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练刘笑敢:庄子的蝴蝶会飞到陈朵的指尖吗?


陈朵还可以选择死亡。 这固然在生活中并不罕见,但是在一个面向人群涉及老中青三代的国产漫画中给出这样的选择却是少见的。 死亡,选择,自由,总是容易使人联想到存在主义。而一切也都要回溯到问题的最初,什么让我们开始需要思考我们的存在,或者说陈朵经历了什么? 药仙会固然是一个十恶不赦违反公序良俗乃至反人类的组织,但也是对存在感到困惑的陈朵的最后的精神归宿。药仙会提供的价值判断是审美的吗?一个要求断绝一切对外界刺激反映的组织是决然不会的。药仙会提供伦理判断吗?这简直会让白鸮都笑出声来。于是兜兜转转,似乎药仙会的价值判断暗暗地指向了信仰。超越了感性与理性的认识,杀死你的孩子献给上帝,这是陈朵所熟悉的环境。 而楚岚他们的世界距离信仰太远,有哂笑,有轻蔑,有警惕,有畏惧,当然也有憧憬和爱慕,但是就是匮乏信仰本身。不过活用辩证法,反者道之动,所谓的远离不过是此刻在与信仰背靠背,有时候不要长途跋涉,只消一个转身就能重新拥抱信仰。 当然我们此时还需要思考的是,除了死亡,当时的陈朵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 克尔凯郭尔重视戒律苦行下的信仰境界,而尼采老师则是热衷于审美化。这些都是对于死亡以外存在的实践指导。而在古老的中国似乎也有一位哲人有着自己的回答。在此前三期逆练福柯福柯中我再三强调有谛或者说俗谛的认识的重要性,而今天则是要走进很久以来都难以真正去谈起的空谛,当然我不会把其称为空谛,因为我们的立足点从来也没有摆脱人本的语境。 刘笑敢认为庄子的思想当以安命论为起点,而命就是必然,所以庄子的安时处顺就是对必然的听从。并于此基础上发展出真知与齐物的方法论,不知为真知,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地一指,万物一马的核心并不是齐彭殇的虚妄,而是认识到具体的有条件的事物无法摆脱抽象的绝对的无条件的道。而经由这样的方法论,庄子指向了逍遥,或者说“游”,在世间获得自由。 而依我拙见,萨特的反命定论固然是对必然的否认,庄子的命定论却绝非是对必然的接受,个体所需要面对的命是从绝对的无条件的道中派生的,居于从属的,一定是相对的有条件的,因此庄子的命需要认识为理解命运的概然,命的可能经由特定的条件坍缩为某种特定的现实,此处到有几分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的味道了。当我们的讨论是以人为本时,我们就无法认为庄子的自由是基于必然的,因为此处作为“认识论”的“道”不同于“存在论”的“道”,是对于万物混同的无差别的认识,而这种identity的派生,就是各种差别的可能。因此齐物论应当发生在认识到事物存在的特殊性以后。 为了克服或者说规避唯物主义下必然性的制约,萨特当然可以是一个主观唯心主义者,然而庄子是客观唯心主义者吗? 客观唯心主义认为外部世界由超越个体意识的更高原则决定,于是很多人会认为庄子的“道”,即是这种客观精神。然后,自我的视角看来,庄子彼时并无现代这样的的本体论/决定论意识,“道”在庄子一书中的使用刘老师也非常明确的指出具有本体和认识的双重指向。从本体看,“道”更倾向于某种客观规律,是物质运动的固有的、稳定的、本质的联系,独立于人的意识存在,难以明确的说庄子的“道”是物质还是意识。故而涉及庄子本人而非王弼、嵇康或是郭象时,其必然没有一个关于直白的类似于“无”派生“有”以及“自尔”这样的寻找一个何者为本的思考路径。从认识论来说,只有先产生对事物万殊的感性与理性认识再能进一步产生对“普遍性”与“绝对”的思考,这样才符合人产生认识的一般规律。 故而,庄子提供的其实是和克尔凯郭尔或是尼采等人一样的,对于具体生活的一般性指导,此处或许矛盾但是对于休乎天钧的庄子而言反倒并无关碍了,当然这也埋下了寄言出意的伏笔。 进而刘老师开始总结萨特的自由观,其否认共有的自由,人是无依无助的,是孤寂的,个人的自由是对他人自由的限制。每个人仅仅在反对他人时才绝对自由。 所以我朋友说我和自己亲近的朋友也总会发生争执,恐怕也有忽然对某项自由有了新的执着的解释。这似乎不能希望别人谅解,只好希望我的朋友们该要力争的时候就要力争,阻拦一下恣意妄为的我。 不过我更钟意的是,萨特表示,“并非获得人们所要求的,而是由自己决定要求”,这才是自由。其原因在于要求是具体的有条件的,对于萨特和庄子而言这从属于必然,因而受到限制。因此,对要求/愿望的开放选择是自由的根基,而我们不自由的来源正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具有这种选择的自由。当然,不必讳言,对于偏向一边后的选择自由的积极行动也必然会遭受到“必然”的反噬。于是,齐物到逍遥游的脉络渐渐清晰。 所以或许我们寻找自由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对自己有一个太过明确的要求? 其实,郭象的独化,西哲中的单子已经有了相似的印证。但是我仍然要做一个自己的推论。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我们可以从老子的话语中感受到,有一种似乎不可至的境界,功成弗居,其生蓄万事万物而不加拘束,凭自然耳。故而我们可以反推,境界玄远的道是人力不可得的,所以当我们有“生”、“为”和“长”的需求时,不可避免地要受制于生我者、人为者、长我者的“有”、“恃”和“宰”。有求,就会落入规训。故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回应规训的语言就是,“自生”、“自为”和“自长”。 而最后还有一点修补,独化的自由断开了“我”与他者的联系,隐隐有些以邻为壑。故而正好有一句口诀作为参考: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当我们想象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我的时候,我将如何与他们相处,将如何自处?这是个有趣的长久的问题。 ------------------------------ 凤兮凤兮思高举,丈夫在世当有为。 行动,是存在主义者的号召。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对于有限生命的脆弱个体而言,死亡是终极现实,故而安时处顺的尽头是“无”,利落而干脆。这样的认识无法回避景从的悲观,“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现世总是有各种征兆来显示落寞,对逝去时代的追索是审美存在下的回忆,对未来之世的期望是伦理存在下的自我规划,克尔凯郭尔摆出了这样无论向后还是向前都在重复的难题,自我既在不断地改造挤占我们的过去也在不断地修正调节我们的未来。于是作为现在或者说现时的momentum就要呼之欲出,而这种瞬间也必须是永恒的,若无瞬间那么时间只是过去的多向度的重复,那么我们的描述就总指向过去的某个范畴。至此,认清瞬间,在瞬间里作为,得其环中,以应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