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母女,给对方带来太多痛苦的话还是分开吧
即使是母女,给对方带来太多痛苦的话还是分开吧
跟朋友通电话,聊了一下之前春节里急速前往探望姥姥的同时也遇到生母这个事情。
我在电话里说这句话说了三四遍,我说:“没有天理啊,这个事情就是没有天理啊。”
是在提到生母时,才会这样说。
是讲起姥姥死前缠绵病榻的折磨,才会这样说。
最近,莫名又想起生母与我的一些事,在入睡前,在发呆时,在跟朋友通电话之前。
我跟朋友说,我和生母就属于那种没有血缘关系的话,我跟她在街上遇到了,互相看了一眼,就会确认对方跟自己不合拍。
简而言之,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个说法带着极度的私密和极度的粗俗,我主要将这尿之比喻解释为:“我连上厕所这种事都不想跟你上一个厕所,更不要说其它的了。”
我跟生母,在前面的二十多年里都在使用一个厕所。
下体的清洁,换内裤的频率,隐私的注意事项,卫生巾的粘贴方法,都是她教给我的。
那时候还在搬家前的房子里,户型里厕所、厨房、主卧都很大,客厅很小。
厕所里甚至摆放了洗衣机,半自动双筒的,面积也不见小。
厕所里装了浴霸,一打开就是暖桔色调的光照得人脸发烫,我就在这种光里面,听生母一口方言跟我说:“来月经是很正常的,你也不要讨厌它啥子的。”
我没有讨厌过月经,我倒是讨厌过你。
你说话总是简练又苍白,只有在困兽犹斗的沉疴局面里受气和委屈时有那么多咒骂与怨言,甚至这怨与咒都还会重复。
所以我很难分清你的情绪到底是开心还是一般,只有在负面情绪爆发时我才能分辨你身上的强烈色彩,当然你仅有几次的眼泪是无需分辨的。
当然我也很少哭,这点我是与你相似的,准确说是与婚后生育的你相似。因为我也无从知道,你小时候哭不哭。
你最不喜欢的科目是语文,因为你小学时候的语文老师她特别文弱,总是请假,后面不教你了,来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又格外凶,格外不讲道理。
这故事你说了几次,因为这是你的教育观点论据:不要因为不喜欢某个老师就放弃某个学科。
我最喜欢的科目是语文和地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想法一直诱惑我。
但你不喜欢坐车,不喜欢出远门,因为晕车,坐小轿车必吐,坐火车也不舒服。
我们这样的不合适。
我跟朋友通话时说:这没有天理啊,我跟她偏偏就是母女,我跟她要不是母女的话,不会这么难搞的。但是我又没有错,我又不知道我被她生,她也没有错,她又不知道生出来的是我。
因为亲生血缘而绑定的我和她,也注定无法理解对方。
大概亲代都会对子代说这样的话:你健康就好。
作为子代而言,我不知道其余子代身份的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因为小时候突病,还被县城的小医院误判为小儿麻痹症。
从六岁还是说七岁,突然发病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已经在我眼瞎心盲不开窍的情况下默默做出了第一次“命运的抉择”。
第二次“命运的抉择”则是在2020年。
一个已经记事又突发大病的孩子,对于母亲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从这一刻起:她的经济积蓄,没了;她以后的劳动分配,乱了;她生活的重心安排,定死了;她即将付出的情绪价值,无比巨大了。
当时她已经开店,我脑子里还残余一些在店里吃莲藕排骨汤的记忆,因为我的病,店也快速关停了。
我的生活变成了:住院,住院,回去上学,住院,住院。
她的生活变成了:借钱,带我住院,打听好的医生,借钱,带我住院。
我就是这样给她的生活带来痛苦的。
当然,她也在这过程中给我带来痛苦,虽然直到十年后我才意识到这是痛苦。
因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我跟她是没时间痛苦的。
但是在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我各方面机能看起来和正常人大概无异的时候,我和她挣脱了繁忙的坐车、住院、扎针、查尿、查血、抓药、求医之后……
她应该是感到痛苦了,她肯定是感到痛苦了。
她当然会宣泄自己的痛苦,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要知道感恩,你以后要报答我。
我说知道了。
我答应得这么简单,因为我年龄小,脑子也小,我小小的脑子离读到那句话还有十多年。
“生命里的一切馈赠,都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我当时以为,我配合吃药就好了,我配合扎针输液就好了,频繁地查尿抽血,我配合就好了。
这样的配合,这样的缄默,这样的收敛情绪,在我眼里已经是一部分报答了。
剩下的一部分就是我听医嘱,我忌口,我自律,我努力让自己不要死,让自己能够长大,我听老师教导,好好学习,健康长大了再对她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脑子就这么简单,我当时脑子就是那么简单。
那时候住院的我根本不会想到,十五年后,幼年的疾病已经消失得差不多,而心里那不自洽的毛病会日渐膨大。
她更不会想到。
没有谁能想到。
于她而言,就是纯倒霉,就是麻绳总挑细处断,就是船漏还遇旋头风。
于她而言,我打破了她对生活的规划与期待。
她可能已经发现,但她没有宣之于口:她跟我凑在一起,就是纯倒霉。
她的丈夫在吸她的血,她的夫家在吸她的血,她的女儿在吸她的血。
