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神学导引（Boisi Center）
The Boisi Center Papers on Relig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基督神学导引（An Introduction to Christian Theology）
写在前面：这篇论文是Boisi Center出的一系列关于当代美国宗教的论文之一，翻译它是因为它提供了关于基督教的历史、神学和实践概念的明晰、基础、一般性的导引。该系列的其他论文包括美国的宗教多元主义、政教分离，以及美国的宗教实践。对于特殊名词我尽可能在特定教派语境里面给出翻译，但受制于知识水平和语言能力，这篇译文应该还是多有错漏，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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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一场富有智识的、建设性的跨宗教对话，不仅仅依赖于对话参与者对于多元视角的开放程度，还取决于是否具备关于所讨论信仰体系的可靠正确信息。为那些想要对基督教信仰的信条有基本理解的读者，这篇论文简要概述了基督教的历史，并总结了基督教关于上帝、耶稣基督、三位一体、圣经，以及权威（Authority）、罪（Sin）、和解（Reconciliation）、圣礼、灵性实践（Spiritual Practices）和伦理生活（Ethical Living）等方面的信仰。
引言
本文提供了在美国语境中被理解的基督教神学基础知识的一个入门。本文一方面解释了基本上被所有基督徒接纳的主要信仰或教义，另一方面介绍了基督教教派在神学上的多样性。换言之，即便所有基督徒都大体上遵守即将讨论的这些教义，不同的基督徒群体对于这些教义仍旧会有不一致的理解。这些差异通常有其历史根源；基督教的历史发展同其教条的发展是分不开的。因此，本文会对基督教的历史发展先给出一个概览，再进入对基督教主要信仰的讨论。
就像对于其他所有宗教传统一样的，基督教神学和历史的复杂性使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一篇论文中被充分解释。基督教神学和历史中的许多细微之处很可能停留在美国基督教认知与实践的背景板里；一些细节甚至对于美国基督徒来说都十分陌生。尽管如此，对这些细节多些了解，总还是有助于对基督教的更准确的理解。
因此，这篇论文是对本系列其他论文的一个重要补充。具体来说，考虑到宗教信仰和宗教实践总是相互影响，我们推荐将这篇论文和本系列其他论文一起阅读（其他论文更多讨论的是宗教实践）。我们首先从对基督教的发端和关键分期的简短概要开始。然后，我们会总结基督教对于上帝、耶稣基督、三位一体、圣经，以及权威、罪、和解、圣礼、灵性实践和伦理生活的信仰。
基督教简史
基督教历史随着时间推移有机地展开。这一段历史的开端通常被定位于两千年前耶稣的降生。然而，由于耶稣是犹太人，一些人也会把基督教追溯到更早以前，乃至于到犹太教的发源。为了廓清这绵延千年的历史发展，本节将会分为四个小节。首先，我们会在公元1世纪到3世纪当中定位基督教的根源。接着，我们将追随中世纪的脚步描述基督教的发展。第三，我们会探索17世纪的新教改革，及其在今天的影响。最后，我们会总结美国新教的一些特点。
基督教之开端（1-3世纪）
