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問
人类法治精神的演化过程 丛日云先生主编的《西方文明讲演录》, 伏尔泰曾经嘲讽过: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但正是这个充满悖论的文明母体,却孕育出了现代文明的自由、法治与科学。近世以来最伟大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在他的皇皇巨著《历史研究》中直接点题:高级宗教是文明社会的子宫,而基督教则是最丰沃的那个。的确,宗教因素就像基因一般深植于西方文明的机体,并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显性表达。 第一、道德文明的基石。 圣经》的开篇,便是人性善恶的抉择,以及自由意志与等级秩序的碰撞。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偷食禁果。蛇的诱惑,本质是对人性善恶和自由意志的试探。亚当夏娃的选择,标志着人类从被动服从转向了主动抉择,但也因此背负了原罪。因为人性有善恶,自由意志也成了双刃剑,既拥有着创造力,也孕育着毁灭性。基督思想的集大成者奥古斯丁,将偷食禁果事件阐释为原罪论的起点。从此之后,原罪观便成了西方文明的道德基石。人类因为始祖的堕落而继承了败坏的道德,唯有认罪赎罪才能得到拯救。 第二、契约精神的塑造。 公元前1250年,当摩西捧着刻有十诫的石板从西奈山走下来时,他携带的不仅是宗教的律法,更是一套完整的文明操作系统。这种人神立约的模式,颠覆了人类世界的权力逻辑。即便是至高者也要遵守契约,这种观念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因此,石板上的楔形文字,便成了西方契约精神的原始代码。1215年,英国约翰王见证了这种宗教基因的显性表达。当他被迫签署《大宪章》时,贵族手中的剑柄上都刻着十字架的纹样。约翰王签署《大宪章》的那一刻,被称为西方文明的格林威治时间。因为《大宪章》的开篇就写道:英国教会享有自由,权利不受干扰,自由不受侵犯。这种将神权与王权并列的表达方式,正是西奈山盟约的回响。1620年,当清教徒移民在五月花号上签署公约时,他们模仿的正是先祖与上帝立约的仪式。这份被称为美国出生证明的文件,开篇就宣告:以上帝之名。这种将世俗的政治契约神圣化的做法,使得契约精神突破了商业领域,从而升华成为整个文明的建构原则。 第三、自由精神的升华。 公元51年,使徒保罗在雅典议会厅的橄榄石台阶上,面对着“未识之神"的祭坛,说出了那句改变西方文明进程的宣言:你们不认识而敬拜的这个未知之神,我来告诉你们他是谁。这个戏剧性的场景,恰如基督教吸收雅典文明的隐喻:在雅典卫城的阴影下,基督信仰与雅典哲学开启了两千年的对话。当《米兰敕令》颁布之后,基督修士在修道院里悉心抄写的不再只是《圣经》,还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当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引用西塞罗的共和理论时,他完成了基督教对雅典自由精神的洗礼,并将自由精神升华到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 第四、议会政治的雏形。 公元1056年,教皇格里高利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权力博弈,却意外催生了最早的权力制衡。"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种权力分立的传统,无意之间为后世政教分离与权力分立的模式奠定了基础。当经院哲学的代表人物阿奎纳,在巴黎大学的辩论厅里,用三段论证明上帝存在之时,无意间便将雅典的自由辩论进行了制度化。这样的辩论规则,孕育了后来议会政治的议事程序。教会的法学家,还发明了代表的概念,也就是每个教区选出代表参加教会会议,这种模式同样被议会制度吸收。 第五、法律至上的复兴。 公元1130年,最伟大的教会法学家格兰西,编纂完成了《教会法大全》,他重拾罗马法精神,并重申了人的自然权利。他提出的良心审判原则,将万民法转化为了普世性的自然法理念。从此之后,因为教会的主导,通过法律解决问题的观念,逐步渗透到了大众层面。在罗马的道路系统里程碑上,不再只刻数字,还要刻法律条款。这种将法治精神物化为基础设施的做法,如同在文明基因中植入了自我更新的程序。 巴黎的圣礼拜堂里,路易九世主持的国王法庭,采用的正是教会法的证据规则。这种程序正义的理念,后来演变成英美法系的公民审判团制度。正是教会法,为现代西方法治提供了标本。这种对法律传统的复活,恰好印证了孟德斯鸠的洞见:基督教在毁掉罗马帝国的同时,又保存了罗马法的精魂。” 第六、科学革命的温床。公元1163年,巴黎圣母院动工。建造者们发明了飞扶壁技术,用精确的数学计算支撑起高耸入云的穹顶。这不仅是建筑革命,更是基督教世界观的具体呈现。上帝用几何法则创造世界,人类通过理性认知就能接近神意。对理性上帝的信仰,是宗教留给科学最宝贵的遗产。“你们必须通晓真理,真理必叫你们自由。"耶稣的这句箴言,在科学家手中化为了理性的火炬。当伽利略用望远镜指向星空时,他坚信自己是在阅读上帝用数学语言写就的宇宙之书。当牛顿撰写《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之时,他开篇便写道:这部著作讨论的是上帝的哲学。 公元1776年,当亚当斯·密发表《国富论》,杰斐逊撰写《独立宣言》时,紫禁城的乾隆皇帝却开始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烧书行径。1905年,当爱因斯坦发表狭义相对论,普朗克正在研究量子力学时,紫禁城的科举制度刚刚废除。历史最怕横向对比,因为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场景,却暗藏着人类文明分野的密码。当西方文明在宗教裁判所的阴影下,孕育出科学革命时,东方文明却在皇权体系的精密运转中,走向了更内卷的专制。这种时空错位似乎在提醒我们:现代文明绝非是预定的剧本,也不是上帝在掷骰子,而是人们一连串的显性选择。也许正如《西方文明讲演录》带来的启示:理解西方,是为了超越独白的对话,认知自我,方能开启真正的文明互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