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理解自己有时都难于上青天,何况尝试理解别人,伸出理解的手,这里面包含了多少投射、多少自恋、多少误读、多少幻梦,制造了深度连接的错觉。 可怜的是,人有时候是会为了这一点幻觉,情愿赴汤蹈火、倾尽家财,不然,妙瓦底如何能财源滚滚地成功。 总说有多大孤独,就有多大自由。 可有时存在主义孤独的确太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太万径人踪灭,以至于人身体里这40亿年历史、40万亿个细胞感到过于巨大过于沉重过于震耳欲聋,让存在本身成为一场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噩梦,醒不来、躲不开、赢不了、毁不掉。
人为了逃避自由做出多少滑稽多少粉饰多少扭曲多少转移的徒劳努力,只为不面对陷入水深火热的自己。 当焦虑来袭时,你理性自救的努力,自我劝服的道理,变得一无是处。 只想与神对话,祈求拉住下坠的你,说没事,说别怕,说that's OK. 你哭诉你质疑为什么“存在”的面目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没缘法转眼分离乍,为什么知多知少难知足,为什么风平浪静下无数惊涛怪浪在暗涌,为什么要一定要遭遇洞见这一时无法承受的裂隙? “不然你以为呢?” 你以为烦恼变成菩提的路径那么简单呢? 你以为翻过一座山后面就是万里坦途呢? 你以为理性一直能四平八稳地领航呢? 游戏规则可能不这么设置的。 九十岁也有九十岁要翻越的山谷,不因为终点在前就容易得多。
那些平日里不被注意的情绪,受到压制的感受,对自己和旁人的无能为力,对“从来如此”的哑口无言,总在你以为和解的瞬间,登堂入室,席卷而来。 于是你开始对着过往一次次的失望错身一次次的无可奈何一次次的支离破碎伸手说,“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就不能留下么?” 这里的“你”到底在问谁?问身边人、问依恋者,还是在问昨日之事不可留的自己,还是在问川流不息的河水?
到底在悼念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反复问自己。 答案深不见底。可是焦虑却像滔天巨浪将你吞噬。下沉下沉下沉,窒息窒息窒息。 你祈求时间停止,情绪停止,停止停止停止能不能将我从这拔剑四顾空无一人的黑洞中抽离出来? 如果不能,这秉剑会不会伤及自己? 还好还好。理智尚有温度。 你发现陷入焦虑恐惧的你,想要的不是永恒,不是固着,而是确定性,对风浪,对不测,对未知的应对的确定性,对勇气的确定性。
迫切想要一个锚点在狂风骤雨时能够不沉沦、不失航。
以至于想要抓住手边身边所有看起来能用的东西,哪怕是饮鸩止渴。 只要能够停止这场黑夜的恐惧。 暗夜微光,仍是一息尚存的理性。
轻声说,“太执着于风平浪静的人是无法出海的。” 你明明知道的,跌入裂隙的时刻,迷失方向的时刻,受伤流血的时刻,也是开始痊愈的时刻。 此刻看见了自己的软弱,在软弱里待久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请看着它,接纳它,拥抱它。 距离心目中轻盈、明媚、轻拿轻放的灯塔尚有距离,请暂时把灯塔放一放。 看看一望无际的黑夜。看看自己。 看看巨浪里的你的恐惧。只要看着它就好。
你的目标应当是在智力、情感和体能上都找到程度合适的挑战,而不是把自己包裹起来,让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你真正的“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不是某个团体,也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你在智力、情感和精神上联结的'会面时刻’。
请别怕在黑暗中航行的自己。 此刻,我们开始顶风夜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