基督教在一开始是公元1世纪时犹太教的内部运动。在那个时候，今天被称为拿撒勒人耶稣的一位犹太教拉比[1]进行了一场公开教导事工[2]，宣称上帝之国[3]即将来临。如基督教圣经（在基督徒中又被称为新约）中记载，耶稣召集了一个由犹太十二门徒构成的核心组织，同时伴有许多其他追随者。在今天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地界上，他们共同照料那些穷人与被放逐者。大约在公元33年，耶稣被罗马统治者逮捕并处以极刑。然而，耶稣的追随者们宣称耶稣从死亡中复生了；人们逐渐相信耶稣就是上帝之子，并且耶稣的牺牲与复活将人们从罪中救赎出来。人们对此的信念日益增长，于是他们依照犹太圣经（即希伯来语圣经，在基督徒中也被称为旧约）中的预言，把耶稣称为“基督”（Christ），亦即弥赛亚[4]（Messiah）或受膏者[5]（Anointed One）。这就是“耶稣基督”这一叫法的由来，也是耶稣的追随者们为何被称为“基督徒”的原因。
在耶稣死后，“基督徒”成为一种犹太教内部的特殊身份标识。这些犹太人相信耶稣就是希伯来语圣经中预告的那个弥赛亚，而他们已经对此期盼多时。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更多的犹太人对此并不买账，这些不相信耶稣就是弥赛亚的犹太人和“基督徒”之间的差异与日俱增。此外，许多非犹太人也开始信仰耶稣。于是，基督徒逐渐变成了一个和犹太教不同的宗教运动，就如其今天这样。
几代人之后，基督徒们将关于耶稣的教诲和话语的集体记忆，汇编于一系列文档之中。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关于耶稣的生活、死亡与复生的那四篇叙说，即被记载于基督教圣经里的四福音书（Gospels）：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在基督教的发展早期，也有许多书信在基督徒社群中广为流传，其内容包括他们对于耶稣就是弥赛亚的信仰，以及基督徒应该如何生活和礼拜。使徒保罗和其他几位作者的书信最终与四福音书一起被收录在基督教圣经中。关于哪些文件应该被收录在基督教圣经里这个问题，基督徒们已经争论了好几个世纪。直到公元367年，今天我们在基督教圣经里能看到的这27篇文件才最终被敲定。可以想见，基督徒们在此后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列表。
进一步发展（3-15世纪）
由于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宗教实践是逐渐分化的，在1-2世纪的基督徒们的礼拜场所遍及中东和近东的小地方，并且他们的宗教实践随城镇而异。此外，基督教通常被罗马法所禁止；许多信徒仅仅因为怀有其信仰而被迫害或处决。在公元313年，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改信基督教，并将其合法化，这差不多终止了对基督徒的迫害。君士坦丁也注意到基督徒们相互之间在许多问题上存在争议，例如耶稣和上帝的关系，这些争议则持续导致其帝国疆域内的动荡和混乱。于是，在公元325年，君士坦丁召集了帝国各地的基督教领袖（主教，Bishop）在尼西亚召开会议[6]。这基督诸教会的首次大公会澄清了神学的几个要点，包括三位一体和耶稣的神性（见下文）。主要的书面成果是尼西亚信经（Nicene Creed）。此后仍有一些争议延续了数年，而公元381年在君士坦丁堡进行的第二次大公会对尼西亚信经进行了扩充，创造了一份更长的信仰声明，被许多基督徒教会诵念至今。
即便对一些神学观点的辩论仍在激烈进行，基督教在四世纪实现了更进一步的整合，这得益于狄奥多西皇帝的统治，和希波的奥古斯丁主教（公元356-430年）的神学。在君士坦丁一世合法化基督教的差不多7年后，狄奥多西将基督教确定为罗马帝国国教。自那以后，基督教开始飞速传播。一些人出于在罗马社会中谋求发展的动机，或是出于对当权者的惧怕，而皈依基督教，但更多的人是自愿选择皈依。这些皈依使基督教一跃成为罗马帝国——当时涵盖了欧洲和北非的大部分地区——的主要宗教。
在狄奥多西皇帝的旨令后不久，奥古斯丁成为了北非希波地区的主教。奥古斯丁成年后方才皈依基督教，而后成为基督教会史上最有影响力的神学家之一。在那时，基督教的基本信仰仍旧存在争议，于是奥古斯丁的很大一部分神学思想是作为对那些4-5世纪中活跃的替代性解释和非基督教信仰的回应而被阐明的。通过这些论争，奥古斯丁在三位一体、人类的有罪性，以及教会和国家的关系等方面做出了重要的探索。奥古斯丁的众多作品都对5世纪以来的基督教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乃至于延伸到16世纪的新教改革以后。
