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晓奇再也不用“精神病”这个称呼去骂人,因为她怀疑自己就得了精神病。她老是感觉有蚂蚁咬她,那是一种针尖轻点的痛,转瞬即逝,却又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祟。每一次都微不足道,可积累起来,却让人难以忽略。蚂蚁会在任何时候爬上晓奇,从脚踝开始,游走上小腿,大腿,当它们停下,便开始用微小的颚啃食。 一切都是从今年七月搬进这间破旧潮湿的自建房开始的。房子建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撑过了拆迁潮,四十年后居然就位于城市核心地段,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务工者的落脚地。晓奇是个出入CBD的白领,她是一位审计师。与数字打交道久了,她越发琢磨起自己的生活费。一盘肠粉5元,一碗工作餐15元,再加上一袋水果,一天的花费直奔50元。两天的开销就是一张鲜红的百元大钞。晓奇每隔两天便叹口气,叹的气多了,便打包起行囊搬进城中村。 尽管时隔九月,晓奇依然记得搬家的狼狈。盛夏的酷热接近四十度,知了在枝头“嘶呀嘶呀”叫唤个不停,等傍晚出门,雨水却哗啦啦地直往下淌。蝉的嘶唱在雨帘中谢幕,晓奇拖着行李箱“咯吱咯吱”上路——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搬好,明天还得上班呢。她走到十字路口,车灯透过雨雾,在朦胧的夜色下划出一道道柔和的光轨。晓奇每走一步都踏入交错的光网,被撕裂的光束在雨雾中扭曲后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稍一迟疑,就会被拉入异世界的边缘。晓奇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鞋尖激起的水花翻腾着穿过马路,跃进小巷,又洒进窄巷深处,最后在拥挤的屋檐下沿着逼仄的墙角晕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踉跄来到的是一座贴满蓝色马赛克的楼,白色瓷砖零星点缀其中。在这片楼间距狭窄,几乎不见天日的城中村中,这片砖墙倒也勉强带来了“蓝天白云”的错觉。楼前的铁门却浸透了夜雨的寒意,晓奇深吸一口气,因疲倦而颤抖的手指用力一推,露出了一片昏暗的楼道。行李箱被她一步步挪上楼梯,轮子在水泥台阶上磕磕绊绊,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到了四楼,晓奇气喘吁吁,湿冷的布料却让她透不过气,缓了好几秒才伸手去掏钥匙。钥匙插进锁孔时有些生涩,转了好几下才把门打开。 “咔哒”一声,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单人床、旧书桌、旧电视紧紧挤在一处。唯一的窗户朝向邻楼,窗框上的铝合金早已氧化发黑。晓奇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打开灯,白炽灯热烈地散发出光芒,屋子意外的温馨起来。晓奇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笑了一下,又或是脸部肌肉不经意的抽动,很快垂了下去。拉开行李箱,拿出睡衣和毛巾,径直走去卫生间。温暖的水流冲散了身上的寒意,疲惫却沉积在骨头里,怎么也驱散不掉。 擦干身体后,终于整个人瘫仰到床上。床垫有些塌陷,她却没力气在意,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角落那台旧电视。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字句听不太清,晓奇也不需要听。她只是望着画面,任由光影在眼前交错。余光中,一道细微的黑影晃动了一下。她缓缓侧过头,看到一只蟑螂从墙角探出触须,谨慎地爬了出来,停在电视机下的阴影里。换作平时,她早就抓起拖鞋冲过去了,可今天,她实在太累了,连手指都懒得抬。蟑螂不紧不慢地往前挪动了一些,最终停在了屏幕光影交错的地方,仿佛找到了一个观影席。晓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搬进这间屋子的第一晚,竟然是和一只蟑螂一起度过的。画面一闪一闪地照在眼睑上,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角落里的蟑螂一动不动,像是个忠实的观众。在电视画面切换间隙中,触须也只是微微颤了颤,黑色的身影被光影拉长,在墙上投下奇怪的形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