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书摘1)
从西人看晚清中国写下的文字来审视晚清,是非常重要和不可或缺的视角。拉力赛这本的观点部分不乏西人的傲慢与偏见,但客观观察部分则有独特价值。
外务部由臭名昭著的那桐主持工作,他曾是义和团时清王朝留京的首领。被各方权势判了死刑。事实上在1900年的议和会谈中,已经确定了他的死刑。但他非但没有失去天朝的宠幸,如今反而升到类似于外交部长的级别。不但保住了脑袋,还保住了他一成不变的规则。当时, 外务部正严肃地考虑如何从新的可怕敌人中挽救天朝,这个敌人叫作汽车,即使用燃料的“马车”。讨论完全围绕着汽车,就像以前围绕着火车一样。为什么汽车要过来?他们想做什么?外务部长时间的沉思中满是这些令人焦虑的问题。 中国人难以相信的是,汽车的唯一期望就是来一场从北京到巴黎的旅行,他们的辛苦没有任何报酬。 ( 一、从巴黎至北京 之外务部)
依据警察的指令,在我们经过的大约五英里之内,交通暂时停止。在狭窄街道和宽阔公路的交叉处,路边停满了北京用于公共运输的原始的两轮车。人们顺从地等待着,沿路旁低矮的小屋排成队列。在北京宽阔的主干道两侧,这种小屋随处可见——烟熏火燎的酒馆中充斥着刺鼻的蒜味,商店门面雕刻着花纹,或绘彩或镀金,还挂着龙纹红绸边招牌,漆盘上有金字题词,从形态和色泽上都展现出中国特色,将街道装扮得喜气洋洋,伴着生命之音而波动。
这些都是商业街区的普通人,漫不经心而引人注目。他们就是每天路过这里的人,并不是特意为这场比赛而聚集起来的,北京人对这场隆重的汽车赛完全漠不关心。他们看着我们,既不惊讶也不憎恶。很多人几乎连看都不看,就像他们天天都能看赛车,已经看烦了似的。我们几乎都觉得自卑羞愧了,预期中盛大的欢庆场面,结果却是全然的无动于衷。事实上,欧洲人能做出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令天朝子民吃惊,我们文明的奇迹甚至都不能吸引一个中国小孩的注意力。中国早就承认我们拥有神奇的力量,某位神灵赋予我们魔力,可以让钢铁活起来,让它们做任何事情。这种事情对我们而言是自然而然的,再也引起不了任何惊叹。
……车队在狭窄的街道上绕来绕去,一直开到了位于城市北部的皇城。身穿写有白色字样的制服、头戴草帽的大清士兵将长辫盘成发髻,用长筷子给我们指路。
……我们跟农民们要过水,他们从乡下破败的小泥屋旁、从高高的树荫下、从这许许多多的井里打上来,像是从田间劳动中求得了平和、满足、闲适,令人羡慕。他们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水桶,就像一台秤,他们对汽车的关注程度跟对一头骡子差不多。 我们穿过了古雅的村庄,喧闹而污浊,满是半裸的人,贫穷的中国人在夏天通常只穿一条短裤,手持一把扇子。(三、 前往长城 无知者的智慧)
这本是一座气势非常恢宏的大桥,欧洲人按照惯例认为它是由马可•波罗建造的,但实际上它也许是建于明代。桥身全部都是用汉白玉砌成,桥两侧的栏杆上雕刻着优美的、具有某种欧洲风格的花纹图案,几乎可以印证欧洲惯例对其由来的判定。大桥以简洁优雅的白色弧形将两侧河岸连接起来,在其原始粗野的土地已经忘却了从前挚爱的美好之时,它仍然残留着过往的辉煌。桥面也是由巨大的汉白玉石条所砌成,但几百年来的车来车往已经使这些这些大石条磨损得非常厉害,有的石块已经断裂。……( 三、 前往长城 越过北京的桥)
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了遥远而又陌生的张家口边界。四周环绕着光秃秃的起伏的群山,在其中穿行时,它们仿佛时而围拢,时而散开。右侧出现了环形的壮丽山峦,那里长眠着明代的皇帝,全世界任何皇帝的陵墓都不会大过此处。其宏伟不仅源自寺庙、拱门、人工的巨幅画像,更源自这里坚硬贫瘠的土地,为陵墓增添了难以言传的神秘感。看上去像是某个神仙的道场,永恒的群山围绕,似乎某个超人类的意志安排了这一切,聚集了阴凉和静寂,让这伟大王朝的神灵安睡。 我们感觉这神圣的地方就在附近。靠近寺庙入口的地方,有许多刻着古汉字的纪念碑,固定在龟或龙形的巨石上,或像佛像一样坐落在莲花基座上。 ( 三、 前往长城 我们的苦力)
