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与枸杞齐飞

门牌从“副总”换成“总助”那天，我把办公室的转椅调低了两公分。这样坐着刚好能避开玻璃墙外那些窥探的视线——他们大概在猜这个被“平移”的老家伙什么时候腾地方。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倒成了全屋最镇定的存在，毕竟它经历过五任领导的更迭。 抽屉里降压药和护肝片开始组团出道，铝箔板拆出来的哗啦声比OA系统提示音还勤快。昨天收拾柜子，翻出2024最佳团队的奖杯，底座上刻的“锐意进取”四个字，现在看像某种黑色幽默。新来的95后总监在隔壁开视频会，中英文夹杂的“赋能”“抓手”顺着中央空调通风口飘进来，震得我保温杯里的枸杞直哆嗦。 现在每天准点吃三种药，跟当年跑项目时赶高铁一样准时。老哥在电话里传授经验：“奥美沙坦要饭后吃，别学我当年把胃吃坏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魔幻，毕竟这位曾经拿茅台当开水喝的狠人，现在喝口粥都要测血糖。 办公室的紫砂壶养了七年，茶垢厚得能当砚台使。上周开会，新来的管培生盯着我的茶杯惊呼：“领导您这是喝咖啡呢？”小孩哪懂，这黑褐色的液体可比咖啡讲究——六安瓜片配罗汉果，专治合并重组后遗症。当年那些跟着我跑开发的老伙计，现在见面都改送菊花枸杞了，包装盒上印着“败火明目”，比我们年轻时互送的硬中华实在。 读书会群里最近流行听《金刚经》，老王说能缓解焦虑。上周视频会，我这边正放着“色即是空”当背景音，不小心公放出来，整个会议室凝固了三秒。现在年轻人缓解压力靠剧本杀，我们这拨人靠电子木鱼，功德+1的弹幕比心跳还规律。 闺女送的剃须刀实在高级，带什么声波震动功能，刮完胡子总感觉下巴在发电报。镜柜里并排摆着降压药和她的自拍杆，每次开柜门都像打开两个平行世界。衣柜里那套定制西装去年送干洗店，取的时候老板欲言又止：“哥，这垫肩款式现在...”我懂他意思，现在连去总部开会都改穿优衣库了，反正坐后排谁也看不见。 周末自驾游彻底沦为历史课现场，闺女在敦煌夜市拿着仿经卷问我：“你们以前用这种电子书吗？”我愣是把“这是古人手写体”咽回去，转头给她买了串烤面筋。导航记录里“名胜古迹”标签比加油站多两倍，后座上的降压药和莫高窟纪念币撞得叮当响。 网易云年度报告说我今年听了287遍《空城计》，其实都是半夜加班时当白噪音用的。有回洗澡哼“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把自己吓一激灵——好么，真活成现代版诸葛村夫了，天天在合并重组的大戏里唱独角戏。 现在写日记专挑凌晨一点，这个点儿连工作群都消停了。电子笔记的密码设成闺女生日，主要是防自己哪天突然忘了——上个月输错三次密码，系统建议我人脸识别，结果前置摄像头照出张浮肿的脸，愣是没认出来。最近发现语音输入总把“初心”转写成“畜牲”，吓得我赶紧清空了缓存。 锁屏前又看见王小波那句“挨锤的老牛”，忽然觉得能扛住锤都是福气。至少我的枸杞保温杯还没被收走，茶垢里还泡着点没被合并掉的旧时光。明天又是架构调整通气会，得记得把工牌翻个面戴——总助的“助”字掉漆了，远看还挺像“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