尽管其影响力是巨大的，奥古斯丁并没能终结基督教内存在的歧见。在没50-100年举行一次的教会会议中，耶稣的人性和神性——亦即其作为圣子的身份——总是引发论争的一个源头。世界各地的基督教徒都从其各自的本土哲学传统中思索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最引人注目的差异存在于拉丁西部和希腊东部的宗教领袖之间[7]。在公元1054年，这些分歧最终导致了一场“大分裂”（Great Schism），使基督教分化为西方和东方两个派别。如今，东方基督教包括东正教教会，而西方基督教包括了天主教教会和新教教会。因为美国的东正教教会并没有很大的代表性（仅仅包含了1%的美国基督教徒），这篇导引论文的接下来部分只会考虑西方基督教。
西方基督教在 11 至 13 世纪欧洲的中世纪盛期蓬勃发展。基督教也启发了精美的艺术、音乐和建筑作品。随着第一批大学落成，基督教神学变得高度系统化，以托马斯·阿奎那（公元1225 - 1274年）的著作最为人所知。西方基督教会的领袖，亦即教皇，使欧洲政治中的重要角色。不过，在14-15世纪，由于教会内普遍发生的腐败，教皇失去了一些道德权威，许多基督徒开始质疑罗马的权力。
新教的诞生（15世纪-至今）
这些问题最终导致了16世纪初基督教会内部的另一次重大分裂。今天被人们称为新教的基督教派，首先在今天德国所在的地区萌芽，在那里，基督教徒们抗议基督教会的腐败（因此得名“抗议者”，即“新教”）。
德国抗议活动中的关键角色是一个基督教僧侣，马丁·路德（公元1483-1543年），他在1517年写下了批判教会腐败的《九十五条论纲》。在教会的众多腐败形式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贩售“赎罪券”（Indulgences）。赎罪券在一开始代表悔改的罪人献给教会的礼物，以表达他们对上帝赦免他们罪的感激之情。但在16世纪早期，这一宗教实践开始腐化，成为基督教会售卖宽赦的一种途径，而不是简单的接受发于信仰的馈赠。路德的批判在于，这一腐化了的宗教实践让人们对于“悔改”本身变得漠不关心，并使得基督徒以为他们可以买来上帝的赦免。相反，路德主张救赎是上帝的馈赠，只可能在悔改其罪过时经由信仰获得。路德同时也反对基督教会内部的等级制度，他认为任何基督徒都能够理解圣经，并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有能力担任牧师。这一观点就是如今为人所知的“信徒皆祭司”[8]（Priesthood of all believers）。然而，路德的改革努力受到了抵制。在1522年，基督教的当权者谴责了其神学观点。路德在改革的道路上继续坚持，其追随者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基督教社群，其和原本的西方基督教，或者说“天主教”教会相区别。这些基督徒被人们称为“路德宗”，并在德国有着最多的追随者。如今的美国，路德宗也是新教教派里最大的一支，差不多有500万信徒。
其他改革紧随路德的改革。最成功的包括加尔文主义、英格兰宗教改革和激进宗教改革；这些运动最终导致了多个新教派别的形成。这些分化的结果之一是，众多基督教教会在神学理论和礼拜实践上都存在差异，于是在今天我们称它们是不同的“教派”（Denominations）。加尔文宗得名于法国律师和神学家约翰·加尔文（公元1509-1564年），他逃离了作为天主教城市的巴黎以避免因其宗教观点而遭受迫害。加尔文最终定居于一个完全的新教城市：日内瓦。一方面，加尔文和路德的观点在很多地方是一致的，但同时加尔文主张教会和国家之间更密切的关系。加尔文的观点影响了许多西欧人，包括一个被称为“清教徒”的英国社群。清教徒在17世纪末进行了横跨大西洋的迁徙，这最终使得美国有着很强的改革派加尔文宗传统。一些今天的美国新教群体，包括长老会[9]、公理会[10]和美国归正会[11]都有加尔文主义的根源。