我们停在距城镇六英里远的地方,这里是峡谷的入口,从南口关延伸而来的大路和河床是唯一途径。破碎的石头、沙砾、水滩,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着苦力,他们兴奋地跑过来接管汽车。或许他们心里害怕它会逃走,把他们赚钱的期望也一并带走,所以他们叫喊着来了,就像一伙拦路劫匪。
他们的穿着太奇特了,像庞乔斗篷一样厚厚的羊毛袋子(车队的中国向导们用作雨衣),蓝色、白色或灰色上衣,又旧又破,用作缠头巾的破布,灯状的草帽,各式各样破烂的衣衫,大概已经传承了好几代的寿衣,就像古巴黎“奇迹法庭”上的装扮一样。有老人,有年轻人,还有小男孩;有汉人,也有其他少数民族的人;各种各样的乞丐,各种各样的中国人——老老少少的穷人,各个阶层的穷人,从北京最底层不知道怎么聚集而来。他们来拖一辆汽车。挣四天钱以维持一个月的生活。他们漫不经心,心满意足,而且非常健谈。
领头的老人挥舞着旗子,鼓起腮帮吹响哨子。第一声哨表示:预备!埃托尔把宽绳子紧紧地缠在车子前部,系在支撑弹簧的两根支架上。一会儿,两队人弯下腰抓住绳子,慢慢地把车向前拖,其他人在后面推。
雨依然不紧不慢地下着,有时,车像能看到路上的石头似的,会叛逆地猛然停下来。苦力们被往后一拽,膝盖翘起。失去了平衡。但他们会喊着水手们称为《起锚歌》一类的号子继续向前。 那位老人会开始唱一首古老的歌,听上去像在做祷告,到了合唱的部分,其他所有人会一起喊:“啦欸,啦欸,啦!”同时一起用力。领头的人的歌是即兴的,他只是想起什么就唱什么,因为重要的是声音和曲调,而不是歌词。但有时也会有好玩的事情令这些人情绪高涨。在“啦欸,啦欸,啦!”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劳累之中的快乐。……绳子松弛下来的时候,这些中国人都很兴奋,高兴地跑着、跳着、笑着,就像小孩子在玩耍一样,喧闹的走一段,直到他们被拉住,绳子重新紧绷,静止不动。看这些中国人很有意思,他们不是搬运工,不直接代表任何阶层,他们只是穷人,就代表人。 这些中国人带着贫穷和美德站在我们面前,贫困、无忧无虑、漠不关心、淳朴、忍耐、活跃,一个种族的所有优点和缺点,都隐藏在斗篷下面,弯腰弓背地拉着我们的车。老人郑重其事地带领着队伍,践行着他的准则。 ( 三、 前往长城 南口)
其中两道壕沟之间有一个大村落——居庸关。我们走进高耸昏暗的城墙,迎面看到一座华美的石拱门,从远处看可能会以为是古罗马建筑,有精美的带状浮雕和雕像。这无与伦比的遗迹威严地耸立在贫穷的山村里。
……爬坡很艰难,我们经常让苦力们好好休息休息。绳子快要拉断的时候,他们高兴地丢下绳子四散开来,准备听到首领哨声的时候再出现。驴、骡子和马相处融洽,安静地在一起吃草,长长的足迹上满是泥块。路上只剩下汽车,每个轮子后面都堵了石块,湿漉漉地,谦卑而消沉。海军陆战队员们却很开心,因为他们经常远行,即便冒着雨。
…… 这道峡谷是隐士居住的地方,岩石的每一处凹陷都可以作为隐居地,有以古汉字雕刻的圣贤之言,还有一些更古老的藏文、蒙文、满文,都是古老民族的语言。在一块像墙面一样垂直的岩石上,高高地建着一个奇怪的小型建筑,一处小小的圣所,悬挂在半空中——那是一位神仙的居所,建造在崖壁上,通向那里有一道长长的阶梯,是在石头上凿出来的,被灌木遮掩着。离峡谷入口更远的地方有另外一处高悬的圣所,现在已经毁坏了。那些几乎无法企及的高山上,到处都有这样的遗迹。这狭隘的山谷束缚了从北面来的暴雨,因此暴雨将怒火全部发泄在这里,冲毁了大部分建筑。石块从山顶滚到峡谷中,远古艺术家用虔诚的双手将它们雕刻成佛像、人像。雕出和蔼而又严肃的面容,一些巨大的佛像是直接在山崖上雕刻的。旁边还有颓败的寺庙遗址,只剩下残破的柱子和栏杆。那里没有人留下的痕迹,但它们一定是信仰的证明。每个见到此景的人都会大声喊:“我信!”
…… 当汽车经过了一个叫八达岭的小村庄以后,远处的山脊上便出现了一道壮丽的线条。它环绕着我们,弯弯曲曲,断断续续,像长了牙齿似的。它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大。这一连串的坚固堡垒,就像一盘站在各自哨位上的巨人。
这就是长城。(三、 前往长城 第一次看到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