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读书时光(随笔)
一年级的读书时光(随笔)
张远浩
1970年,我7岁。八月底的一天,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师,来到我村里。大人们都叫他廖老师。队长带着他,一一走访了村里有小孩需要上学的人家。
九月一号,我和村里的小孩一起,还有家长,各自带着凳子,背着母亲用旧黄帆布做的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了。到校后,母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折成的小包,把小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五毛钱交给廖老师,那是用来买语文书和数学书的。交钱后,廖老师记下了我的名字。随后,我母亲和村里送小孩上学的大人一起回去了。
学校离家里有四里路。大门朝东。两扇门板很旧,上面有很多胡蜂钻的小洞。教室是借用一个生产队的旧仓库。从仓库大门进去,往左进一个门,就是我的教室。右边的门是锁着的,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里面堆放了很多农具。
教室里墙上有一块黑板,黑板很大。我站起来踮起脚,也只能在中间写粉笔字。一到五年级的同学都在这一间教室里上课。因为总共只有28个同学。教室只有一扇窗户。只有一张旧桌。旧桌是老师放书,放粉笔,放戒尺,放作业本,和喝水的杯子用的。老师上课时,一年级同学坐前排,后面是二年级,再依次是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一年级8个同学,二年级6个,三年级4个,四年级3个,五年级7个。同学们都没有桌子。都从家里带一个凳子当桌子用,同学们都坐在半尺高的小凳子上,教室的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细沙。扫地时一用力,就会扫出一个坑洞。
班长只有一个,是廖老师指定的一个五年级的女同学。人瘦,头发稀,头发总是用红布扎着。她说话时声音洪亮。上课时她喊起立,老师点头后她就喊坐下。她会领唱一首喇叭里经常播放的歌儿: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肩扛锄头唱红歌,
革命的歌声满天飞,满天飞。
唱了一个月,我也会跟她唱。但歌词里的字,我大多不认识。
组长有五个,也是老师指定的。组长负责把我们写字的本子收上去,放在老师面前的桌子上,等待老师批改。要是谁的字写错了两次,廖老师会用两个手指拉一下谁的眼皮,他拉过我两次眼皮,我感觉并不痛。要昰错了三四次,他就打手心。我挨过三次打,每次我都吓哭了。是光流泪没出声的哭。要是手板没伸开,戒尺打到手指头上,那就更痛了。后来,我没怎么写错字,因为我怕痛。挨打时,我总是连抬头都不敢。
廖老师每天上课,上哪个年级课,就叫其他年级的同学写字。有个三年级的同学,忘了写字,一心听老师讲,结果,五年级的数学题,他都会做了。
廖老师一高兴,就说那个会做题的同学,真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
那时,我不是廖老师所说的“读书的好料子”,但我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学生。老师让我写字,我就写字。字开始写得东倒西歪,后来,一个个终于站起来了。而且乖乖地站在格子里。每个字不再张牙舞爪,手脚伸开格子外。一天,廖老师在班上表扬了我,说我的字越写越好。听了他的表扬,我听课的劲儿都来了,再也不怕他了,从此在心里把他当成一个长辈一样的亲戚。廖老师有时敲桌子,说,上课时不能睡觉!我很少睡觉。因为我晚上睡觉实在是睡够了。但是,坐我左边的胡老二,动不动就把头靠在凳子上呼呼大睡。
班上有的同学,五毛钱学费,开学时没交,老师记在本子上,等他们家长卖了鸡蛋再来补交。廖老师每月都会催一次。
没上一个月学,班上就有好几个同学的书弄丢了。上课时,只好偏头看别人的书。老师说,有个同学把别人的书拿到厕所,撕了揩屁股,没用完的,丢在厕所粪缸的盖板上。廖老师问了班上各年级的同学,没人承认拿别人的书擦屁股,最后,廖老师只好不了了之。我每天上学,母亲都会在我上衣口袋里放几块裁好的旧报纸,那是准备我上厕所后擦屁股用的。
从此,廖老师要求同学们看好自己的书包。上厕所时,书包也要背在身上。我是一个听话的学生,从此,天天上厕所时,我都非常小心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
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天,我背着书包上厕所,书包带断了,书包滑进了厕所里的大粪缸。我慌慌张张地擦了屁股,进教室去告诉廖老师,我的书包掉进粪缸了。廖老师和我一起去厕所,他弯腰朝粪缸看了一眼,说,都脏了,不能要了。我很着急地说,我书都在里面。廖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今后上课,你将就一下,看别人的书吧。
不久,我父亲给我抄了一本语文书。那时的语文书很简单。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第二课是: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我父亲借了书,抄了一周时间,把语文本数学书都给我抄好了。我父亲抄写时,用的是粮站用的剩余登记账本。因为我父亲那年在一家粮站做过磅员。
后来,我背着我母亲新做的旧帆布书包去上学。没上几天,一次放学时,路过一村庄,几条狗狂叫着追赶我们放学的孩子。原来,那些狗只是从高处朝我们狂叫,它们从不追赶我们,因为我们路过的那条大路在村脚下。没想到这天,它们发疯似的追赶我们放学的孩子。高年级的同学都吓得跑远了。我和村里另外两个一年级的同学,在后面跑不快,都被狗追上了。我裤子被一条狗撕了一条大裂缝,左脚被狗咬出血了。一个同学,被狗咬了手背,出了很多血。一个同学,被狗咬了屁股,也出了很多血。幸好,一大人过来用扁担及时赶走了那些狗。
从此,我和村里一年级的同学都不愿再上学了。家长们平时都要出工,他们根本顾不上我们。
廖老师来村里家访后,我还是没去上学。有时晚上,母亲在家里让我写字,我高兴了,就写几行,不高兴时,就一个字也不愿写。我母亲也懒得管。
第二年九月,学校换了一个地方。老师加了一个,新来的老师是一个和气好看的女老师。她很年轻,皮肤比村里的女人都白。她会讲拼音,说普通话。原来的廖老师,不会讲拼音,也不说普通话。
从此, 上学路上,再也没狗乱叫乱追人咬人了。
我又去上学了。还是读一年级。所以,我读了两次一年级。高年级的同学,有个胖子叫我和另外两个留级的同学:留级狗!我们都不当回事,因为我们打不过他,三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不久,胖子不再这么叫了。因为一个同学给了他一个桔子吃,一个同学给了他一个熟鸡蛋,我呢,有一天在路边的小河沟里捉到两条鲫鱼,全给胖子了。胖子从此见了我,就叫我名字。幸好后来,我们不给胖子东西吃,他还是叫我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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