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分割术
氧原子满足好奇心
他使用果蔬清洗机洗车厘子,最近跟阳光玫瑰葡萄一样价格崩盘的水果。果蔬清洗机的造型很简洁,白色圆柱体,矮矮的,带着网格的表面,看起来就像一只小音箱,它也会闪烁一些光芒,蓝光是正常工作,红光是电力不足,但不发出声音,只在水里冒气泡,细密的气泡源源不断地从网格内部升起,从水下升起,仿佛原本是会是一些更大的气泡,却被网仔细分割过。这些气泡附着在车厘子表面,按照商家的说法,这样会除农残,净化水质,原理跟电解水分子有关。当然是电解,难道它还能干其他的吗。再详细一点可以这么解释,水分子被电解成氢离子和氢氧根离子,后者不仅能除去水果表面的农残,还能跟水中的氯结合,形成次氯酸灭菌,此时会释放一种叫新态氧的成分,也能杀死微生物。新态氧,他对这个名词感到好奇,他想知道这是什么物质,跟氧有什么关系,于是,他将打火机放在正在水中大量释放气泡的果蔬机上方,火焰没有更高,颜色也没有变化,这么看来,这并非是普通的氧气,没有相应的效果。他索性将火苗压到水面上,几乎接触了水,这些气泡顿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仿佛被烧着的潮湿的柴火,那是水被杀死的声音,不,也可能是新态氧被点燃的声音。后来他才查找到资料,所谓的新态氧,不过就是由臭氧分解出的氧原子。原子形态的氧与分子形态的氧差别很大,那属于化学的范畴,他没有去仔细辨别。哔哔啵啵或是哔啵哔啵,听起来更像是脑袋里的想法被火点着的声音。
吞噬
半睡半醒之间,我感受到一种吞噬,世界会慢慢失去色彩,名为吞噬的怪物行动很缓慢,从远处覆盖过来,比火灾的蔓延缓慢得多。人们寻求生存的机会,躲在洞穴,躲入水中,或者迁徙,大量的人口涌入暂时安全的区域,这是另一种吞噬,语言的吞噬,文化的吞噬,人种的吞噬,经济的吞噬,最终发现,色彩的吞噬并不可怕,它仅仅让人失去色彩,并没有掠夺生命(因过于恐惧而死亡的除外),当整个世界都没有了色彩,当人们都习惯没有色彩的生活之后,另一轮的吞噬又开始了,世界变得有色彩,造成新的恐慌,没见过色彩的人们对色彩感到恐惧,吞噬是一种循环。
新娘盖头
又一次写到鬼针草,这个通常会出现在童年记忆里的植物。冬季里,它们还盛开着花朵,白色花瓣,甜黄的蕊,值得一提的是鬼针草的茎是菱形的。这次我见到的鬼针草生长在沙滩上,准确地说是在沙滩与沿海的柏油路交界的位置,一簇一簇的,非常惹眼。比它们更惹眼的则是沙滩上的垃圾,散落一地的烟头,碎掉的泡沫快餐盒,一次性拖鞋,一次性筷子,燃放过的烟花,烧焦的桶状外壳,或竖直或横躺。沿着这条柏油路零落的还有白色纸巾,不少张开着薄纱般搭在鬼针草花瓣上,让我想到新娘的盖头,如果它们不属于海边的垃圾,将是多么美好的事物。在海水的冲刷下,这些微缩的薄纱会被冲散,没有被冲散的就汲取盐分,饱满成团,反复在水中翻滚之后,又被太阳烤干,很快就会跟洁白毫不沾边,变得又脏又皱,与沙滩的细腻,海水的湛蓝格格不入,在乌黑的柏油路上特别显眼,某种视觉上的负担。
龟裂在整面墙
这堵不足三米高的墙,延绵几公里,说它是墙,一条公路由它撑起,路肩墙,我找到了更为合适的名称。墙体布满裂纹,不规则,又有着某种可循的轨迹,指甲盖大小的梯形,或其它不严整的四边形,有些纹路平滑地画着圆,细致并排,似蛛网,似龟壳,也许通过精确地测量,还能找到黄金分割比例,类似鹦鹉螺和松果。与一片干涸的土地相比,龟裂的墙上缺少阴影,那些缝隙不足以容纳一丝黑暗。这些龟裂的纹路是如何产生的,海风侵袭,海盐渗入,或者仅仅是路面被货车挤压传导而来的破坏,它们太过于细密,庞大的城市建筑群,俯瞰的视角,窄小的裂纹是道路,宽阔一点的裂纹则是河流,甚至是峡谷,至于那些生锈的钉子,则是标志性建筑,人类用高大来凸显建筑界的图腾。这是一座无人的城市,二维的城市,被限定范围的城市。龟裂会以何种方式延续,对这面早已碎掉的墙而言,任何暴力都已无法造成更多的伤痕。
