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鼻子
鼻整形,一种改变鼻子外观的手术,是历史上最古老的外科手术之一。大约在公元前 600 年,印度外科医生苏什鲁塔(Sushruta)就设计了一种被沿用至今的鼻部重建的方法。
这种方法是从前额或脸颊上切下一块皮瓣,然后将其游离端固定在鼻梁上。在鼻子愈合消肿期间,将两根小芦苇插入鼻孔帮助患者呼吸。等游离端附着到新的部位后,再将皮瓣从前额或脸颊处切断,然后缝合到受损部位,为失去的鼻子换上一个可用的替代物。
苏什鲁塔的技术(后被称为“印度方法”)在文艺复兴前夕传入欧洲。1432 年,一名叫作古斯托·布兰卡(Gusto Branca)的外科医生获得许可,在西西里岛的卡塔尼亚开设了一家专科诊所,使用面部和前额皮瓣重建鼻部。几年后,他的儿子安东尼奥(Antonio)改进了这一方法,选择了更为隐蔽的供区:手臂。
这项新技术包括从上臂切下部分皮瓣,将其重塑为鼻子形状,再把它附着在受损的鼻腔上,接着用绷带将手臂固定在头侧长达 40 天。随后,布兰卡从手臂处切断与新“鼻子”的连接,并着手对余下的皮肤进行再次修整与塑形。
无须从前额和脸颊上取下皮瓣,避免了进一步的毁容——这项技术在 16 世纪时由意大利外科医生加斯帕雷·塔利亚科齐(Gaspare Tagliacozzi)予以改进及推广。他夸耀说,自己的患者得到的鼻子“鼻型如此自然,各方面都堪称完美,连他们自己都在深思熟虑后认为,比起自然生长的原生鼻,他们更喜欢现在这个”。
推动塔利亚科齐的工作的部分原因,是决斗者们所选的新武器双刃剑造成的鼻部创伤日益增多。然而,许多人都在寻求一种更加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因为鼻部畸形与约在这一时期首次现身于欧洲的疾病梅毒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
梅毒感染者的鼻子通常会发展成“鞍鼻”,即鼻梁塌陷到面部。因此,无论病因如何,鼻部毁容都被视为受害者道德败坏的标志。这种污名持续了数百年。1705 年,讽刺作家爱德华·沃德(Adward Ward)警告说,“法国痘疹”(即梅毒)会“因为鼻子[让患者]遭受公开的羞辱与嘲笑”。事实上,人们对鼻部畸形的恐惧如此之大,以至于刻意伤害鼻子经常充当一种惩戒方式,尤其针对卖淫或通奸等性犯罪。
人们被耻辱感所驱使,不顾感染和进一步毁容的高风险而向塔利亚科齐求助,这种表现不足为奇。患者相信,外科医生的任务是“恢复、修复和塑造那些大自然赐予却被命运夺走的面容,不是为了愉悦眼睛,而是为了振奋精神,安抚苦难者的心灵”。1597 年,塔利亚科齐出版了《植入法手术修复缺陷》(De Curtorum Chirurgia per Insitionem)。这是首部专门论述整形外科的著作,书中有大量篇幅专门论述鼻整形术。
关于鼻子被完全切掉又重新接上的奇闻轶事比比皆是。18世纪,法国外科医生勒内 — 雅克·克罗桑·德·加仑约(René- Jacques Croissant de Garengeot)讲述了一名士兵在战斗中被削去部分鼻子的故事:“红葡萄酒被加热过,用来清洗他的伤口和满是鲜血的脸。”加仑约的报告里说,鼻子被放在酒中“稍稍加热”,然后就被“成功地调整到了它原本的位置”,并用石膏和胶带固定住。
类似的故事据说发生在 19 世纪初,当时“一名叫作安德烈亚斯·古蒂罗(Andreas Gutiero)的西班牙人与一名士兵争斗,对方削掉了他的鼻子,然后鼻子落在了沙地上”。一名外科医生刚好在场,他朝掉落的鼻子上撒了泡尿,然后将它重新接回了这位不幸者的脸上。在这两个案例中,鼻子都被成功地植回了病人的脸上——尽管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些说法的真实性。
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些外科手术的发展持积极态度。历史学家桑德·吉尔曼(Sander Gilman)指出,修复病变的鼻子可以让它的主人以健康的形象示人,因此,这是外科医生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改造他人的权力体现。
在那个时代,人们真心相信,疾病是来自上帝的惩罚,身体上的缺陷反映了灵魂的状态,因此有人认为通过整形手术来掩饰畸形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危险的。这也是塔利亚科齐于 1599 年去世后,隆鼻术逐渐销声匿迹的诸多原由之一。直到 19 世纪初的前几十年,一名叫作约瑟夫·卡普(Joseph Carpue)的英国外科医生在他的《两个成功的鼻缺失修复手术》(1816)一书中重新发掘并传播了“印度方法”,鼻整形术才重现于世。从此,鼻整形术迎来了自己在外科领域的复兴。