英国宗教改革始于 1529 年，是时国王亨利八世决定无视教皇的命令取消他的婚姻。为了在宗教角度证明其决定是合理的，亨利成立了英国教会，或者叫它英国国教教会，并使自身成为名义上的首领。这个教会最终采用了天主教和新教的混合观念。写于16世纪后期的《三十九条信纲》总结了英国国教神学的原则[12]。在今天的美国，可以在圣公会[13]（Episcopalian）那里看到英国国教的传承。
再洗礼派（Anabaptist）在被成为“激进改革”的运动中将自身从罗马式信仰里区分出来，甚至比加尔文宗和路德宗还要激进。再洗礼派拒绝了路德宗和加尔文宗从传统教会那里继承下来的一些礼拜仪式。更引人注意的是，再洗礼派拒绝对婴儿进行洗礼，而是将洗礼仪式推延到人们成长到有能力对其作出选择的时刻。在今天的美国，贵格派[14]（Quakers）和门诺派[15]（Mennonites）都可以被追溯到再洗礼派。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接纳了现代生活方式，尽管还有一小部分人居住在与世隔绝的社群中，通过朴素的衣着和维持传统生活方式来见证他们的信念。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是宾夕法尼亚的阿米什（Amish）社区。如今的美国，把自身信仰追溯到激进改革运动的群体要远远少于其他基督教教派。
这四个群体——路德宗、加尔文宗、英国国教和再洗礼派——代表了新教基督教作为天主教基督教之对立方的原始表现形式。在对新教改革的回应里，天主教会采纳了一些小的改良措施，同时重申了某些教义，例如在特伦特公会上（公元1545-1563年）。这一回应被人们称为“反改革”。不过，在结构上天主教会一直将其中世纪的形态保持到了今天；美国的罗马天主教会则是仍旧遍及世界的罗马天主教会的一部分。
新教教派在18和19世纪保持着增长的势头。一些新的宗教团体借鉴并改造了改革思想，如卫理宗[16]（包括卫理公会和部分五旬节派）、复原主义者[17]（即基督会和基督的门徒会），以及在英国和美国组织起来的浸信会。浸信会如今是美国最大的新教教派，有差不多4700万信众在美国、南部和独立浸信会教会。
美国的当代新教基督教
在当代美国，基督徒及其信仰经常被冠以这些形容词：“福音派的”（Evangelical）、“基要主义的”、“自由主义的”或是“保守主义的”。不过这些形容互相之间有冲突之处，并且都承载着一定的语境。这一节我们将开始逐个分析这些描述。
福音派基督教
美国新教运动往往和一种称为福音主义的运动联系起来。“福音派”通常被用于描述强调传福音（Evangelization）的新教教会，亦即使非基督徒皈依于对耶稣的信仰。一般而言，福音派强调三个核心信念：a）基督教要求一种通过与耶稣基督的个体的灵性遭遇而实现的皈依或“重生”；b）基督徒必须向其他基督徒或非基督徒见证他们的信仰，或向他们传福音；c）圣经直接受到上帝的默示（Inspired）。许多其他教派的基督徒，如路德宗、长老会和天主教，也都共享这三条信念。因此，福音派也可以是其他任何教派的成员。然而，如浸信会和卫理宗在内的一些教派要比其他教派更接近福音派的观点。一个明显的区分方式是，拥有较少福音派色彩的教派会更强调正式的教义，而更接近福音派的教派则并不会把其他教义和那三条核心信念等而视之。
基要主义基督教
另一个用于描述特定基督徒——也可以用于描述有其他信仰的群体，如穆斯林——的形容词是基要主义。这个概念指那些对其信仰保有字面的解释的信徒。在美国基督教中，基要主义的新教徒对耶稣基督的理解同样强调传福音，但同时却从美国的政治和文化中隐退。同样，他们坚持对于圣经的字面解释，而其他教派的基督徒则把圣经的一些部分理解为是象征或是隐喻。当然，不是所有的福音派都是基要主义这，但所有的基要主义者都接受上面列出的三条基本信念，在这个意义上基要主义者就都是福音派。在今天的美国，基要主义基督徒在全体基督徒中只占少数，但却有不容忽视的声音。
