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撒谎,没错,我每年都编造一个谎话丨《一千零一夜》中的愚人节故事

阿拉伯市区一景时下最具原创性和想象力的阿拉伯文学评论家之一,他是一位敏锐的精读家,充满幽默和讽刺,不受制于当今西方文学的理论束缚。
——Choice
“正如同大地发出新芽,结出果实,卡弗尔也编造谎言。他丰富的想象力,恰似自然丰饶、植物繁茂。或许有人会问,这个故事中是否残留了在每年的四月初撒一次谎的习俗。看样子,这一庆贺新年的印欧习俗与古罗马人的愚人节以及狂欢节有关。”
经常阅读文学评论的人都知道,对于出色的评论而言,阅读原作并不是必须。在评论中,我们随着者从批评者的角度去探析作品的内核与脉络。当然如果因这本书而激发起阅读这些阿语作品的兴趣,阿拉伯经典文学选读或阿拉伯语原著的译介是更佳的补充。今天给大家选读的这篇,就是与我们熟悉的西方“愚人节”有关的一篇,它给我们一种新奇的感受:原来撒谎,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文学创造力,而将这个传统故事分析、表达得如此生机盎然的,还得是阿卜杜勒法塔赫·基利托。ps.故事有些残酷。
每年撒一次谎
在《一千零一夜》中,叙述的动因往往是某种不幸、失落或缺乏。某个角色讲述他如何瞎了一只眼,另一个角色讲述他的下半身为何被石化,再来一个则是讲述他的脸是如何变成被藏红花染过一样黄的……在“商贾阿尤布与他的儿子贾尼姆、女儿菲特娜的故事”中,三个黑人奴隶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变成阉人的(顺便说一句,这几个阉人都承认自己喜食人肉:在嗜人肉与阉割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呢?)。第一个奴隶被阉割是因为奸污了主人家还是处女的女儿,第二个是因为说了谎话,第三个则是因为跟女主人和她的儿子私通。在此,我们要讲的,是第二个,那个名叫卡弗尔(Kâfûr,意思是“樟脑”)的奴隶的故事:
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卡弗尔就已沾染上每年编一个谎话的恶习。在他八岁那年,一位商人不顾这一毛病买下了他。最开始一切都好:“新年伊始,万物都显示出好兆头:这是有福的一年,万物都生机勃勃。”因此,他的主人邀请好友到他城外的庄园去;中午时分,主人派卡弗尔去家里找“某样东西”,但他没有乖乖照做,而是向女主人禀告说,一堵老墙塌了,倒在了主人和他的宾客身上。“听闻这一消息,我主人的妻子儿女全都呼天抢地,一边撕自己的衣服,一边打自己的脸。邻居们闻声赶来。女主人把所有家具都打翻了[……]我在他们身边,把那些柜子,连带着里面所有的东西统统砸烂。”在这之后,卡弗尔领着全城的男女老少前往他主人所在的地方,大家都以为主人已经死在了那片瓦砾之下;卡弗尔第一个到了那里,他禀告主人说,家里大厅的墙塌了,他的妻子儿女都没了命……
当真相终于大白后,卡弗尔没有被主人的威胁吓住,他辩驳道:“以真主之名[……],你不能动我!你把我连同我的缺点一起买了下来。见证了这桩买卖的人也会控告你:他们会作证,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你对此一清二楚,却没有计较我的缺点:我会撒谎,没错,我每年都编造一个谎话。但眼下这个谎话只编了一半;从现在起直到今年年底,我会编完另一半。这样,它就是完整的了。”
卡弗尔每年都要发作一次,这种发作不受他的控制。撒谎的念头战胜了他,他别无选择,只能把故事从头编到尾。于是,他表现得就好像自己的讲述千真万确一样。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他并不是在扮演角色,也没有丝毫伪装;因此我们可以说,矛盾之处在于,尽管他谎话连篇,但同时他又是真诚的。发作以后,他又恢复正常,也就是说,又变得诚实起来。
