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
2024年是我的第二个本命年,我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以至于现在仍活在它的阴影中,却误以为自己仍在怀念它。上周在丹佛开始了新工作,从家到公司车程半小时,我为了省时间,上下班都打车。早上从市区开到郊外,晚上从郊外开回市区,一路上见到的风景很像去年这时候年审忙季从家打车往返客户公司的路,如果想象一下路两边的房子还在波士顿所在的麻省,甚至还会感到更多的朝气和希望。
去年这时候是四大审计最忙的时候,每天要工作至少12个小时。那时我在波士顿才呆了几个月,除了同事没有其他时常来往的人,加班反而让我有了被人陪伴的快乐。每天和组员一起在客户公司吃午饭和晚饭,聊不同的生活话题,悄然间更加了解自己暗恋的人却又自以为天衣无缝地隐藏着自己对他的喜欢,我至今仍然非常想念那段时光。那时候我每天都期待着上班,就算周末只休息一天,我也在周天早上恨过睁眼时不是周一。期待上班的日子在我离开那个项目组后就不再有了,今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所以我不想再上班了,因为我不再能从每天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地点中获得快乐。
从去年三月开始我换了好几个项目组,离开了熟悉的组员后,我感受到了审计工作本身的枯燥。其实早在忙季的时候我就崩溃了,因为在忙季结束后我休息了两周,重新开始做我喜欢的事情,看了一些电影,读了一些书,但我还是开心不起来。我原以为看书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之一,可自从我开始干审计后,我不再能够静下心来看书,而且看书会激发我热爱自由幻想的一面,让我觉醒,让我越发讨厌自己的工作。所以我尝试发展一些与幻想无关的爱好让自己甘于平淡,比如点不同店的外卖或者去超市买蛋糕,然后一边吃一边看综艺和电视剧。当工作中遇到的人让我疲惫的时候,我也曾一下班就睡觉,早上起来要骑自行车在办公楼附近的波士顿公共花园绕几圈感受一下美好的春色才肯去上班。我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条路上至少走三年才能实现获得在美国长居的机会,所以我只能适应环境,可是我从没想过在这早已标清了方向的迷宫里,我还是迷失了自我。
五月底离开让我身心俱疲的项目组后,我不再每天去办公室工作,而是去咖啡馆和图书馆或者呆在家里。虽然其他地方没有办公室的大显示屏,但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环境让人放松,我也喜欢在公众场合随机开启和陌生人的互动。有天下午坐我对面的老爷爷在掏出巧克力吃的时候也给了我一包,里面是三块“缺德舅”超市的牛奶巧克力;有天上午在高经给我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一个黑哥走过我身边朝我桌上甩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你好漂亮,打我电话”,字迹工整,还画了一个笑脸。当然也有吓人的,有个老黑哥每次在Tatte咖啡馆看见我都走进来找我要电话,后来我一看见他从窗外经过就收拾东西狼狈逃窜。远离了办公室的环境,再加上周末通过打狼人杀认识新的人,我开始在上班之外拥有了自己的生活,也逐渐适应了有上班插足的生活。
七月底被裁后,我还是如之前安排的一样,在八月底去看了罗大佑在洛杉矶的演唱会。除了《童年》,我没怎么听罗大佑的其他歌,但几乎每首都会唱。我一个人坐在舞台的右侧,当罗大佑来到这一侧望着观众深情演唱时,我仿佛与他对视了许久。整场演唱会我看着他反复想,眼前这个人就是《童年》的作者吗?真想让他知道,他的歌多少次抚慰了我的心灵,让我在颓废的时候勇敢地对抗麻木,永不放弃追寻心里阳光下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在唱《闪亮的日子》之前,罗大佑说如果没有曾经那些痛苦的经历,就没有今天的他;失恋、失业,都会成就更好的自己。这段话让当时失业的我释怀了很多。那是我第一次自己看演唱会,从此以后我想把演唱会当作人生的书签,不断期待着看下一场演唱会。
九月和十月,我在图书馆一边备考CPA一边疯狂投简历。2024年仿佛全世界都在大裁员,工作本就不好找,需要签证的工作更不好找,而且我本就不擅长面试,面了几家大公司都收到了拒信。失业后的解脱感荡然无存,我又开始垂头丧气了。晚上在咖啡馆脑子很乱学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走路去哈佛附近的H mart买泡面。每次从家附近走去剑桥都要先走过查尔斯河上的桥,经过麻省理工学院,才是哈佛大学。每次跨过查尔斯河时,我都会站在桥边,低头目送湍急的河水远去,又抬头沿着远处的河岸线望向波士顿的高楼大厦。其中也有EY所在的大楼,夜里仍旧灯火通明。这座城市什么都好,可我在这里快乐不起来。