防水创可贴
我习惯性地拔掉了拇指甲盖侧面的皮肤,在甲沟的位置,它有个专业的名称,就叫侧缘甲皱襞。我一辈子都在扯掉它们,只要它们存在,并且向上卷起,哪怕是一毫米。每次撕掉这点多余,都让我想像如蛇类蜕皮,沿着轨道拉开拉链,从拇指外侧,到手腕、手臂,腋窝,再沿着侧边的胸部、腹部,直抵臀部、大腿、小腿、脚掌,最后是同侧的最小的那根脚趾,当然,也在侧面的位置。人可以这样掀开自己的皮肤。为了防止这样的可怕景象,当然,也为了止住因为拔出的那一小片皮肤而溢出的微量血液,我贴上了防水创可贴。创可贴的结构很简单,两厘米宽的胶布,两端弧形,被拉长的橡胶跑道,中间围拢着两个球门距离异常遥远的足球场。防水创可贴是透明的,比其他的创可贴更显简洁,贴在皮肤上几乎隐形,也因为橡胶跑道的不可见,球场变得异常显眼,白色的球场,覆盖着伤口。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球员穿着红色球衣在中场开球。创可贴没有治疗效果,只有掩饰的效果,防水创可贴却毫不掩饰,血点是潦草的圆,在这白色中央,更贴切的比喻应该是兔眼。有了它,我能用双手比画出兔子的手影,没有比现在更真实,甚至不需要借助黑暗和灯光。
一种配色
自制了草莓奶酪贝果,横切开的贝果有两种显眼的色彩,面包的白色以及看起来焦黄酥脆的外壳,草莓同样对半切开,鲜艳的红色绕圈铺在白色奶酪上面,奶酪的白色是另一个维度的白色,比家里的白墙还白,比白云还白。我总觉得这几个搭配的色彩很眼熟,当然,也让人有食欲。直到我在餐厅吃完整个草莓奶酪贝果后,端着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文档,准备写作,才看见书桌上的两本书,《小说使用说明》和《博斯》,封面配色分别是,焦脆黄和吐司白,草莓红和奶酪白。
口渴
无论喝下多少液体,我仍觉得口渴。如果用前面这个句子作为标题,多少有点标题党的意味。如果把标题换成消渴症,又有点过头,我当然没有相关的症状,诸如视网膜病变,身体发胖,疲劳乏力等等。我仅仅是口渴。早餐的时候喝下一杯手冲瑰夏咖啡,午餐的时候喝下半瓶梅洛葡萄酒,下午又喝了几杯布赫拉迪威士忌,晚上呢,喝了将近一百毫升的穆赫威士忌。到了夜里,我仍然觉得口渴,于是在凌晨两点,又喝下了整整一瓶易拉罐装可乐,才换来安稳的睡眠。如果把这些液体,全部换成同体积的温水,我想,这种口渴的症状将不会出现。
孟德尔和豌豆
打开WPS,《维他命》的文档跟一个名叫《孟德尔的豌豆杂交实验》的文档并排在一起,让我有种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练习写小说的错觉。那也是一种可能存在的人生。有好几次,我埋怨起自己太晚开始试着写作,时间总是不够,写作焦虑永远存在,还希望如果时间倒流,我应该早早地开始写,甚至应该在学龄前就开始。那只是一种可能,存在于假设和想象之中,人生并非试验,无法真正因此得出任何结论,人终究只是散落在土壤里的豌豆,无法选择开出什么颜色的花,但可以决定是否让根扎得更深一些,茎长得更长一些,花开得更鲜艳一些。值得思考的是,孟德尔是否曾想过,自己的名字被后人记住,全仰赖于他当时亲手种下的这几颗不起眼的豌豆。
他是时代的孩童