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基督教
有许多教派都有时被形容为自由主义的或保守主义的。一些教派甚至同时包含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社群。一般来说，自由主义的基督徒更愿意接受那些挑战圣经故事的字面意义的科学和历史知识，而保守的基督徒则通常更不相信这些知识和他们的信仰有关系。例如，自由主义者通常认为进化论是对生命之起源的一个可信的解释，但保守主义者却更倾向于在字面上去理解圣经中的创世论。和保守主义者相反，自由主义者倾向于展示出对社会问题的更开放的文化姿态，并且对人性有着更乐观的态度。
美国基督徒包含许许多多的教派，可以被归类为福音派的、基要主义的、自由的和保守的这四种倾向。很明显，这些区分比简单的天主教与新教的区分要精细许多。尽管如此，在这些教派中仍旧有一些关于神学和宗教实践的基本的相似之处，这是下一节我们将要讨论的。
基督教神学的基本概念
看过了基督教发展简史，我们可以想象为基督教神学做一个概括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不过天主教和新教都是基督教，它们在宗教信仰和实践上也都彼此共享一些基本且重要的相似之处。它们都崇拜一个一神论的、以三位一体的形式显现的上帝；它们相信所有人都携有罪过，这些罪是被上帝经由耶稣施行的恩典所赦免的；它们相信圣经是上帝的言说；它们重视礼拜和祈祷；它们共享一些圣礼实践；它们都尝试去过一种合乎伦理的生活。下面的总结对这些要点逐一介绍，尽管这样的介绍绝对无法穷尽这些核心信念的意涵。
上帝（God）
基督徒相信上帝是无处不在的。这样的上帝被理解为既是内在的（即呈现于世界之中），又是超越的（即有一个超脱于世界以及人类想象与经验之外的实存）。基督徒相信个体和群体都可以享有与上帝的个人连接，但上帝对于人类的理解力而言永远保持神秘。天主教和新教徒都持有这样的对上帝的见解，即便天主教徒通常比新教徒更加强调上帝的内在性那面。这一差异在它们对待圣礼的态度上表现得最为明显，我们将在下一节讨论这个问题。
如何理解这样一个既在世界之中、又超逾世界之外的上帝呢？一方面，上帝超越了人类的直接经验和理解。不同于穆斯林，基督徒敬畏于上帝对大地的威严和统治。基督徒宣称，人类不可能完全理解上帝的荣光，就像人类的眼睛永远无法直视太阳。但另一方面，圣经中充斥着关于上帝的世俗类比，如一个牧羊人、一个寻找丢失硬币的女人、一个国王，甚至一只母鸡。因此，基督徒同样相信上帝对人性的爱，就像牧羊人照料羊群，就像父母照料他们的孩子。对基督徒而言，困难之处在于平衡这两种关于上帝的观点——既要相信上帝就像牧羊人或父母一般照看他们，又要铭记上帝同时也保持着神秘的、超出理解范畴的形象。因此，基督徒通常对上帝有崇敬、爱和信任：他们意识到上帝那奇异的威严，同时也感恩上帝对他们和整个世界那仁慈且亲切的关怀。
基督徒对上帝的感知主要来自于圣经。希伯来语圣经中将上帝表征为一切的王，是宇宙的唯一真神（The one true deity of the cosmos）。基督教圣经继承了希伯来语圣经中这种一神论观点的强调，将上帝描述为无可演绎的、无法比拟的。举例来说，在福音书中，耶稣仅仅根据上帝的权威进行讲授。基督徒强调上帝对于一切事物的统治，他们以此认为自己忠实于圣经（希伯来语的和基督教的）与耶稣的教诲。事实上，罪在基督教传统中就是被定义为对上帝的背离。
不过，提到耶稣，就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到对于基督教一神论主张的一个质疑。基督教和其他一神论宗教的差异就在于他们相信耶稣是上帝的圣子（Devine son of God）。非基督徒当然可以这样质询：如果基督徒相信耶稣是上帝的儿子，并且如礼拜上帝那样礼拜耶稣，他们如何可以称自己是一神论宗教？对基督徒来说，回答藏在名为三位一体（Trinity）的教义中。为了理解何为三位一体，最好首先去考虑这样一个基督教的信念：耶稣既是人性的，又是神性的。事实上，正是这早期的对耶稣的矛盾理解推动了三位一体教义的发展。