这是没有天理的事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而她的生活早在我出生前二十多年就开始了,而我不过是吸血者之九牛一毛,我是雪上添霜。
我就是这样在二十多岁以后摆脱对她的负罪感的。类似于希望穿越回去让妈妈不要跟那个男人生下我的言论对我来说已经是老调重弹,甚至不如弹棉花。
虽然我当初的一部分,卵子,已经与她共存日久,但说句很难听的话,她的结婚与她的人生路是当时之社会,当时之环境,当时之观念,当时之家庭作用于她的结果。
我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希望她过上我定义的好生活,还不如想想她有没有过性高潮。毕竟前者是主观的,后者是客观的。
以上是一句带有轻佻意味的玩笑话。
当然,我摆脱负罪感的另一重要原因是我发现她丈夫对她毫无负罪感。
主谋都不着急,我这个太监急什么急。
不过嘛,依我而言,主谋他一辈子都不会急的。
我试图摆脱对她的负罪感,则正是我“第二次命运的抉择”产生的连锁反应的终点之一。
为什么说那只是终点,因为我第二次命运的抉择才开始时,我做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蠢得要死的事情:试图改变她的观念……
她已经觉得自己老了,我当时真的不该搞她心态的……
从客观来说,她即将又因为我倒霉了。
原因在于,第二次命运的抉择之后,较为快速地在短短两三年里来到了第三次命运的抉择。
我选择走,我不要跟她共处一室,我不要跟她使用一个厕所,我不要听她说话声,我不要看她表情变化,我不要被她扰乱心神,我不要待在她方圆百里以内,我不要她在五小时内找上我。
当然,我也成功地走了,去车站还是她开电瓶车送我。
而她学自行车很晚,是在我病后,为了送我上学才学会的。
后来她又学会了开电瓶车。
那当然是至今为止我最后一次坐她的车了,甚至在未来也是。
我骗了她,就这样成功地走了,她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我报给她的车次也是假消息。
去到她找不到我的地方。
她当然也因为我的这个行为倒霉了。
因为在那个老式家庭中,我在二十岁左右,在结婚之前,需要从她手里接过“家庭底层”的接力棒:成为主要的劳动力,但不能发表建设性意见;成为主要的受气包,但不能哭起来没完没了;成为主要的情绪价值来源,但不能向别人索要情绪价值;成为家庭经济的专一贡献者,但不能干涉别人用钱。
我没接这个接力棒。
她就不得不拿着,被逼急了,就想其它办法,比如从自由惯了的丈夫身上想办法。
我是自私的、自由的、自恋的、悖逆的女儿。
2020年以后,我常常觉得我和她不仅是脐带剪没剪断的问题,而是她到底有没有把我生出来的问题,我总觉得,令人惶惑地觉得,我的肉和她的肉还紧贴在一起,即使我从初中起就不再与她挽手和拥抱。
而且不仅仅是皮下之淋漓血肉互相挨着,更是她的血小板和我的血小板发癫一样把各自本应分开的血肉生长黏连到一起了。
更更更糟糕的是,在生长黏连的血肉里竟然竖着长出了两排锋利的牙齿,在这种无法分开丝毫的境地里放肆地啃咬着对方的血肉。
我感受到这两排牙齿之存在时,我就想走了。
等到我终于把黏连的血肉撕开,把牙齿一颗颗撬出来。我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终于是我自己了。
我现在确定了,在姥姥家看到她的那一刻,血肉里长出的牙齿确实已经被我撬干净了,我不再被啃咬了。
于我而言,我和生母已经彻底在情感上分手了,而留下来的血缘则是天理都没办法的东西。
而血缘不会影响我的抉择和心神,只会带给我遗传病,比如我姥姥和生母就容易头晕眼花,我老了估计也这样。
去看姥姥的某一个时间段里,屋里只有我、生母、姥姥,姥姥依靠呼吸机艰难地呼吸,生母坐在她床沿,我坐在一旁的小凳上。
我们三个血缘极亲近的女人的呼吸默默编织在一起,笼罩了整个房间,在那一刻,我觉得玄妙,觉得神奇,觉得好玩。
三个女人,自然地构成了三角形,最具有稳定性的。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明明是去见姥姥,却会见到生母吧。
而屋外,还有一个女人,她像是一段后续,一个番外,一串浮想联翩,与三角形呼应的一个点,也是钢琴曲结束后的返场。
她像是终点之外的终点,也是与我不同的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她是生母的第二个女儿,也是我的妹妹——与我年龄相差太大的妹妹。
妹妹有她的妈妈,我有我的生母,即使在身份证而言,妹妹之妈妈与我之生母是一个女人。
但于我而言,这很明显是两个女人。
因为时代变了,环境变了,她的妈妈快死了,她的小女儿长高了,她自然也变了。
这是没有天理可言的。
我和她凑在一起,她倒霉,我难受。
她跟别人放在一起,又不一样了。
我能拥有的,只是她下意识给我的。
她给别人的,自然就不属于我。
而我给别人的,也给不了她。
我们相欠的太多,所以直接平账也好像可以。
对生母的百思百解,就是我对感情最盛大的阐述,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在生母身上体会到的地位不对等、又地位对调、驯养教化、复杂繁琐、一地鸡毛、先甜后苦、破镜难圆、错位时空、缠绵纠葛、辗转反侧、永世难忘、极度悲伤、难以放下、互不原谅、放平心态、造化弄人等等,足以把任何一部小说里的任何一种恋爱拉下神坛。
这就是妈妈母亲娘给人类带来的骨髓震感。
而我能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就是因为我现在离她很远很远,距离让震声的频次清晰。
也让我的心神和大脑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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