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张爱玲往来书信集(1977)》摘录
1977.1.21 宋淇 “先是Mae的母亲生病,急得Mae日夜服侍,结果本身操劳过度,因此患了重感冒,而我又急于准备迎接出钱的基金会来人,忙得不可开交。这才知道古人说贤内助并不是无稽之谈。幸而经过西、中药并施,她最近已好了十分之九,否则我真是六神无主,无法定下心来写信。” “上周末得暇,将你的《红楼梦魇》整理好了,并写了一封长信给平,一并寄去。告诉他<四详>可交《皇冠》或《联副》发表,其余自序和<五详>由他直接同你联络(不必发表,否则全书都是旧作),封面和文稿的校样也直接寄你处,免得辗转传寄误事。所寄来的改写各页均已照来信办理抽换。” “最近台湾的《红楼梦》热狂有增无已,有正大字体已有翻印本,全抄本也于最近翻印出版。此外,余英时不久即将出书,他是历史学家,方法学训练第一流,赵冈与周汝昌都要让他三分,看样子考据派的自传说终将攻倒。你、我所主张而没有公开大喊的小说和创作说一定会胜利。所以我想你那本书出来销路一定不会太坏。” “Mae整理抽斗,忽然发现一封你七五年一月十六日来信和附来的一张支票,根本没有拆开。打开一看,原来全部是讲<色,戒>的,其中问了很多问题。我想等到你《红楼梦》告一段落,可以revive[重启]<色,戒>的讨论,这题目实在可以写,当它是一种warm- up,然后才写《小团圆》。Mae同我时常讨论《小团圆》,觉得书名太好了,问题是你把自己投入去太多,因此可能容易使读者认为是自传体的小说——最好能冷一冷。另外重新想过一种写法,方始能保持盛名于不墜。” “我想你把Mae看成‘兼美’颇有问题,她同林有极少相似之处,而颇近于薛,并不是工心计那一方面,而是有女性的柔美,但同时亦有见识,有见解,处事并不慌乱。” “最近我成了大忙人,两本书一出,令人一呆,那里来这样一位学者,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而且又是和张爱玲与夏氏昆仲如此之熟。所以约稿不绝,应付为难,我本想写一篇<张爱玲炒面>和唐文标开玩笑,为Mae所veto[禁止]。即祝 安好。” 1977.2.23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Mae当然像宝钗,我因为太obvious,所以没提。不像黛玉,我也一说就信了,这题材Stephen是个权威。” “<五详红楼梦>也长,现在好容易就快改完了,序也写了——引了Stephen信上‘百回’一段to make a point——本来想只差这么点,完了再给你们写信,看看耽搁太久,还是先来封信。” “关于《小团圆》你们虑得极是。我还有几篇想写的,与这难题一比,也说不定相形之下都成了避风港。” 1977.3.14 宋淇 “我今年二月八日起又患十二指肠出血,休息了三个星期,医生说因为岁数大了,复原不如以前那样迅速,总要六至八星期,现在虽然回校办公,可是仍在服药。” “《小团圆》的问题我忽然想通了,我们都在钻牛角尖,硬要把玖玲改造去迁就情节,等于把square pegs fit with the round holes,中国人叫‘方枘圆鑿‘。现在书已写成了,硬要改动,不是人物个性前后不统一,就是人物配合不了情节,感情是真实的,故意抹盖起来,写成空泛,你自己很喜欢前一段,当然其中有不少你的笔触,可是文美却觉得与后文的关系可有可无,而且香港的战争已经给你在<倾城之恋>写绝了,读者心目中未必会觉得会胜于前。所以我觉得不如放弃,至少暂时搁在一边,另起炉灶。《小团圆》书名极好,是个喜剧名字,书名就可以叫座。我记得你的几个喜剧电影剧本都有你特别的幽默、俏皮之处,如《情场如战场》、《人财两得》,当然plot有所本,但别人的plot一到你手里就会点石成金,《半生缘》何尝不是借Marquand的故事,没有人看得出来,经我道破之后也没有人指责。我想你不妨在这方面动一下脑筋。还有一个可能,抗战时很多人去了内地,家眷留在后方,然后在内地娶了’抗战夫人‘。