耶稣基督
基督徒对耶稣的信念都奠基于圣经以及其他作品和文档。因为只有少数其他文档有记载关于耶稣的信息，故而绝大多数知识都来自于基督教圣经。如我方才提到的，四福音书讲述了基督的生平和事工，而基督教圣经的其他部分则包含了使徒保罗以及其他第一代基督徒撰写的信件。这些文件描述了早期基督教社区对于耶稣在事工中传达的讯息的信念，以及他们如何传播这些讯息。
根据这些基督教圣经文件，在耶稣生前，关于耶稣是谁这个问题大家还莫衷一是，即便在那些认识耶稣的人当中也是如此。在他传道期间，即便他的门徒有时也被描绘成是相信他是弥赛亚和圣子，但其他人仅仅认为他是一位先知或一位伟大的教师。从耶稣开始传道后，一直到它死亡并复生后的许多年里，他的追随者逐渐相信他是圣子。在基督教圣经里这一信仰的渐进发展是很明显的，其他历史文档也描述了这个过程中早期基督教社群的礼拜仪式。如前所述，最早的一批基督徒是继续相信其一神论上帝的犹太人。这些基督徒铭记并努力理解着耶稣的应许，如福音书中所记载的，耶稣许诺会永远与他们同在，即便他们再也看不到他；耶稣还许诺向他们派他的灵（Spirit）。渐渐地，在大量的祷告、礼拜和讨论中，基督徒开始相信上帝现在以三种不同的形式和他们同在：“父”或希伯来圣经中的上帝、圣子耶稣，以及圣灵。
直到几个世纪以后，基督徒才正式地决议他们可以在保留一神论信念的同时，相信耶稣是神性的。这是如何可能的呢？在尼西亚、迦克顿（Chalcedon）以及后来其他地方的大公会中，基督徒们确定了耶稣既是完全属人的，又是完全属灵的。他们主张只有上帝可以救赎人类，但只有一个人类可以偿还因罪而欠上帝的债务。因此，他们开始相信耶稣经历了完整的人类实存——包括出生、生活和死亡——尽管其完全是神性的。基督徒也尊崇耶稣的生母玛丽亚为“圣母”（Mother of God），因为她孕育了上帝之子。基督徒也相信上帝以耶稣的形式化身为人，以提供对上帝之恩典的通达。基督徒也将耶稣视为理想的人类存在，视为上帝对人性的规划之圆满实现。因为对于耶稣的信念，基督徒相信上帝与他们同在，上帝爱他们，并将他们从罪和死亡中救赎，将他们提升到永恒的生命。最后，耶稣那同时的神性和人性是基督徒们在信念中保有的一个奥秘，尽管他们无法完全解释。
基督徒们也相信耶稣为人类带来了上帝对罪的宽赦。基督徒将此称为“救赎”（Salvation）或“赎罪”[18]（Atonement）。救赎意味着罪是可以被消解的，人们能够与上帝和解。虽然所有基督徒都同意这一点，但关于我们应当如何达成这一救赎，却并没有一个一致的说法，毕竟圣经中关于此的描述也各种各样。例如，“赎罪”这个词通常指代耶稣通过其十字架上的死亡实现对罪的消解；十字架因此就象征着人类的罪行和上帝的仁慈。然而，一些基督徒反对这样的“赎罪神学”，因为它将上帝描绘成一个残酷的、不负责的家长形象，以恐怖的死亡来谴责其孩子。这些基督徒更喜欢强调耶稣的教诲和治愈性的事工，这些都帮助人们实现和上帝的和解，同时将耶稣的死亡理解为一个罪人所引致的悲剧，而非上帝有意之举。尽管有这些差异，所有基督徒都相信上帝通过耶稣将人们从罪中拯救出来，并许诺人们以永生。
三位一体
上面的章节已经解释了早期基督徒关于耶稣的经验和记忆如何致使他们相信上帝以三种方式呈现于他们面前。尽管如此，三位一体仍旧是基督教神学中最难以解释的一个教义。重申一下，根据这个教义，上帝是一个存在，但却以三种方式被揭示于人类身前。鉴于这一主张，基督教的一元论很容易受到挑战。如果希伯来语圣经中的那个上帝是上帝，耶稣也是上帝，圣灵也是上帝，基督徒如何可以宣称他们仅仅相信一个上帝而不是三个上帝呢？
