米克·贾格尔的《Satisfaction》一样,作为艺术确立下来,应该就可以了吧。
“嗯,但是唱不出口!完全唱不出口。”
——顺便一问,你最不想唱哪首歌。
“那个,《HURRY UP MODE》里的歌,《SEXUAL×××××!》里的歌,《SEVENTH HEAVEN》里的歌。我想你大概能懂吧,大家都能懂吧(笑)。”
——这不都是早期作品吗(笑)。不过等你35岁的时候,也许就会唱了哦。
“不可能,我不接受(笑)。”
——在没有建立好自我之前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是会想要忘记,虽然那时候做的CD还在售卖。想刻意忘掉的那段时间该怎么面对呢?
“那段时间已经无法挽回了啊(笑)。”
——假如一个以前根本不知道BUCK-TICK的孩子,偶然听到《SEXUAL×××××!》之后惊呼“哇,这支乐队好帅啊!”,然后成了你们的粉丝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没什么办法了,我们也束手无策(笑)。”
——你还是不够坦诚啊!
“确实不够。我想变得更洒脱一些(笑)。我还做不到完全投入到娱乐事业里。恶搞自己之类的(笑)。”
——哈哈哈哈。不过现在如果在演唱会安可时,把头发像以前那样竖起来,然后出来唱歌,肯定会大受欢迎(笑),会被说成“樱井敦司挺过来了啊”。
“哈哈哈哈。大家会笑出来吧。”
——不会,我觉得会相当感动。
“那就是会哭出来(笑)。”
——之后就会有粉丝来信杀到,写着“樱井桑你终于做到了,已经没事了”。
“哈哈哈哈哈。那还真是让人讨厌啊,太讨厌了。”
——对你来说,想变得更好是一种原动力吧。
“是的。也是还会继续在人们面前表演的原动力。”
——(笑)话说回来,就算是为了追随你们的粉丝,也要继续保持自己的魅力和帅气哦。
“是吗?不过等到35岁的时候,我就想转方向了(笑)。”
——哦,到了35岁就算人生完整了啊。
“……嗯,我想那时是会觉得可以放下一切了吧。”
——不过只剩下6年了哦。
“哈哈哈哈哈。那我现在就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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