现在反其道而行之,我认识有一个人全家在内地,他带了点鹿茸精来上海做单帮,预备回去再带多少两来,可以买下一所大楼,结果迷上了一位女人,单帮也不做了,反而多了一个’沦陷夫人‘,当然胜利后仍回到老妻怀抱中去。总之,我们应该把《小团圆》和现在写成的小说分为两回事,才能打开这死结。你觉得对不对?即祝好。” 1977.4.7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上月底<五详>与序终于寄了去给平鑫涛。序里结果没有引Stephen的信,因为信上太简略,只说俞平伯为了‘秦关’(120)之说,始终相信是110回。我来信也忘了问,所以没引。” “这些时一直赶得没停,也不舒服过,这两天在做积压下来的许多琐事。” “敲四点钟、鸟鸣等音响效果在电影里好极了,我只能从简。” “记忆力是最tricky的东西,老上海也会搞错。我是因为住得近,又爱吃西点,常去买,尤其凯司令。马路对过的义利就毫无印象了。” “《小团圆》我想改九莉的外貌职业与有些家史,个性不改。头两章是必要的,因为是key to her character [奠定她角色个性的关键]———高度的压力,极度的孤独(几乎炸死的消息没人可告诉)与self- centeredness[自我中心]。港战写得很乏,但是这题材我不大管人家看着又是炒冷饭。但是男女二人的行业都太不熟悉,一两年内绝对不会动笔,预支的版税一万元当然应当还平鑫涛。” “在这创作的低潮时期,我觉得motivation非常要紧,不是自己觉得非写不可的,敢包写出来谁也不喜欢。除了那中年表姊妹的故事待改,还有回大陆逃妻难的故事——什么公务员、科长当然都改掉——Bette Davis《The Corn is Green》片中饰反派村姑的女孩子在上海的异母姊的故事,等等,连<色,戒>有六七个,也够出小说集,不过时间上毫无把握,要等写起来看。” “忘了<色,戒>付账的问题有没有议妥。我想金条(大条子是多少两?)讲好以后再送来,戒指不带走。戴在手上逃跑,反而像是得钱买放。又及。” 1977.4.16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又,我想到防暗杀最忌行动规律化。他们以前几次的约会大概都是空车子到咖啡馆来接她,到不同的apt.去,有时候他还没来,在apt.一等等好久。不然每次亲自来接,在咖啡馆前就是下手的机会。所以买东西的时间扣不准,咖啡馆外有人望风,是他在车内,忙去通知那边提早。还有,他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决不会以为一个漂亮年青的少奶奶是爱上了他——除了慕权势,也是捞外快。所以她应当敲竹杠以取信于他。而且他习惯欢场女子叫人陪着买东西也就是敲竹杠。在车上,她抱怨久等与见不到他,赌气要回香港,他tease[调侃]她想念丈夫,她骂‘还要提他——气都气死了!’因为她说过她是对玩舞女的丈夫报复;就把手上的‘订婚戒’脱下来放在皮包里,‘以后不戴了。’他就说另买一只作纪念,提起送首饰上门看货的女人——牌桌上已经提过——‘你喜欢哪只就留下。’她说‘不好,’怕走漏消息。于是同去珠宝店——静安寺路成都路口的印度珠宝店——Fatima家的——搬到西摩路口。这样我较熟悉,如果改编电影再改钟表店好了。过天再想起什么再讨论。” 1977.5.3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红楼梦魇》清样寄来,连转载杂志上刊出的都错得一塌糊涂,如有两行误植在下页中部,目录上末了又加了一篇<<三详>后记>———<三详>改写后作废的,被他们在《联副》上发现了——把这篇短文接连着印了两次,校对者也没看出上半下半一样,两次校得完全不同(!!)。我只好请平鑫涛把末了这篇抽去,错字最多的廿几页再寄来让我看一次,不然写给排印者看的话也怕误作正文(因为显然完全不知所云———我未便说),宁可出版愆期 。” “低烧最使人感到乏力,希望已经好多了。