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写作】蝴蝶停驻的时辰(组诗)

脐带锈 缝纫机吃进最后一缕棉线时 我正从煤油灯的胎记里 抠出三十年前的虫鸣 父亲的上海牌手表永远停在 四点三十五分——供销社玻璃柜 第三格左侧的缺齿仍在啃食 红糖票褪色的边角 母亲藏进搪瓷缸的银发 正在腌菜坛里繁殖月光 菜窖深处,去年冬天的萝卜缨 还保持着弯腰的弧度 像她晾晒被单时 总要先在青石板上磕出三个响头 弹弓射落的麻雀坠入算术本 羽毛粘在等号两侧 父亲用戒尺量过的田字格 如今长满倒刺 扎破所有关于铅笔的隐喻 晾衣绳在暮色里绷紧脊椎 母亲的蓝围裙兜住整个雨季 我数着瓦楞间渗漏的星辰 每颗都挂着补丁压着补丁的黄昏 墙皮剥落处显影出全家福 父亲用烟头烫穿的云层 正从相框裂缝渗出了铁锈 母亲别在耳后的蒲公英 已在水泥地裂缝里 长成不会飘散的标本 蝉蜕卡在挂钟齿轮间 替我们继续蜕皮 父亲磨秃的镰刀在墙根返青 母亲的顶针在米缸底 孵出第七窝沉默的麦粒 当银河漫过腌菜坛沿 我听见脐带在胎盘遗址上 生锈的声响 那些被跳房子遗落的粉笔头 正在下水道口 长成永不结痂的苔藓 裂缝里的麦芒 最后一把算珠裂开时 父亲把皱纹埋进槐树根 豫东的风滚过磨刀石 母亲补丁里的线头还在发芽 老纺车把月光纺成盐粒 一粒粒硌着褪色的榆木门框 院子西南角的镰刀生了锈 去年割倒的麦茬还站在相框里 父亲磨了三十年的刃口 正在削薄我掌心的沟壑 麻雀掠过晾衣绳时 那件灰布衫突然咳嗽了两声 灶台上的裂瓷盛着隔夜雨 母亲总说咸菜瓮里能捞出星星 如今瓷片割破晨雾 露水渗进她没纳完的鞋底 犁头在墙角结出蜘蛛网 父亲量地的麻绳还缠着榆钱 风箱喘着气推开黎明 麦麸在簸箕里筛出年轮 母亲用炊烟给月亮披上绸带 父亲用烟袋锅丈量霜降 遗落在麦垄间的白发 正被新苗顶出湿润的春天 拖拉机碾过晒麦场时 草帽下的空凳子晃了晃 老木𣔙扬起小麦带壳的往事 碾出满地碎金般的沉默 地头的野蓟突然挺直脊梁 替某个弯腰的姿势活着 候鸟掠过小河的黄昏 我看见两株麦子互相搀扶 把影子种进更深的裂缝 豫东平原正在抽穗 每根麦芒都举着细小的碑 而风里挤满无声的乳名

