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萱、王大闳与黑山学院

《美国影像系列之黑山学院》

在黑山学院博物馆与艺术中心(BMCM+AC)收集书刊资料时，看到ARCADIA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黑山学院照片档案，毫不犹豫就买下了一本。它是上万本“美国影像”系列的一本，制版清晰，还原度高，基本上集齐了目前所有关于黑山学院的历史照片。最早接触这个“美国影像”系列是2016年在肯塔基州的欢喜丘震教村买到一本它的历史影集，后来发现更多十九世纪美国乌托邦遗址的专集，并且这个系列对每一个小地方的历史都没放过，包括我现在住的森林小丘以及皇后区的每个小社区都专门出有一本，每本限定128页，图片资料多的社区在排版上就变得非常密集。出版社鼓励自由投稿，图片的收藏和编集大多来自当地热爱自己家乡史的民间人士，所以它可从地理上覆盖全美，详细程度达到毛细血管般的街道和建筑。

中国女学生访问黑山学院

黑山学院这本属于地方传奇的一种，编者Anne Chesky Smith和Heather South是Asheville当地的档案专家，显然是熟透学院历史并进行过经年研究的人士。迫不急待翻阅，果然发现许多以前没看过的照片。其中第59页出现了两位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在学院秘书Alice Rondthaler的陪同下，从学院食堂、宿舍、静思堂(Quiet House)沿着伊甸湖岸边，前往教学大楼、图书馆和农场参观。文字注解没有列出她们的名字，只说明她们是有兴趣在学院注册入学的中国学生。以前从未听说过黑山学院有中国学生，于是在Google上输入Black Mountain College Chinese Alumni的关键词，结果在Asheville美术馆收藏的一份题为《黑山学院1942年仲夏报告》的文献中赫然发现了两个中国名字。

《黑山学院1942年仲夏报告》

《黑山学院1942年仲夏报告》

《黑山学院1942年仲夏报告》

第一位是Koon Hing Cheang，来自上海，完全陌生的名字；第二位是Dahong Wang，来自重庆，我的第一反应是台湾现代建筑大师王大闳，因为以前阮庆岳兄曾给我详细介绍过他的建筑实践和他的英文科幻小说《幻城》(Phantasmagoria)。我马上去查王大闳的年表，发现他1941-1942年正好在哈佛大学读建筑硕士，受教于因躲避纳粹迫害而移民美国的包豪斯创始人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考虑到格罗皮乌斯曾名列黑山学院校董，并为伊甸湖校园设计过教学大楼，又多次到黑山学院授课，他推荐自己的哈佛学生来黑山学院参加夏季工作营完全是有可能的。继续读到《仲夏报告》的Notes部分，很快就证实了我的推测。

王大闳科幻小说《幻城》中文版

这份报告应是给学院捐助人看的，当时在二战的影响下，不少学生和教师都要应征入伍，学院的招生和财务都出现了危机。为了向捐助人说明学院的国际化办学思想和工作实绩，报告在后面专门对夏季工作营中四位来自哈佛建筑学院的国际学生（中国、泰国各两名）的背景作了介绍，其中，“王先生出生于北京，曾在瑞士日内瓦和英国剑桥学习，其父曾任海牙国际法庭法官和中国外交部长，目前负责中国民防。”这正是王大闳的简历和家庭背景。确定了王大闳之后，也就知道了Koon Hing Cheang就是郑观萱，“郑先生是上海本地人，他早期教育在英国完成，曾在伦敦建筑联盟学校 (AA School)学习，去年是他在哈佛的第一学年。”郑观萱比王大闳晚一届，他们和陈占祥、黄作燊、陆谦受共五位留学欧美的建筑师，在1947年回到中国，一起在上海成立了“五联建筑师事务所”(Five United)。

王大闳与他的爱车Avions Voisin C25，1937年摄于巴黎

格罗皮乌斯把希腊诗人Giorgos Seferis的诗句译成英文并手书赠送给王大闳，1968年

因为资金欠缺，黑山学院无法实现格罗皮乌斯设计的规模宏大的教学楼，后来请了弗吉尼亚大学建筑系主任A. Lawrence Kocher设计了一个小规模的方案，并依靠多次组织工作营，动员师生一起劳动来完成了目前仍保留在伊甸湖畔的教学楼。根据《1942年仲夏报告》，这一年的夏季工作营完成了牛奶房、山涧桥、Jalowetz别墅的露台、工具棚和车间、壁橱搁板、图书馆正面扩建、屋顶维修、教学楼阳台上漆、餐桌上漆，正在进展的工作包括厨房扩建、图书馆后部扩建、办公室附近的停车场、路边阁楼防触电包装、景观美化和零碎的维护工作。这些都是艰苦的体力劳动，既是资金不足条件下建设校园的办法，也体现了学院对杜威“从做中学”的进步教育精神的追随。

郑观萱与王大闳合作设计的“小住宅”，约1947年

在目前关于王大闳的相关研究和出版物中，并没有看到他提及这段在黑山学院的经历。郑观萱的出版资料很少，更是无从查阅他的记录。但在北卡罗来纳州立档案馆中，还保存着两人在1942年9月工作营结束后分别写给黑山学院音乐教师John Evarts的两封信。王大闳在信中讨论了对文学和语言的兴趣；郑观萱感谢了Evarts对他的友善，其中有一段是用中文写的。档案馆把两位写信者的身份列为黑山学院学生，把两封信归入“黑山学院项目收藏”的目录中，但还没有电子化。虽然没有更多的资料显示两位中国建筑师的这段经历以及对他们的影响，但意外发现黑山学院与中国的联系也是一个惊喜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