梁实秋的制酪法不知道你们看见没有,如果买得到rennet tablets[凝乳酶],仿佛极省事,连我都想做——附近没有,也懒得到别处去买——看了就想到Stephen吃牛奶,所以寄来。” “此后在店里,她叫他‘快走’,他突然跑了出去,珠宝商吓了一跳,她知道是认为他们形迹可疑,怕店伙阻拦他误事,她从容交还戒指才要走。店主却示意叫她等一下,把显微镜扣在眼睛上看了钻戒没掉包,所以耽搁了一会。” “<色戒>给皇冠好了。” 1977.6.17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今天好容易去把那一万元挂号寄了给平鑫涛——存款到期,存折又寄丢了(我一向靠邮递),耽搁了几天——就请Stephen写封短信去帮着解释一声。” “走过有名的The Brown Derby[布朗德比餐馆]餐馆,想起有一次跟Ferd去吃午饭,看见已故影星Paul Douglas一个人在吃饭,多少是个明星,我只当看白戏,盯眼看他吃东西,他误以为是勾搭他,把脸一沉。我一点也不怀旧,只注意到那棕色房子窗下一溜花槽似乎是新添的,种着大理花等,一阵清香,使人惊喜。前两天在附近那条街上走,地下又有紫色落花了,大树梢头偶然飘来一丝淡香,夏意很浓。每年夏天我都想起1939刚到香港山上的时候,这天简直就是那时候在炎阳下山道上走着,中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片空白,十分轻快。自己觉得可笑,立刻想告诉Mae。你们有孩子的人也许不会有这感觉?” “《中国时报》虽然错字不多,最怕他们无缘无故给加个‘不’字:‘同榻怎么不隔帐?’使人看了头昏。” 1977.7.4 宋淇 “关于<色,戒>,读了你的想法之后,觉得一块七巧板,每一块放下去都可以拼得起来,完全同意而且觉得恰到好处,没有犯驳之处。” “我已通知《明报月刊》寄134-137期四册给你,其中有余时英论《红楼梦》长文一篇,颇有见地。又,我的《识小》两篇,你见过否?周汝昌新证的新版你有没有?下一次来信时顺便提一声,好让我寄给你。匆匆即祝好。” 1977.7.27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贾宝玉与秦可卿>这篇真好到极点。我想许多人对这一点都有点模糊,疑心,需要弄清楚。那天的报我忘了留,等有便的时候请影印一份给我。<薛与雪>也非常必要。有些学者也都分不清程本与原著,以为香菱平儿都扶正。第八十回香菱得了干血痨,我想她受夏金桂折磨已经写过了,就此死了。” “<四详>《皇冠》给了八百美元稿费,<五详>《中国时报》给了五百八,上半篇寄了来,下半篇就忘了寄,我也随它去。” “<色,戒>还有不妥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我。这篇东西有二十几年的历史了,不争这几星期。” 1977.8.5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色,戒>寄了来,又算错了邮票,欠资退回,所以耽搁了一星期,昨天才又寄出。” 1977.8.13 宋淇 “平鑫涛有信来,云他已收到你退回的美金支票,知道你为人直爽,所以不再推来推去,但为表示敬重起见,在计算版税时,先预付明年版税五千元。” “有关《红楼梦》各文,等我有暇整理一过,寄出一整批给你,我老是忘了你从来不读《明报月刊》的。又,我嘱负责人于七月初寄出《明月》四册,平邮给你,内有余时英一文,极精彩,文长分四期登完,收到后请顺便告诉我一声。” “我最近还是还文债,写了些杂文,反而将正事搁下了,把写《红楼梦》文章称为正事也只有我。又,国内外现在都一致同意,程、高本的要犯非高而为程,由最近即寄出之文可看出。祝好” 1977.8.14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色,戒>寄出后又补寄来改写的一页,不料原稿欠资退回再次寄出时,没想到揭下邮局贴的‘Return to Sender’一张纸,两天后又像信鸽一样翩然归来,只好换了个信封,第三次寄出,真是笑话。” “《红楼梦魇》约在下半月出版。” 