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同学

大学时，1986到1990，就读文化大学美术系。大一分两个班，一班60人有一半非应届生，他们其中又有不少复兴美工上来的。 复兴商工的美工科十分有名。训练扎实，以体罚闻名。学生的绘画技术和艺术表现，和做设计时画线条、平涂（譬如一块小方格里涂色，均匀到像印刷，且方正到如尺画出，不溢出毫厘）等，都很惊人。他们还有雕塑组，可能高二或高三分的组。高一时，功课作业的一小条线，一个方格出了些微瑕疵，老师立刻撕毁，狂揍海扁。学生觉得没问题啊，老师看出有问题，揍就对了。 他们相遇时谈起复兴美工时期，总会笑谈挨打的过往。一个个轮流挨揍，甚至有人遭疯狂痛殴的画面是他们共同的谈资。（我是说以前，后来教法当然多少变了） 一般来说，复兴的男生毕业后就业两年养家活口（或高职时期就接稿子挣钱者大有人在），当年规定当兵两到三年，在部队中他们当美工兵也很有发挥能力。女生不用当兵，有的很年轻就成著名插画家。 但复兴有一小批人，还是想读大学的美术系，这是文凭主义。他们知道其实没这必要，很多大学教授画不过他们，但他们的学长可能说，还是有差，我一年挣非常多，但如果我有大学文凭就可以巴拉巴拉。所以找个大学混文凭还是重要，大学四年学不到东西没差，在校外接稿子赚钱就好，得把文凭混到手。 此外有一种说法，大学里很多老师很废，但总有一两个很能启发艺术思想，可打开有别美工科的视野。 复兴的学生无论毕业后是否读大学，大抵都对绘画、设计、艺术十分有自信。该校盛产天才。 考大学在当年本就不容易，美工三年相对很少碰教科书，这咋办呢？去补习班报名一年的重考班（复读），让老师把考试重点整理出。英数多半放弃，尤其数学，专攻其他科目。考出来成绩若不致离谱，且术科的分数他们没问题，两种分数的占比不同（我忘了占比，可能各占五成或术科六七成），总成绩出来后还是可能考上大学美术系，读完四年大学男生才当兵去。 徐同学就是这样考上的。他来读本校大一时，本就是在业界挺能挣钱的漫画高手，插画家。 徐的个性挺忧郁，极度低调，大三时期我和他算挺熟的，常去他校外租屋处串门子。

当时班上还有个重考两次的，姓杨，他个性十分活泼。庄逢恭老师的课上，要大家做自我介绍时，他走到大家面前，侃侃畅谈。他有点激动吶喊的讲艺术对他太重要了，很肉麻好笑，但女生因此暗恋他的还不少哈哈哈哈。我跟杨大一、大二时特别要好，班上女生不止一人对他告白。笑翻。 杨大应届生两岁，徐大应届生一岁。复兴的同学们看不上一般大学考上来的（自己在校外画室学画的，譬如我也是这样），因为一般高中生可能主要靠学科入的学，就算术科也拿不错的分数，但在“复兴帮”的眼里：他们根本不会画画！什么烂技巧！ 他们十分自负，自信，觉得我们很废，但跟我们很要好。看不上，但没看不起。为何？也没为何，反正大家都还年轻？不过他们很老成，觉自己是养家活口的大人，觉我们是小孩。也或许他们认为小孩也很可爱，也或者他们认为一般生里面有的是奇葩（指思想创造力，只谈绘画技巧没法跟他们比）。相处气息上，复兴同学有点儿“我们也得尊重读书人”的友善。他们是属于接地气的一种，在复兴时期就出社会打滚了。有的是退伍后才考的，年岁更大，在班上很受仰望。 庄逢恭老师的油画课，却不先叫大家画画，叫大家轮流上台谈天。复兴的同学因而非常崇拜他，认为他很有启发力，本来总心里认为混文凭耽误赚钱，这下遇到庄老师真来对了。甚至复兴的同学在庄老师面前坦承我们画画技术虽好但有匠气，到底什么是艺术，得跟您老诚心讨教。课堂气息是这样。 杨同学在庄老师课上作自介时，除了谈到艺术与生命之间他看得很重要，什么光与热的哈哈哈，他还自述家庭背景。他说爸爸做生意本来很赚，一夕之间倒了，从此（或长大后）他担负养家责任（徐同学也类似境遇但是后来私下跟我聊到的）。杨说全家吃不上饭不是各位同学能想像的。“你们遇过全家把沙发椅翻过来只为了能找到十块钱或一块钱的铜板吗？”他很会说，全班默默听他谈。 感觉杨同学很吃苦，很有志气，以自己靠画插画挣钱为荣。当时画一本很好赚，但花费很大的时间。 杨同学还谈到古典音乐的养分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他讲话是不怕自己肉麻的那种剧场人风格。他说，穆索斯基的《展览会之画》、德佛乍克《新世界》听了给他什么伟大的感受。我从大一开始聆听古典音乐跟杨这次自介有关。 所以这位二十或未满二十一岁的杨同学，他这场在全班走红的自介，重点是，一，艺术（绘画）太伟大了，譬如梵谷（梵高）。二，古典音乐太伟大了，想当艺术家得听。三，我家太苦了，锻炼我早熟，你们别在我面前谈苦。（大概十二年前同学会，他现身了！记得他好像去大陆发展。） 还有第四点。他自介的结语是：“我奉劝大家不要谈恋爱，爱情太、痛、苦、了！” 完了他激动的走下台（不是真的有个台子），大家狂笑鼓掌。他这人是天生肉麻但又不矫情。他演得很真，没半点心机，殊不知班上女生因为他这场自介被他惹动芳心，十分好奇这个哥哥的世界。 之后庄老师进行点评、回应，记得老师说：“你自己谈过恋爱叫大家不要谈。”完整句子我忘了，意思是你吃了香饽饽不许别人吃。 本文本来是怀念已故的徐同学。但复兴的养成和底蕴不得不谈。复兴的大小才子的风格和自信也不得不说，是吧。而且广义来看杨也会画漫画（偏向儿童书的插画），只是徐是画漫画书那种，他靠这个维生和养家。 回忆斯人斯事，主因午夜看了1979年《哪咤闹海》十分震惊，画工、创意之好，这是我们当年读大学所不知的。看到这么杰出的动漫，我后来昏睡快醒来时忽然想到徐同学。当然不是说徐同学比上海美术厂强大，而是想起也会画漫画的老同学。 待续下篇。

哪咤闹海1979。天啊这个构图和画工。徐同学、杨同学看了肯定惊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