野火褶 缝纫机咬住黄昏时 母亲把补丁种进麦垄 父亲的烟锅烫漏了粮仓 漏下整个平原的盐粒 在灶王爷褪色的嘴角边 结出我蛀牙里的冰糖 晒场上的麦壳突然直立 父亲用秤砣压住狂风 母亲的铁顶针陷进三更 纺车把月光纺成麻绳 系住供销社褪色的糖纸 裹着去年除夕的哑炮 河沟暴涨的雨夜里 父亲用草绳丈量宅基地 母亲把借据折成纸船 漩涡里漂着褪色的确良领 我偷穿她压箱底的胶鞋 跌进1985年的暴雨 粮囤阴影里蟋蟀在数 母亲藏进米缸的银镯子 父亲用斧头劈开的柴火垛深处 弹珠滚过赊账的春耕 拖拉机突突碾碎场院时 蒲公英替我们举起了白旗 煤油灯第五次结出灯花 父亲用裂指甲抠着利息本 母亲跪着捡拾麦粒 膝盖在晒场上磨出火星 铁丝捆住的粮袋渗出 我们课本里被擦去的零头 纸钱在田埂烧成蝴蝶 灰烬里浮出褪色的糖纸 母亲在火光中拆补丁 父亲用烟圈修补旧粮仓 而我的蛀牙突然开始松动 漏出整个童年的咸涩 野蓟替某个弯腰的姿势 在灌溉渠旁站成墓碑 月光在腌菜缸里发酵时 父母的白发正慢慢穿过针眼 缝住平原所有的裂缝 而我正吞咽最后一粒盐 盐渍时针 缝纫机咬住黄昏的线头时 母亲的顶针陷进了三更 碎花布口袋漏出弹珠 滚过父亲劈开的柴火垛 豫东的盐罐在碗柜深处结网 咸味漫过补丁摞补丁的袜底 煤油灯照亮算盘第五档 父亲用裂指甲抠着春耕的利息 粮囤阴影里蟋蟀在数 母亲藏进米缸的银镯子 供销社褪色的糖纸还裹着 我蛀牙深处不敢融化的甜味 裂纹的陶罐里盛着整个雨季 父亲用草绳丈量宅基地时 槐花落满土地证的红戳 母亲把借据折成纸船 放进门前暴涨的河沟中 漩涡里漂着褪色的的确良领 晒场上的麦粒集体出逃 碾过母亲跪着捡拾的膝盖 父亲用秤砣压住狂风 铁丝捆住的粮袋渗出了 我们兄妹课本里 被橡皮擦去的零头 顶梁柱突然弯成问号那年 药渣在门槛外堆成小山 母亲把年猪赊给赤脚医生 父亲用烟叶卷起诊断书 灶王爷的嘴角沾着 供品盘最后一粒花生 月光在腌菜缸里发酵 苔藓爬上织布机的铁梭 我偷穿母亲压箱底的胶鞋 跌进她年轻时的暴雨 父亲用箩筐捞起溺水的星子 倒进生产队计分簿的夹缝 拖拉机突突碾碎晒麦的场院时 蒲公英替我们举起了白旗 蝉蜕还在老槐树上悬着 某个未完成的夏天 而父母的白发正在地头 凝结成我掌心的夜露

麦田里的盐粒 豫东平原的沟壑生长出第三十茬麦苗时 父亲的犁头还在墙角生锈 像一根断指在等待愈合的雨季 母亲补过的蓝布衫挂在老槐树北枝 去年秋天收起的针线盒里 躺着半截没纳完的鞋底 针脚比田垄更整齐 新翻的泥土在喉咙结块 我吞咽着四十年前的炊烟 灶台下灰烬仍保持余温的形状 你总说柴火要架成三角才燃得旺 村西头的坟茔长出蒲公英 白色绒毛在暮色里练习悬浮术 石碑上的姓氏被雨水喂胖 而你的皱纹还卡在搪瓷杯沿 拖拉机碾过晒谷场 碎秸秆在风中翻找旧日历 我数着麦穗上凝结的盐粒 每粒都硌着未说出口的称谓 布谷鸟把黄昏啄出血色 铁皮水桶在井底摇晃着星辰 那些没来得及收割的诺言 正在垄沟深处发酵成酸浆糊 父亲留下的烟斗还在吞吐云雾 烟灰落进麦茬地就成了磷火 母亲缝进被角的银针 此刻正扎在异乡人的眼睑 当联合收割机吞没最后一片金黄 犁头终于刺进我的心脏 地下的根须仍在生长 穿过豫GP开头的车牌 穿过不再写信的邮筒 穿过水泥地裂缝里冒出的新芽 在四月湿润的腹腔中 结成大地永不坠落的盐霜 蝴蝶停驻的时辰 此刻风在豫东的褶皱里清点遗物 灰烬中浮起褪色糖纸 您补过的云絮正缝补着天空的裂帛 纸蝶驮着盐粒般的星子降落 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算珠相撞的脆响 那些磨破的顶针生锈的犁头 正在地下重新丈量春天 您看麦苗正弯腰蘸取露水 替我们写下湿润的碑文 火舌卷走最后一张锡箔时 整个平原突然颤抖成纺车 将二十年的晨昏纺成一根麻绳 拴住即将飘散的乳名 西南角的野蓟又长高了三寸 正好接住父亲没抽完的半袋旱烟 母亲纳了一半的鞋底 正在裂缝里继续编织月光 归途的拖拉机碾过田埂时 无数金龟子从往事里惊醒 替我们举起微弱的灯盏 而您们的白发已化作沟渠旁 那丛年年返青的芦苇 正把四月的风纺成 永不褪色的棉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