受他们与耶稣的遭遇之启发，那些早期基督徒们（他们保留了犹太教的一神论传统）开始相信上帝的三位一体本质和一神论是相容的。就如基督教圣经中记载的，他们记住了耶稣和他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上帝有着独异的关系；记得耶稣许诺了和他们同在，即便他对他们来说再也不可见；也记得耶稣曾说过他会派他的灵到他们身边； 基督徒相信圣灵确实在五旬节临到他们，这是基督教圣经中记载的事件。随着时间流逝，基督徒也开始注意到在圣经中的一些经文可以被理解为上帝内部的差异（Distinctions within God）。例如，福音书指导基督徒们“奉父、子、圣灵的名”去受洗（To be baptized 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and of the son and of the Holy Spirit）。由此，在几个世纪后，三位一体的教义逐渐成型了。如前所述，三位一体教义于325年在尼西亚信经中首次正式提出，并于381年在君士坦丁堡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当然，这些会议并未能终止关于三位一体的争辩。考虑到这个观念实在是太难以理解，基督徒们并不都能够十分成功地解释它。有时，这个教义被弱化为上帝是三种不同的神圣存在，或是上帝在不同时刻以三种不同的形态被揭示。这些对三位一体的解读引来了多神论的指控。总体来说，基督教神学家都更擅长说明三位一体不是什么，而不是解释它是什么。不过在此我们可以试着简短地概括一下，三位一体中的三个位格分别是：作为圣父的上帝，是万事万物的造物主；作为圣子的上帝，是耶稣，它化身为人类并登临大地；作为圣灵的上帝是上帝的智慧，耶稣在其离开大地后将圣灵派向人类。神学家和神秘主义者以不同的称谓去理解这三个位格。最常使用的一组称谓是圣父、圣子和圣灵，还有些其他的名字，例如造物主（Creator）、救赎者（Redeemer），以及成圣者（Sanctifier）[19]，还有母亲（Mother）、女儿（Daughter）和智慧（Wisdom）。
总结一下，基督徒对于三位一体的观点是那唯一永恒的上帝以三种途径显现。基督徒相信上帝只有一个本质，但这个本质是关系性的（relational）；因此，这三个神圣位格不仅仅是作为基督徒对上帝的经验而被相信，也是确实地对应于上帝内部的真正差异。但这一教义究竟如何运作还是个谜。一个通常的理解三位一体的方式是使用类比法。例如，一个女性可能担任女儿、妻子和母亲在内的多个角色。在每个角色中，她都在与周遭人的关系中发挥不同的功能。她当然还是一个女人，但与此同时，她的多种角色也对应了其自身人格内的差异。同样的，对于基督徒而言，那唯一永恒的上帝也具有三个位格，三个共享同一神圣本质的位格。
圣经和教会权威
天主教教徒和新教徒都把圣经视为是上帝的启示言说，是基督徒生活和礼拜所依托的主要权威。所有基督徒都尊重个体去为他们自身阅读和理解圣经的能力，尽管方式可能各不相同。一方面，新教教会倾向于遵循16世纪宗教改革的核心原则，即将解释圣经的绝对权威赋予给每个基督徒个体。另一方面，天主教教会强调那些阅读圣经的基督徒都必须考虑教会那漫长的解经传统。于是，在考虑天主教和新教对于圣经的理解时，我们不得不进一步去考究它们对“教会”的观念是什么。这一节提供了关于不同基督教会背后的神学的一个一般性说明。
一般而言，新教徒将教会视为一个基督教信徒组成的群体，他们聚集于其中一起礼拜上帝，并支持着彼此的宗教生活。圣经是教会的最高权威；圣经被每个成员个体地理解，同时也被这个社群集体地理解。根据路德的“信徒皆祭司”原则，每个个体都有可能被社区呼召为其精神领袖或牧师。牧师并不被认为是对于圣经有着异乎其他人的非凡理解。由于他们把教会理解为一个信徒组成的特殊社群，新教徒——尤其是福音派新教徒——倾向于根据他们当下的处境来理解圣经，而较少去参考对于圣经的过去的解释。
一些新教教会，如路德宗、卫理宗，尤其是福音派，都会对其领袖进行正式地培训和指派。在福音派教会——其在神学上混合了天主教和新教传统——中，领袖以一种类似天主教教会的正式的方式来实施位置更替。这样的“使徒统绪”（Apostolic Succession）可以在神学上追溯到彼得，他是耶稣的一个忠实追随者，因其成为罗马的第一任主教（即教皇）而为人所知。在这些新教教会中，就如在福音派教会中一样，解经的重点在于其当前的含义，而不是在解经传统中的历史含义。然而，它们确实有着漫长的解经学传统。一个区别在于当对圣经解释出现了巨大的分歧时，这些教派会召开全体会议来讨论，而组织性比较弱的福音派教会则更倾向于简单地根据这些分歧来分裂、组建新教会。
