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在南宁,春意盎然
去年的某个冬夜,无意间浏览到一张照片,在绿树掩映的山道上,一只胖乎乎松鼠车呼呼驶过,当时心动不已,画面在脑海住下。此刻站在青秀山上,一辆一模一样的松鼠车从身旁呼啸而过,看着它消失在青绿的晨雾里时,只感到一阵阵恍惚,又一阵阵晕眩,真实感像氧气融于呼吸。从图片里的松鼠车到眼前的松鼠车,这之间并未掺杂一丝人为的努力。 于是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广西这个地方,在漫长的过去里,是否早已留下一些印记。广西地处岭南,百越之地。历史课本上,公元前214年,秦王朝征服百越,在岭南设置桂林郡、南海郡和象郡。在博物馆看到灵渠的介绍时,一时惊醒梦中人。印象深刻的更是许多高官名人被贬到此地。唐代柳宗元,“永贞革新”失败,后任柳州刺史。如今交通工具发达,我们很难体会“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里,他的愁思。宋代黄庭坚因党争失败,被贬广州宜州,宋代秦观被贬广西横州。喝着横州茉莉花茶,尚能品出几丝,他被贬途中所写,“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时的苦楚。因为熟识这些名人,心理上仿佛和广西又拉近了点距离。又因为他们的贬谪,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天然添加了许多哀愁的印象。而这是我固执以为的连接。 动车刚过广西贵州边界,已是黄昏,山地间雾气朦胧,车窗外的山,一座接着一座,绵延至远方,山下住着人家,山像怪兽,凝视着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同时也给车内里的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巨物压迫感。有很多个瞬间,仿佛自己也居住在橘子园后竹林旁香蕉树下的某一个房屋里,在夜色里,在凝视里,恐惧不安。陌生产生恐惧,暮色滋养志怪。如果是晴天碧日,必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步行,是探索城市最喜欢的方式。 青秀山太远,走过去,走回来,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和膝盖。坐车吧。一上车,咦,怎么全是黄色的凳子,难不成是上了一辆爱心专车?一开始不敢坐,过了几个站,看大家坦然落座,坐下吧,虽然惴惴不安,但是也坐到了终点。 刚到大门,便被旁边围墙上的花和果实什么的吸引,远看太像棒槌,原来是花苞。花真大,这个季节竟然有这么大的花,花片有皮的质感。花脸一对比,真是比脸还大,一查,原来是金杯藤,耐热耐寒还耐旱,适合懒人栽种,细细一闻,有淡淡的椰奶香,淡淡的热带气息。 攻略里推荐,先到东门,先去萌生植物园。心想,萌生植物园,到底是有多萌,好奇心骤增。走近一看,哪是什么萌生植物园,明明是荫生植物园。鹿角蕨,鸟巢蕨,虎耳草,苔藓,龟背竹,杜鹃,金茶花,桫椤,凤梨,秋海棠…..看不完,目不暇接。巨大的蕨类,攀附在大树高枝上,五彩缤纷的凤梨种类让人忍不住遐想,究竟哪种凤梨更甜。水雾升起,圆圆的植物苔藓球,悬置在水雾茫茫中,憨萌生动,绿意盎然,置身其中,听见了它们的呼吸,轻盈治愈。半个小时可以逛完,待了两个小时出来时依然依依不舍,恨不得记住每片叶子的纹路,恨不得和每一朵小花聊一整天。 木架上开得正盛的炮仗花,热烈喧闹,好像在说,去别处也看看吧。 顺着山路往上,一个人呆呆伫立在绿意漂浮的山路旁,一时不知道往左走还是往右右。突然,一辆松鼠车呼啸而过,神思游离间,它已经消失在山林里。循着车影继续走吧,有三三两两的人,高大的树木上,总有野蛮生长的龟背竹,一时之间不晓得看路,还是看它们,羡慕之情,难以言表。想起很久以前种过一盆龟背竹,越养越瘦,越养越小,果然,地栽才是王道,得天独厚的条件,千金难买。 走到观音禅寺山脚下,后面来了一群年轻人。其中一个女孩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来都来了,确实爬不动了。你们看,我们的腿在抖,在抖。其余几人不吱声,只是低着头。这时,一只大松树从我们面前一跃而过,翘着大伞般的尾巴上了石阶,转眼没了影儿。那个女孩又说,来都来了,上吧。观音禅寺香火鼎盛,祭拜的年轻人居多,青烟袅袅,巨大的菩提树耸入云间,树间供奉着佛像,安静祥和。门口的无畏咖啡聚满人,山路上偶遇的几个年轻人,正举着“无畏”对着树干上的锦华龟背竹拍照,无所畏惧,那一定欢喜自在。 山腰的桃花开了,极目远眺,邕江尽收眼底。一座城市一条江,江的命运承载着城市的命运。依江而建的城市,总是会有更多的故事。桃花,古亭,邕江,高楼,古今在这一瞬间,完美地融进同一个画面里,人们拍照,人们惊叹。 再次迷失在各色兰花里。兰香幽幽,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一人,误入植物精灵的地界,用它们的语言思考,聆听山林的声响,原来苔藓喜欢碎碎念,原来跳舞兰喜欢临水自照,原来二歧鹿角蕨喜欢听黄昏的雨滴落在长叶花烛上。 走得实在疲乏了,在池边大榕树下歇歇脚。树根树须横扫着水面,荡起涟漪。小鱼儿不甘寂寞,跳入旧的涟漪,又起了新的涟漪。树下清凉无边,苔色上衣来,大概就是如此。吃了一个大大的芭乐,芭乐独有的木香,令人着迷。吃到尽兴处,突然想起,芭乐不是也叫番石榴吗,马尔克斯有本书叫《番石榴飘香》不就是《芭乐飘香》吗,《芭乐飘香》怪怪的。 回来的车上,望见道路中央的花坛里,种满了琴叶榕,高大茂盛的琴叶榕呀。想着木柜旁,种得那棵琴叶榕,七八年了,还是一米来高,叶子永远只要几片,此刻想起来,对它全是亏欠。公交车进城后,路旁一棵两层楼高的琴叶榕,突然闯入眼帘,全车乘客大概没人会懂我的目瞪口呆。 等车的间隙,抬头一看,树上挂满小芒果,拿出手机,咔嚓咔嚓一顿拍,路过的人难免多看几眼,心里有些慌。希望他们理解,长居盆地的人,很少来到北回归线以南,面对行道树和绿植难免总是大惊小怪。 直到后来看到大花紫薇,花瓶型的美丽异木棉,餐馆门口结满木瓜的树,非洲芙蓉,如雪的豆梨,黄风铃,大王椰,人面树,白玉,菠萝蜜,猪笼草,龙眼,高过人头的龙舌兰,古老茂盛的香樟树长满青苔,蓬勃遒劲的枝干,成了天空的脉搏。逛了热带雨林植物园,走过椰树大道,看了沙生植物园,望见满地满地的超大鹿角蕨,一惊一乍的毛病才有所收敛。遮天蔽日的巨物,行走期间,自在无比。 临走前,在三街两巷,偶遇一扇春天的窗户。窗外是一树葱茏的绿色,开满小黄花,青砖墙,红木窗棂,属于惊蛰天最美的瞬间,全部定格在木窗里,油画般挂在人们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