十月中旬,在考完了CPA后,我报名了哈佛绿色人工智能峰会的志愿者。本来只是抱着找点事做顺便包装一下简历的心态,没想到认识了我在波士顿最好的一群朋友——在十月底的活动结束后,我们几个女生还经常一起吃火锅,在公寓楼下夜聊,在和我玩得最好的女生Lava家里打卡坦岛,她还拉上我去玩了两次剧本杀,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玩线下剧本杀会是在波士顿的剧本杀馆。虽然作为一个喜欢独处的人,我在长时间聚会后会眼神涣散,但深夜打车回到家时,心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开心,随便一首有点应景的Citypop都想分享到朋友圈。我很遗憾在快要离开波士顿时才交到可以常聚的好朋友,发现好玩的娱乐活动,但我也很庆幸在离开波士顿前学会了如何生活,让我因此不再畏惧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12月,我时常坐火车从波士顿去麻省其他的城市,在火车上一边听歌一边使劲看着窗外向后飞去的一草一木,想把麻省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当湖上的鸭子翘着尾巴悠然地向远处游去时,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这几只鸭子了。平安夜的白天,我从波士顿坐火车去纽约过圣诞。时代广场的味道和我老家重庆江津步行街的味道很像,曼哈顿街头和中国一样有摆摊卖小玩意儿的推车,再加上纽约有正宗的各国美食,还有如同中国上世纪九十年代小县城的法拉盛,我为世界的某一处还保留着一些中国正在消失的怀旧气息感到安慰。在美国生活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像中国一样吃到好吃的中餐和迅速送达的外卖,在商场买到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还有唱卡拉OK,可是纽约什么样的景象和事物都有,像是一个缩小的世界。她的人文气息不是基于这里有多少人受过高等教育,而是基于这里有多少不同的人,那是一种让我走在街头就感到幸福的氛围,我下定决心在30岁之前定居纽约。
在波士顿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在繁华的地方到处走走。一天下午在剑桥散步的时候,我看见路边的窗子后面原来是一家餐厅,这才发现即使是这条走了很多遍的路,也有很多自己坐过的椅子和没踏足过的地方。小时候坐在父母的汽车后座看着窗外时,我就想过这个问题:要是让我用手抚摸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砖头,估计一辈子都抚摸不完。眼前这座我生活了一年多,已经偶尔让我感到厌倦了的城市,因为一家隐蔽的陌生的餐厅让我有了人生一百年都不够我活的想法。2024年我为了让自己适应上班后的生活,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甘于平凡的人——老老实实上班,从看剧等休闲娱乐中获得快乐。可是当我在失业的日子里发现即使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间也不够用时,当我意识到我必须做点让自己显得无可替代的事情才能真正感到快乐时,我想摆脱一份需要固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的工作,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
人生不应当用前几十年的辛劳换后半生的安乐,我一直认为只有每天都过得快乐才不是虚度光阴。我们从小牺牲玩乐的时间上学写作业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可是上班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不明白是什么让我走到了要牺牲自由才能养活自己的地步。我可以做一个说话有逻辑工作高效率的人,但这不是我正常的状态,我想要无限的时间幻想和发呆。
我想这才是独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