1977.8.26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明报月刊》还没收到。” “Stephen说写《红楼梦》论文是正事,其实只要看署名就知道了———不用笔名。” 1977.8.26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明报月刊》收到了,余时英这篇文章真好到极点,真有份量,convincing。情榜上只能有宝玉一个男性,因为大观园自成一个世界,而他是园内唯一的男性。我以为还有柳湘莲秦钟等是错误的。” “另附一本[《红楼梦魇》]请代转给余时英。如果他在美国,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寄去也行,免得兜大圈子。不管他看不看,仿佛应当送一本。” “这篇<往事知多少>性质与<色戒>不同,写完了又搁了一个月,我想不会再接二连三寄改稿来。故事里的男子在故宫博物院做过事这一点无法改。但是没有自传嫌疑的小说我觉得以能发表为度。” “希望这两篇小说能带动《红楼梦魇》多销两本。” “我前一向又暑天着凉,唯一能喝了不吐的一种浓果汁也失效,复原得很慢。” “志清因为担心《赤地之恋》绝版,不肯替我回掉沈登恩,叫我自己写信去。我先已经告诉他我不得不与沈停止通信的苦衷,又再说不预备作覆,好在以前信上曾经明言不拟委托他出书,可以不致发生误会。志清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看到皇冠上Stephen写的关于电影的一篇,讲西施就是Pygmalion[《卖花女》]的故事,真太好了,没拍出来真可惜。” 1977.8.28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大热天给你们无穷尽的麻烦,实在真不好意思,唯一的藉口是Stephen对这篇东西的责任感。” 1977.10.12 宋淇 “你对<色,戒>的approach完全对,看了之后觉得所有细节都fall into places。” “这第一篇可以交皇冠平鑫涛,让他在《皇冠》发表罢,给他一点面子,既然他如此力捧你。” “过了三十年,记忆力真不可靠。” “如果顺利,可以先写一个短篇小说集,写顺了再重新tackle[处理]大的和长的,未始不是一个好办法。祝好。” 1977.10.16 宋淇 “<色,戒>寄来的改稿多次均收到。我知道你的脾气,没有立刻寄出,所以一直hold在手上,等到全部到得差不多,才加以整理,发觉十五页你添了一行,又多删了一行,重新加以剪裁贴补。” “…..这[<色,戒>]会是万人瞩目的小说,该期《皇冠》多销几千本不足为奇。至少这篇的题材还没有人写过,批评家如何说对你说来是purely academic[无关紧要],由他们去大做文章好了。” “<往事知多少>是你作品中最令人莫测高深的一篇,我看了两遍,觉得平淡到极点,可能是你在求异,摆脱从前的绚词丽句和所谓张爱玲笔触。……整篇小说一点看不出任何particular时空的背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总之,目前的情况下,as it is,不宜发表。” “另寄上<论程伟元画>一文,按扇面为周汝昌所得。赵冈的材料都采自周汝昌和国内,今年初大公报有文雷一长文:<程伟元与红楼梦>作者文雷,文中详细考据,铁证如山,对程的生卒、交游、刻印一百廿回本经过说得清清楚楚。你如一定要看,我得在报纸堆中寻出来剪贴影印。好在你书已写就,目前不致急于要看,省掉我不少时间,将来再说好了。” “文美母亲骨疾入院半月,文美自己顺便看了一下背骨病,发现得早,大致没有问题,我总觉得天下事往往因祸得福,平时待人厚道,必有善报。至少心安理得,半夜敲门不会吃惊。匆匆即祝安好。” 