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鄂榭府的星月夜
作者:月昭然 我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沉重喘息,粗砺石块的潮湿寒气仿佛无数钢针,透过单薄的燕尾服刺进骨头里。我额上冒着细汗,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我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柴禾妞在我的斜下方。月光下,她裸露的细瘦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在一阵抽离现实的恍惚中,我问自己。我真想狠狠抽自己几把掌——我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狗屁假面舞会? 柴禾妞和我同在牛津大学念书。我大二,她和她的孪生哥哥罗德里克则是大一新生。我和罗德里克是在牌桌上认识的,我们打牌时,她偶尔也在旁边看热闹。有她在的时候,罗德里克总是赢,牌友们说她是罗德里克的幸运星。 一来二去我们混熟了。春季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柴禾妞给我送来请柬,说她的叔叔要在家族老宅举办舞会,庆祝她和罗德里克的十八岁生日。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她把请柬拿出来时,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生请她代转给我的情书。我出身于声名显赫的古老世家,在中学时就已经有很多女生想要和我做朋友。“我的生日舞会你一定要去。”她说,“作为我的舞伴。” 我欣然答应。虽然我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异性吸引力,但她的邀请足以使我沾沾自喜。一个性情和行事风格都令人难以捉摸的贵族小妞,从开学到现在一直拒男生于千里之外,在生日舞会上邀请的舞伴是我,这可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妈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简单?她还用同样的说辞邀请了格兰丁尼那个傻瓜!当我们骑着马,在那条平淡、乏味的乡间土路上相遇时,格兰丁尼傻里傻气地向我卖弄,使我感到了深深的侮辱:我,堂堂的威廉·威尔逊少爷,情场闻名的猎艳公子,怎么会给一个瘦得像小鸡仔一样的女人做备胎!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我决定在舞会上好好找找乐子,也让她瞧瞧本少爷的手段。 这天夜晚,星月在漆黑的天幕中闪闪发亮,像无数镶嵌在黑天鹅绒幕布上的宝石,又像是生长在夜之花园里的闪耀着光焰的花朵。那栋漆黑的石砌府邸——鄂榭府——倒映在同样漆黑的湖水里,泠泠月光像散落在湖面上的碎玻璃。窗上光色陆离,人影幢幢,晚风中隐约飘来欢歌笑语。 一楼的大厅里,穿着红色晚礼服的罗德里克高兴地拥抱了我和格兰丁尼,寒喧了几句,引我们前往二楼的舞会大厅。二楼有七个首尾相连的大房间,每个房间都布置了不同的颜色——红色、橙色、蓝色、绿色、紫色、白色……还有一间是黑色。中央的大厅里,有一盏光辉绚烂的硕大吊灯,它照亮了周围的七个房间,在各色墙壁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今晚的舞会是假面舞会,当舞会正式开始时,所有人都要戴上面具。宾客们在七个房间里穿梭,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奢华气氛。此刻,对我来说,柴禾妞在哪儿一点都不重要了,我随意搭讪来参加舞会的美貌女人,能聊得来的就聊几句,只有格兰丁尼还在傻傻地寻找着柴禾妞的身影。我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布罗里奥夫人身上。迪·布罗里奥公爵是今晚盛会的主持者,他年事已高,甚是乏味,但他年轻貌美的妻子丰腴白晳,而且看起来不怎么聪明。我立刻向她献殷勤,很快就获得了美人的垂青。我火急火燎地想找一个隐秘的房间,以便在她年已垂暮的丈夫体力不支、昏昏欲睡时引诱她来和我单独幽会,于是,我就在宅子里四处转悠。另一边,布罗里奥公爵代表来宾发言,对过生日的这对兄妹致以祝福之后,假面舞会已然开始。 离开了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的舞会区域,周围的气氛立即冷寂下来,似乎连温度也下降了好几度。多么奇怪的宅子啊!它好像是一个活物。