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看到一則報道，出處不詳，大意是父親對子女一生的影響比母親要大八倍。不禁想到自己的境遇，我的前半生，這句說話的確成立。

打個比方，母親製造了一輛新列車，但這輛列車能駛向何方、能走多遠，都是父親在當鋪路軌的人。

我由小到大見到我爸的機會不多，但每逢人生轉折點，要不是他出了手，我單憑個人努力，根本不可能碰得到人生所到達過的幾個中途站。他為我做的，是母親跟其他人的身分和能力所辦不到的。但就是這樣對我人生有最重大影響的一個人，至今滿十年沒見過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

他曾經做過好事，讓我由一個沒見過世面的、24個英文字母都不懂的、活在七八線小城的土包子小孩，一路扶植我變成一個在所謂一流學府學會英文法文拿到沙紙、坐寫字樓工作不必好天曬落雨淋的香港人，真正地在他離開我或我離開他的十年以後正正式式做到了他流著淚對著小時候的我說的「不要像我一樣，要爭氣給所有人看」。

他也做過很多不知從何提起的糊塗事，讓我全家前半輩子沒少過一言難盡的狗血、大大小小的苦頭和身心陰影。我到了很後期大概是大學時期，才見識到比較多「正常人的家庭生活」、才知道大部分人終其一生，是不會經歷一直換城市、搬家、轉校、出出入入醫院警局法庭律師樓福利署等等大小破事的哪怕隨便一件。到我快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才大概明白了，像拿著我這一手幾乎全是爛牌的人，能走到這裏的本科生，在那一屆書院畢業的一千二百人中，加上我，這種人大概佔兩三名。

但我一生都會感謝他為我鋪過的路。曾經我對他也有埋怨，覺得他創飛了我的前半生，人年少氣盛時難以理解大人的這種用心良苦。但直到現在時間證明了他當初仍然是為我好，即使他看不到這一切——看不到十年後他的子女，一路沿著他昨天鋪陳的鐵軌，在今天走到了當初他承諾送我到達的彼方，a promised land，一個他知道他不可能去到、但深信以後的我能去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