1977.10.3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我也正怕Auntie的病又吃紧起来,没想到Auntie入院倒顺便验出Mae背骨的病,幸亏发现得早,也真是因祸得福。” “我目前不需要看程伟元改《红楼梦》的资料,请千万不要特为找出来。” “著作权人协会我已经申请加入。” “<往事知多少>的来源,是我在大陆的时候听见这两个密友谈话,一个自己循规蹈矩,却代这彩凤随鸦的不平得恨不得她红杏出墙,但是对她仅有的那点不像样的罗曼史鄙夷冷漠,几个月后(‘52春)她又念念不忘讲了一遍,一个忘了说过,一个忘了听见过。我在旁边几乎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她们都不是健忘的人。———伍太太是实在憎恶这故事,从意识中排斥了出去,这一点似应设法达出。———伍太太二次反应相同,可见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我非常震动。伍太太并不是不开心外界,不过她们俩的交情根本是怀旧的,所以话题永远是过去,尤其是荀太太的过去,因为她知道她当年的admirer[爱慕者]永远感到兴趣。直到’52夏我离开大陆,我有个表姑还独住大房子,用佣人,我姑姑薪水反而大涨,因为职工生活指标。” “将来有一天出小说集,序里要把Stephen有关<色戒>的信都列入,我的信也要影印一份给我,可见这么个短篇,两个人work at it二十多年。” “我日常都还愉快,但是outlook[前景]灰暗,唯一自慰的是过去逃脱的运气还好——从家里,从大陆逃出来——也许somehow会逃过现在医疗费飞涨这一关。” 1977.11.1 宋淇 “另一点是有正本的原抄本前四十回在上海被发现,证明有正本是抄本之一,并没有大篡改。可见有正本的回前回后总评是可靠的,当然没有人正式怀疑过,但大家总采取保留态度,现在可以放心采用了。” 1977.11.22 宋淇 “《红楼梦魇》一书终于拖Mae的姐姐买了三册从台湾寄来。序写得很好,尤其是你特有的笔触层出不穷,看来甚为过瘾。可是其中有两句,你没有弄清楚:……” “书本身的价值是专为我们研究红学的人看的,不得不佩服你的熟极如流和眼光锐利。说金钏原无此人,是从晴雯处化出来的,小红梳头一段也亏你想得出来。诸如此类的小地方极多,可惜就是大地方,你的punch[出手]不够份量,不能中人要害,没有做到knock- out[一拳命中]的地步,非常可惜。有时主题和支流的分界不够清楚———我相信这一点你自己不是不知,序中也说得很明白。至于谁是小脚这种问题全世界也只有你会注意和分析,别人那会这么心细如发。” “《皇冠》本期有<色,戒>的全页预告,好像认为是镇家之宝似的。” “我现在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所主编的Renditions将来要出一个Middle- Brow Fiction专号,手上已有王际真译的《醒世姻缘》数章,《孽海花》九章,现在希望你整理出来《海上花》数章,最好能独立成一段落的,那我们就可大胆进行了。对你而言,发表一部分也算是交了差。此外夏志清可以替我们想一篇论文。再另外找点别的,也就成为一本很别致的专号了。时间上并没有限制,半年一年均无所谓,只要你答应,则天下大事定矣。” “我自己是公事太忙,又要搞公事,又要忙编务,最近对旧诗词大感兴趣,反而把《红楼梦》搁下来了,真是急死人。” 1977.12.3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这本书最初给Hanna看大纲的时候,就告诉他想用pointillism[点画法]的写法,也就是把要点都暂存疑,让许多芜杂的次要点互相呼应,形成一个可信的整体后,要点自会出现。不过是无办法中的办法,因为不然是真不会写,缺乏经验与训练。而且根本说话都不够清楚,常跳掉一个阶段,使人摸不着头脑。这次重看一遍,也都还发现有这种地方。普通读者看不懂又无书可查。我想这本书不会再版,隔些时再写篇<后记>,把Stephen提起的序里的两句写进去。” “过些时我就去找出《海上花》译本来,整理出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