阴悒的墙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盏摇摇欲灭的壁灯,照着稀稀拉拉的几幅鄂榭家族的画像,冰冷的石头里仿佛砌入了这些鄂榭家族祖先的灵魂,他们从石头的缝隙中向外窥视,压抑地窃窃私语。 “玛德琳,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身后响起了格兰丁尼的声音,我闪身躲在走廊转角处的阴影里,好在我今晚穿了一身黑衣。 格兰丁尼穿着红色晚礼服,和同样穿着红色晚礼服的柴禾妞走在一起。她试图推开他,可他拉住她的胳膊,抬起她脸上的面具想吻她。然后,格兰丁尼发出一声惊呼:“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他们正站在一盏壁灯旁,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孩不是柴禾妞,虽然她们有着相同的发色和相近的身材,但这个女孩长了一张干枯的蜡黄色的脸,柴禾妞则气色红润健康。 这个女孩我认识,是街头擦皮鞋的女孩,我在她那里擦过好几次鞋,还开玩笑地调戏过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格兰丁尼这个心机男,来的时候明明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深棕色礼服,什么时候换成红色了?还和她身上的同一色系,看起来很像情侣装的样子。两人都戴着微笑表情的红色面具。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生日会上那对兄妹的装束!我一进门,就看见罗德里克穿着格兰丁尼现在的这一身衣服!而罗德里克和格兰丁尼,也有着相同的发色、相近的身材,两人戴上面具之后很难分辨。 我的发色、身材和罗德里克也很像。 灯火摇曳中,那两人向舞会场地回返,格兰丁尼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道歉,女孩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也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我和格兰丁尼,是罗德里克的替身,而擦鞋女孩则是柴禾妞的替身。毕竟,柴禾妞太瘦了,这身材在学校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有街上的贫民窟女孩中能找到相似的人。我打了个冷战:今晚,他们想干什么? 一只猫从走廊尽头的黑暗中阔步而出,它是一只成年的大猫,浑身漆黑,只有胸前有些许白色,眼睛只剩下一只,另一边是空荡荡的眼窝。它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迈着雄狮般的从容步伐从我身边经过,而我的灵魂仿佛被它的目光钉住,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我仍然在宅子里探寻,但目标不再是寻找适合幽会的场所。我下定决心为今晚的古怪事件找到原因,绝不稀里糊涂地落入他人布下的陷阱。我趁人不备,通过旋转楼梯悄悄溜上了三楼,不出所料,主人的卧房、书房都在这一层。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我的足音,我尝试着推开所见到的每一扇房门,但它们都关得严严实实。转了一圈,有一间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即使隔着上锁的房门,我也能闻到房间里传出的奇怪气味——一股浓郁的血腥。没什么能挡住多才多艺的威廉·威尔逊少爷,我稍动手脚就撬开了门。这是一间位于建筑侧面的小书房,高而窄的拱形窗开着,冷森森的夜风灌进来,林立的书架包围着一个狭小的窗前书桌,桌上摊开一张羊皮古卷。地板上是一个奇怪的法阵,六个角上各摆着半支熄灭的蜡烛,法阵中间有一只被砍掉脑袋的公鸡,地上泼洒着黑糊糊的鸡血。我小心地绕过法阵,借着窗外的明亮月光,看到羊皮卷上潦草的手写字迹: 借命之术:雄鸡血,至亲之人的鲜血与性命(十八岁那天午夜取得),剩余的寿数就会转到身上…… 门外有人走近,一边走一边低声聊着天。我闪向最近的书架后面,却与从书架后面冲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是柴禾妞,她一把推开我,敏捷地爬上书桌,踏上窗台,跳到窗外——这里是三楼。不由我多想,书架后面窄小的空间只能容下一人站立,我刚刚在她原先的位置藏好,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我从书与书之间的缝隙向外窥视,进来了两个人,柴禾妞的叔叔和另一个表情阴鸷的高个男子。 “医生,我已经准备好了。”柴禾妞的叔叔给他看地上的法阵,“成败在今晚一举。” “普洛斯佩罗,这是没用的。”男子厌恶地皱紧了眉,克制地压低了声音,“顺其自然吧,别妄想了。”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一直在与家族遗传的神经过敏症作斗争……将来他们也会一样,一个也不会幸免……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只有你能帮我完成仪式,我完全信任你。”柴禾妞的叔叔声音发颤,几乎是在恳求。 “我既不评价,也不会泄露你的所作所为,但我也不能帮你。我有我的底线。我的任务只是治病。”医生转身就走。 柴禾妞的叔叔望向医生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绝望。在医生踏出门槛的前一秒,他抓起桌上沉重的黄铜镇纸砸向医生后脑,医生缓慢地跪下,向前仆倒。 柴禾妞的叔叔把医生拖了回来。他和柴禾妞一样骨瘦如柴,医生又是个高个子,所以费了不少力气,累得呼哧带喘。他打量四周,似乎是在考虑把医生藏在哪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藏身之处。 他开始把医生往这边拖! 我可不惯着这老东西,打算待他一靠近,就用面具遮住脸,直冲出去,将他撞倒在地,再一溜烟跑下楼梯,混入狂欢的人群里。看他那副身板就禁不住我的大力冲撞。 有人敲门。 他把医生放在椅子上,勉强摆出坐姿,走过去开门。医生的头向后仰着,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姿势。 窗外有一只白骨在向我挥手——不,是柴禾妞细瘦的手臂,妈的,这也太吓人了。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藏在了外面,可能是宅第外墙上的装饰性的窄檐吧。 “先生,十一点三刻了。十二点的钟声马上就要响了。”男仆在门外提醒。 “好的,马上就去。”他出了房间,顺手反锁上门。 估计他走远了,我来到窗前。 “来呀,从这里下去。”柴禾妞正攀在石墙的凸起之处,从容地招呼我。 我往下看了看,黑黢黢的,石块砌成九十度的陡崖,我的双腿有点发软。“不了,我走大门。”我来到门口试图开锁,但里面没有锁孔,很难不着痕迹地打开,只好又转回到窗边,顺手试了试医生的鼻息,他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 “没事,跟紧我。我以前从这里下去过。”柴禾妞说,“怎么?你不来?那我先走罗。” “别、别。”我一咬牙,翻出窗外。 外面果然有一层可以落脚的装饰性窄檐,石头之间也有可以攀援的缝隙,只不过寻找着力点时必须万分小心。 我跟着柴禾妞就往下爬。 “你们在搞什么?”我咬牙切齿,“你们一家子全是精神病。” “你说对了。家族遗传。”柴禾妞轻飘飘地说。 柴禾妞和罗德里克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叔叔是他们的监护人。我早就在各色宴会上听说过他们的家族传闻,什么他们家的人有遗传病啦,容易早夭啦,还有这座老宅是建在几百年前普洛斯佩罗亲王的红死魔城堡的旧址之上啦,等等,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谁会关心与己无关的人和事呢?而且,哪个家族没有点黑料呢? 但今晚,不由得我不重新考量。他俩满了十八岁,就能继承父母的遗产,不必再由叔叔代管。这座宅子也将归他们所有。妈的,这是什么狗屁宅子,鬼气森森,白送我都不要! 我们爬到二楼,经过的窗子正是那间黑色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窗子是红色的——一种深浓的血红,我向屋子里望去,黑色房间里的人影透过血红色窗户看起来难以形容地诡异,男男女女装扮得好像一个个噩梦,人们在灯火跳跃的光芒中疯狂扭动,显得怪异而可怖。突然,一阵悠长、阴森的轰鸣从我前胸紧贴着的墙壁中传出,仿佛发自这栋建筑深处的咆哮,吓得我差点儿松手跌落下去。我这才想起,在这间屋子里,靠墙立着一座大钟。每到整点,这座大钟都会报时,声音响彻整个宅邸。现在已经午夜时分,乌鸦的影子掠过残月,黑色大钟深沉的报时声听起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大钟缓缓地发出十二声悠长的轰鸣。 屋子里起了一阵烟雾。 “怎么回事?着火了吗?”柴禾妞紧张地问。 “不知道啊。” “你慢慢往下爬,我先走啦!”柴禾妞向下望了望,掂量了一下距离,一松手,跳进草丛里,打了个滚就站起来,将长裙搂起来系了个扣,光着两条小腿往宅子里跑,鞋也不要了。 一个女人都能跳下去,那我也跳下去呗。 我心一横,手一松,也从二楼跳了下来,紧随其后。 一上楼我就知道不好,这是一种能让人暂时失去自主意识的迷烟。