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驸马候选者的人生——张居正同年李先芳考
我又去考据前几天朱维京八卦里的张居正同年李先芳,就是据说当张居正葬父回乡时路过山东,同年李先芳来访,张居正问起另一个山东同年,也是前内阁成员殷士儋,结果李先芳说殷士儋在家里很快乐,搞得张居正很不爽,心想我遭丧事很痛苦的时候别人怎么能快乐!?

这个故事我疑心有点瞎编段子,因为张居正从北京回湖广,并不用路过山东,他是从河南境内走的(因为来回都去探望了住在新郑的高拱)。不过我查了一下李先芳的资料,进士登科录上说他“贯山东东昌府濮州军籍,湖广监利县人”,这下倒释疑了,山东濮州就在山东河南两省交界处,明朝甚至因为黄河泛滥的缘故一度将州治移到今河南范县地方。那么当张居正路过河南时,李先芳跨省去拜谒一下同年并不为过。而且李先芳属于“军籍”,也就是说他家是军户,原籍在湖广监利县,监利属于荆州,这和张居正还能扯上点老乡关系了呢!也不排除李先芳是去祖籍探亲祭祖什么的,正好拜谒一下回到荆州的张居正呢?

朱维京那个八卦靠谱吗?李先芳有诗集存世,我翻了一下,赫然发现诗集的序言就是朱维京之父朱衡所作,两人交情不浅,这件事绝对是李先芳和朱衡爆料的,朱衡又说给了儿子听,如此私下里的言行才会泄露出来。写错了张居正路过山东,估计是朱维京根据李先芳籍贯的想当然,实则如上推测,李先芳要么是跨省跑去河南去见张居正,要么是正好在湖广祖籍就顺便去吊唁了张居正,绝对不是在山东见面的。

李先芳的人生经历是怎么样的呢?我查了查,《国朝献徵录》收了他的墓志铭和行状,一生事迹挺清晰,这家伙早年居然还是个驸马候选人!《墓志》说他“生而早慧,风姿甚都”,《行状》更写细节,说他“肤色玉洁”,总之是个漂亮的小白脸!他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能写诗了,正好遇上了皇室要选驸马,他父母当然不想浪费儿子的漂亮脸蛋,不顾他个人意愿,强行报名参选。但是李先芳肯定是很不乐意的,选婚使林某和他开玩笑说:“李郎濮上良佳,帝以婿乡遗汝矣。”(“桑间濮上”是个典故,上古男女幽会之所,选婚使有点调侃他要去吃软饭的意味。)李先芳顿时正色怼了回去:“芳闻龙门,不闻凤箫!”(我想要科举,不想做驸马!)搞得选婚使都感到很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使者的缘故,又或者这一届美少年太多,李先芳也没能出类拔萃,最终落选了。按照朝廷惯例,但凡有资格进入驸马候选名单的人,落选回乡也能直接给个秀才身份。大概李家父母小算盘就是这么打的:万一中选,全家飞黄腾达;就算落选,也能不用考试就捞个秀才当当。总之不吃亏!然而,李先芳因为羞于选驸马,连带这个恩赐秀才都拒绝接受,非要自己考。第二年他考上了秀才,开始走科举道路,二十岁的时候,也就是嘉靖十年,他中乡试,成为举人。

李先芳参与的驸马选秀是哪个公主的事呢?根据上面他参选年龄和乡试中举年龄差四年来推算,应该是嘉靖六年这一次,嘉靖的妹妹永淳长公主选驸马。我一看就:“啊!”还真挺巧,这一年高拱也参选了驸马,还一路杀到了决赛,入围最后三人组,是夺冠呼声最高的候选人,结果硬生生被太后给刷了,给公主选了个秃头驸马谢诏,搞得公主郁郁不乐很多年,只惦记当年差点做了驸马的高拱,直到谢诏设计让她见到中年高拱已经是满脸络腮胡子的熊男,公主这才少女梦碎,死心不爱了。(这段故事见《万历野获编》)看来这一届驸马候选人还真是人才济济,落选后起码有高拱、李先芳两个中了进士,属于秀外慧中的,太后啥眼神偏要挑个秃头呢?我又想到,原来驸马落选后惯例给个秀才做,李先芳是坚决推辞不要了,高拱应该没有推辞,大概就是从这个秀才起步,努力科举,一路冲到了首辅宝座的吧。
李先芳虽然有志气,无奈科举运气不算太好,中乡试后继续考,整整落榜了六次,才考中进士。所以他和高拱同届选秀,却和张居正成为了进士同年。《墓志》《行状》均叙述他先为江西新喻知县,后入为京官,官至尚宝司少卿,因为性情不羁,官场混不开,京察评语低而贬出去做亳州同知,转宁国府同知,仍然一路得罪人,导致最终丢官回家。但是这里有个问题,《墓志》说他京察丢官在“癸未”,也就是万历十一年,这还是张居正死后的事了,却又说李先芳丢官的时候还在“壮年”,他和高拱差不多大,岂能到了万历十一年后还壮年?我查了《明世宗实录》,发现他京察被降级其实是在嘉靖四十二年二月,这年干支是癸亥,绝对是《墓志》手滑写错了。再核对了一下《(嘉庆)宁国府志》,分明写着李先芳是嘉靖四十四年上任的,符合他从亳州同知转任的时间线。所以,考以朱维京所说的他万历六年拜谒张居正的事,他当时已经无官一身轻,在家躺平十几年,显然也没啥做官的兴趣了。怪不得有空溜达去拜会张居正,说话又那么不怕得罪人,看着老张在办丧事还要说殷士儋如今很快乐呢。(殷士儋:谢谢,你自己快乐不要带我出镜啊!)

李先芳这个人可能不是很适合混官场,按照《墓志》《行状》所言,他做知县的时候还是很勤政,有业绩的,但是看他的诗集,他更热衷于混文学圈,和当时的文坛明星“后七子”整天诗歌唱和,王世贞、李攀龙、殷士儋和他都是一个圈的。张居正应该很不喜欢这种文青同年(他也不怎么喜欢王世贞,不肯重用王世贞,导致王世贞暗搓搓怀恨,给他造了好多谣),关系大概也淡淡的。反正就两人的诗集文集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交往痕迹。(李先芳诗里经常有个“张内翰”“张翰史”出镜,无法考证是不是张居正,不过我判断多半不是。)
李先芳混文坛很积极,但是可能也略失败,《四库全书存目提要》八了一卦,说他是嘉隆诗社的发起人,结果王世贞等人抱团之后,就把他踢出去,“后七子”里没他的位置,李先芳很愤怒,王世贞这才又给他开了个席,收进了“广五子”,算个安慰奖。他的同乡于慎行、邢侗都为他打抱不平,说他的诗名不应该在李攀龙之下,不过《提要》很毒舌的说:“看李先芳的诗歌水平,和李攀龙还是没法比,同乡滤镜要不得啊!”李先芳诗集里和王世贞、李攀龙关系可亲昵了,经常艾特他们,但是最终也没能让他们带自己玩,真是好寂寞的人生,文坛也是圈,不比官场好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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