尽管鼻整形术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但现有的方法无法有效解决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鼻部受损的严重性和多样性。当鼻梁或软骨受到伤害时,情况更是如此,因为大多数旧有技术只能通过使用皮瓣来重建软组织。但外科医生已经发现,即便在病例治疗中使用皮瓣,也可能问题重重。
一名投奔吉利斯治疗的病人,一开始是在伯明翰做的整形手术。给他用于重建鼻子的旋转皮瓣因为没有得到软骨桥支撑,整个结构已经向内塌陷。除此以外,外科医生是从患者前额取下的皮瓣,但操作时竟意外将他的部分头皮移植到了新的鼻尖上。当这人被送到吉利斯的医院时,“一撮头发”已经从他的新鼻子上冒了出来。经过了21次手术和将近5年的时间,他的缺陷才得以矫正和改善。
二等兵西摩来到剑桥军事医院后不久,吉利斯就交给他一本不同鼻型的相册供他翻阅。一番思量之后,西摩决定做一个鼻梁突出的罗马式鼻子。经过两次手术,吉利斯重建了西摩的鼻子。
首先,他从患者身上取下了一块软骨。为了建立血液供应,吉利斯将其包裹在一片从前额折叠下来的血管丰富的组织瓣中。 之后,再用吉利斯称作“主教帽”的皮瓣将其覆盖——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用来覆盖该部位的皮肤被切割成一种裁去尾端的风筝形状,类似于主教的帽子。两个月后,吉利斯就可以将皮瓣向下推进,因为软骨已经为新的鼻尖提供了令人满意的支撑。
这是一次不算完美的初次尝试,结果西摩获得了一个状似鼻青脸肿的拳击手的鼻子,而不是罗马元老院议员的鹰钩鼻。但西摩对这样的结果甚感喜悦,他满心欢喜地在康复后成为外科医生的私人秘书,并在此后的 35 年里一直担任这一职务。
对吉利斯来说,修复鼻部损伤已是家常便饭。但有一个病例与众不同。手术完成得极为成功,乃至后来吉利斯认定它对鼻部重建技术的改进具有重大意义。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身为花边织工长子的威廉·斯普雷克利(William Spreckley)正在德国学习手艺。他在返回英国的途中被当局拦住。因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所以扣留斯普雷克利的人误以为他是德国公民,并以为他想要逃离这个国家,回避参军打仗。最终,斯普雷克利回到了家乡并应征入伍,随后被派往比利时。在那里,他升至中尉军衔,后来却面部受伤,中断了军旅生涯。
1917 年 1 月,当斯普雷克利来到剑桥军事医院时,在他的面部中央,一个大坑占据了曾经属于鼻子的位置。吉利斯如同对待所有接受他治疗的患者一样,怀着平和的自信接诊了他的新病人。“别担心,小伙子。”他说道,尽管他只比斯普雷克利年长几岁,“你会好起来的,等我们给你做完治疗,你就会和我们大家一样拥有一张好看的脸。”
吉利斯没有耽误丝毫,立即投入工作。斯普雷克利脸上的伤口很深,因此时间十分紧迫。首先,吉利斯在他伤口未愈合的部位进行了植皮,来确保呼吸道得到保护。然后,他从斯普雷克利的一根肋骨下方截取了一块软骨,将其塑造成箭头的形状,用来为鼻翼提供横向支撑,形成鼻孔。吉利斯将这块软骨植入斯普雷克利前额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并在此处静置了六个月。
接下来,他制作了一个皮肤移植嵌体,为未来的鼻腔提供衬垫,并把它置于软骨下方。在建立了可行的血液供应后,吉利斯将软骨和皮肤移植嵌体向下移动,构建了斯普雷克利的鼻梁。然后,他用一块从斯普雷克利前额取下的皮瓣覆盖住了鼻梁。
最初,斯普雷克利的新鼻子硕大无比,是正常大小的三倍。中尉的脸中央以前只有一个大坑,而现在则是一团鼓鼓囊囊的皮肤和组织。吉利斯把它比作食蚁兽的鼻子:“我所有的同事都哈哈大笑……” 吉利斯被这一结果打击得不轻,对这项复杂的技术失去了信心,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然而,没过多久,患者鼻子的肿胀就开始消退,吉利斯得以着手切除手术部位多余的纤维组织。结果令人鼓舞,鼻子的雏形开始显现。吉利斯写道:“草率的判断往往会导致原则被放弃,而原则的合理性可能会在日后得到证明。”
随着斯普雷克利伤口渐愈,鼻子回归正常,他成了吉利斯的明星病人之一。“看看如今的斯普雷克利。”吉利斯后来开玩笑说。“1939 年,他和他的鼻子一起回到了部队,一直服役到1950 年[他离开军队]。
——节选自《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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