他的谎言引起了骚动和混乱;全城都炸开了锅,众人群情激愤,而他正是罪魁祸首。他爱撒谎的天性似乎反映出内心的一种复仇欲望,一种想看到主人家破人亡的欲望。但不管他深层的动机是什么,他都坚持要人们承认,他从来没有掩盖过自己的缺点(他身上有一种混淆视听、强词夺理的精神);在他看来,自己做事光明磊落,因此没有丝毫负罪感,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在他那里,说谎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是审美层面的问题,因为谎言对他来说是一种艺术品,需要一年的功夫才能“完整”(被视为“诗奴”之一的前伊斯兰诗人祖海尔·伊本·艾比·苏勒玛[Zuhayr ibn Abî Salmâ],创作一首诗也要花费一年时间)。面对想要赶走他、摆脱他的主人,卡弗尔如是回应:“以真主之名,你大可以甩掉我,可我,只要今年还没到头,只要谎话还没完成,就不会放过你。”
这一幕发生在“新年伊始”,这在文中似乎与春天,还有自然的复苏不谋而合。正如同大地发出新芽,结出果实,卡弗尔也编造谎言。他丰富的想象力,恰似自然丰饶、植物繁茂。或许有人会问,这个故事中是否残留了在每年的四月初撒一次谎的习俗(罗马旧历就是从这个月开始的)。看样子,这一庆贺新年的印欧习俗与古罗马人的愚人节(即奎里努斯节)以及狂欢节有关。在故事里,队伍朝着被误以为埋葬了主人及其友人的地点前进,从中我们能或多或少地看到这种习俗的影子。这也许就是卡弗尔声称有权撒谎并且要求免去惩罚的原因。
然而,他的主人根本不听他分辩。主人阉割了卡弗尔,割去了他的生殖器官(尽管此时他最多只有九岁)。“我的主人说,就像你让我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痛彻心扉那样,我也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的确……与另外两个听他讲述自身故事的奴隶不同,卡弗尔犯下的并非肉体之罪,而是口舌之罪。如果有哪个器官是他所珍爱的,是他难以抑制地需求着的,那一定是他的舌头。因此,主人对他的复仇是不完整的,这与卡弗尔的谎言是不完整的一样。
在《眼与针》(L’Œil et l’Aiguille)中,我想知道,卡弗尔被阉割之后,是不是就放弃了他一年一次的谎话。我几乎已经认定,他在遭受这样的惩罚过后会改过自新,更何况他自己也说,失去了“睾丸”以后,他的精力也随之减退。然而,文中明确指出,事实绝非如此:“但无论后来别人把我卖到哪里,我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制造混乱,不会停止。”不过,他后来的谎言并没有得到叙述。显然,也许同样会有人疑惑,他说他撒了谎,这会不会也是骗人的,他给那两个阉人所讲的故事会不会也同样出于一年一次的撒谎癖性呢?
编辑说:本文摘自《阿拉伯人与叙事艺术》,这是一部关于阿拉伯经典文学与叙事艺术的现代派精彩解读,既是了解阿拉伯人与文化,也是了解阿拉伯传统文学的极佳读本。愚人节,买它,没错!(对、对、对!)

副标题: 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摩洛哥] 阿卜杜勒法塔赫·基利托 著丨张贝/侯礼颖译 247页丨定价: 49.80丨平装字句lette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
出版年: 2024-12-1
作者介绍

阿卜杜勒法塔赫·基利托(Abdelfattah Kilito,1945 — ),出生于摩洛哥的拉巴特,摩洛哥著名作家、学者、评论家,穆罕默德五世大学的文学教授。多重身份使得基利托的作品类型也非常多样化,在散文、小说、论著、评论文章和文学访谈等之间自由转换,形成了新颖独特的写作风格。他著述颇丰,在国内外获得过多个文学奖项,包括摩洛哥图书奖(1989年)、法兰西学院奖(1996年)和苏丹奥维斯批评与文学研究奖(2006年)、阿拉伯语言文学费萨尔国王奖(2023年)等。他曾在新索邦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芝加哥大学、牛津大学和法兰西学院担任客座教授和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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