两天前,他刚读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杂文集《我是时代的孩童》,今天又收到了《群魔》,似乎都在提醒他应该重新读陀氏的小说。每次想起陀氏的小说,他都会想到十几年前最早买的两本书:《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白痴》。他将这两本厚厚的小说带到给了他第一份工作的公司宿舍,一年下来,都没读几页,它们还和枕头一起发霉了,当然,宿舍也没住几天,从此,他对陀氏的小说都有种粘稠潮湿的印象。他希望通过这次的阅读能改变这样的观感,同时,也希望记忆的部分能被稍微修订。每一次回忆,对他的记忆而言都是一次修订。随着年龄增长,修订的次数就越多,当然,也有更多部分被固定下来,不再改变,甚至,不再被想起。他也是时代的孩童吗,他对此表示怀疑,这个时代有没有他似乎也没太大差别,这个时代之后,他还会经历其他的时代,究竟如何划分不同时代之间的界限,他没有概念,他很肯定的是,他不是会被这个时代记住的元素,从这个角度想,他曾经是时代的孩童,很快就走丢了,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时间分割术
白天的时间是松弛的,他可以缓慢地吃完一顿简易的午餐,在此之前,他喝着咖啡,听着古典乐,在电脑文档里输入些文字,日记或者小说,甚至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只言片语,比如现在书写的这段文字,期间还会做五十个俯卧撑。午餐之后,他用河野手冲法缓慢地滴滤一杯咖啡,观看一集电视剧,然后阅读,发呆,阅读,记录,直至傍晚孩子放学归来。松弛的时间立即变得紧缩,接下去的几个小时充斥着这些内容,带孩子运动,跳绳或者打篮球,辅导孩子做作业,跟孩子一起吃饭,安排孩子去洗漱,听孩子弹钢琴,亲子阅读,背诵古诗,最后等孩子睡着,距离他的睡眠时间也不到一个小时,他通常选择阅读一本通俗读物,或者浏览一会手机。早晨呢,六点半就得起床,洗漱,如厕,做早餐,叫孩子起床,让他吃完早餐,一起步行去学校。每天,去掉睡前游离的那段,他醒着的时间被分割成三段,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属于自己的,与依旧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切割黄金百香果
仿佛是一颗发光的星球,为了方便描述,依旧给它冠以赤道和极点这类地理术语。用一把牛排刀,沿着黄金百香果赤道的任何位置切开,想象一个完整的圆,与其说是切开,倒不如说是用刀齿锯开,与切割肉类的感觉不一样,不柔软,也没有断不开的纤维,与锯开一棵树的感觉也不一样,不费劲,也没有噪音,切开黄金百香果的感觉,更像在切割厚实的纸皮,可以听见细微但沉闷的声响,像在夜晚咀嚼一些陈旧的梦境。沿着赤道运动,时间比想象的漫长,横穿太平洋的飞机般充满不确定性,汁液和气味更早地溢出,前者让我有种杀死了什么生物的错觉,后者则让我产生了某种的慰藉,毕竟死亡的气息是难闻的,它却散发这么复杂的香气,令人沉醉,这是一种表达愉悦和满足的气息。黄金百香果内部可食用的部分,如果用蛙卵来形容会让人毫无食欲,但转化成文字却又能生长出某种美感:胶原质感的金黄果肉包裹着黑色的籽,各自占据独立的空间,以两个极点的连线为中心轴,沿着内壁整齐排列,充盈的姿态似太空旅行中的独立舱室,如果没有被人为地切割开,它们将在成熟后掉落地面,接受烈日的暴晒,直至果皮开裂,或被动物食用,这些种子将以不同的形式开启各自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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