好在这玩意儿我也是在某俱乐部里见识过的,我知道有人会用它助兴引诱女人,却没想到今天会遇上这么大规模,立即掏出手帕用酒打湿,捂住口鼻。 其他人懵懂之际,柴禾妞的叔叔已经领着两个人往楼上走了,他们都穿着红色晚礼服,戴着微笑面具,仿佛两个空壳玩偶,茫然地按照指令一步步走过去。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罗德里克和柴禾妞,可他似乎不知道。 我身后还有另一个穿着深棕色礼服的男人试图跟上来,那人无疑是真正的罗德里克,不过他看起来吸进了不少迷烟,脚步飘忽,越走越慢。 我和柴禾妞悄悄跟着前面人上到三楼,他们走进了书房。 我和柴禾妞小心翼翼向里窥视,柴禾妞的叔叔大概没想到会有人跟着,毫无防备。医生仍然靠在椅子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奇异的雕像。 三人站在魔法阵中央,他点着了阵角的六根蜡烛,向面前的两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拿起两个盛了液体的高脚杯,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背滴血进去,让他们喝, 那两人仍然处于神智不清状态,毫无反抗,顺从地喝了下去。 接下来,他反手在自己颈上用力一抹,一道银光过处,大量鲜血喷溅出来,在地毯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洇开。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在面前自杀,也第一次知道人的身体里原来有那么多血。他重重倒在地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柴禾妞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同时,那只硕大的黑猫从书架顶上跳下来,落在尸体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长的嚎叫。 他的衣角被蜡烛点燃,而且那个房间里全是书。我将格兰丁尼和擦鞋女孩拉出了屋子,后面跟上来的罗德里克慌忙拉铃叫人,指挥仆人救火,柴禾妞以惊人的爆发力将医生拖出了浓烟弥漫的房间,还顺手抢出了那张羊皮纸。医生咳呛几声,醒了过来,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好不容易弄清状况,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回身要抢救柴禾妞的叔叔。我到二楼去喊人帮忙,宾客们药劲还没过,没一个人有用,我只好把他们都赶到院子里去,迷药使他们绵羊一般顺从。到院子里呼吸了新鲜空气,他们纷纷清醒过来,一些人手忙脚乱地冲进去救火,一些人则瑟瑟发抖,议论纷纷:“怎么会这样?”“被诅咒的家族啊……”“不好,我的项链丢了!”站在我身边的玛蒂尔德惊呼。不过,我当然没空理会她项链的那档子事。 火很快被扑灭。我回了学校,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以为自己卷进了一场家族内斗的阴谋,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在我看来,鄂榭家的人自带霉运,还一堆心眼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离他们远点儿好。从那以后,我再没跟罗德里克打过牌,对鄂榭兄妹敬而远之。而他们也十分知趣,整个大学期间再没邀请我参加什么活动。 多年以后,罗德里克写信给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说他患了病,心情低落苦闷,邀请我去陪他小住几天……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2025.03.23 附练习题目:
以上图片三选一,自由写作,文体不限,300字-1000字。3月31日前交稿,标明题目、作者及完成日期,发至群里。 补充:第3幅图片不要受限于动漫角色的人名,就当成男生女生就行。 补充:可以三个图任选其一,也可以同时选2个以上。还可以将三幅图任意组合,写一个练笔,如:将图2和图3组合写一个故事,或将图1和图2组合写一个故事,等等。 另外,为了提高大家的参与舒适度,将最低字数标准降至100字,即:要求写100字到1000字的文(如果字数控制不住,可以超出1000字,但是不能低于100字)。



图片好像很难显示,图1是牛顿之怒,图2是梵高的星月夜,图3是教室里的小樱和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