和绝大多数新教徒相反，天主教把教会定义为一个更广泛的社群。对天主教来说，教会不仅仅包括在一个特定信仰社群里的信徒，也包括世界上其他所有天主教徒，甚至还包括那些已经逝去的、灵魂被认为已经与上帝同在的教徒。天主教会对其领袖有一个非常正式的培训或“按立”[20]（Ordination）程序；它的领导层是由神父和主教的等级制，前者领导各个教区，后者则统辖特定地区内的所有教区（例如，马萨诸塞州东部的所有天主教教区都由一名主教领导）。主教，而不是教区内的其他成员，才能决定各个教区的牧师人选。罗马主教也就是我们所知的教皇，他是世界所有天主教会的象征领袖。作为“同侪之首”（Primus inter pares，or First among equals），教皇被认为是彼得的继任者。天主教徒当然并不礼拜教皇——他们只礼拜上帝——但他们确实十分尊敬教皇的职位，因为其象征着全球天主教会的团结。
如前所述，就像新教徒一样，天主教徒也相信任何基督徒都可以阅读并解释圣经。然而，根据天主教对教会的理解（即教会是一个包含了所有信徒，乃至于那些逝去的信徒，的社区），对圣经的当代解释必须也要考虑过去的解经传统中的解释。天主教领袖继任的传统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那时候大多数人还不识字，只有牧师和主教能够进行阅读，且必须为信徒们解释圣经。这些解经的结果通常被记录下来，被书面地保存为教会的集体智慧。因为正式的教会领袖，以及那些在教会史和神学方面接受过教育的人，对这个解经历史传统有着更广博的知识，故而在天主教会中他们的观点对于阅读圣经的个体信徒们也会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天主教会有着十分悠久的解经传统。
然而说到底，天主教会还是强调个人良心（Individual Conscience）的最终权威。天主教教导信众说，在关乎精神的事务上，那些真诚祈祷与学习圣经的人应该遵循他们的良心，即便这会引发和教会领袖的分歧，甚至——这有时在极端情况下会发生——导致他们被逐出教会。这就是“异议”（Dissent），一种可以和教会领袖存在正当分歧的选择。根据具体问题，和持有异议者的身份，教会领袖对于异议的问题化程度可大可小。例如，许多天主教徒不同意教会对待节育问题的官方立场，但这种异议并没有严重到需要惩戒。然而，一些美国主教确实尝试去处分那些偏离了教会的严格反堕胎立场的天主教政治家。这一异议传统证明了，虽然天主教相比于新教更强调教会传统在解经中的角色，但所有天主教徒最终还是以圣经和良心，作为他们过一个基督教徒的生活的最终属灵权威。
传统的天主教教义源于圣经，并与其相互依存。天主教将圣经这一神圣著作视为上帝所默示的言说，由受圣灵所指引的人类写就。对天主教徒而言，圣经并非完全免于人类在书写过程中可能犯下的差错，但它仍然还是构成了对上帝之启示和设计的一种记录。天主教传统有助于区分圣经中的属灵元素和属人部分。例如，天主教（以及大部分新教徒）如今都把圣经中对奴隶制的辩护解释为一种只是在过去的历史时期发挥的功能，他们当然确信奴隶制有悖于上帝的意志。通过这种方式，传统为天主教徒提供了引导。
总而言之，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相信教会是由一群聚集在一起、承认他们对耶稣的信仰，并礼拜上帝的人组成的。所有基督徒都同意圣经是基督徒生活的主要权威。大多数新教徒都相信“信徒皆祭司”，并强调对于圣经的当代解释，而天主教徒和一小部分新教徒同时保留了对漫长解经传统的尊重，包括教会领袖和神学家们的教诲。新教教会或新教领袖的权威和合法性通常只与圣经本身相关联，但天主教徒则认为，在解释圣经和指派教会领袖时，传统是一个更重要的因素。
虽然所有基督徒都把圣经视为基督教生活的权威，但他们对于圣经的“无谬无误”（Inerrancy）仍旧持有不同的态度。天主教和基要主义新教徒在这个问题上分别占据了光谱的两段。天主教徒相信圣经是受上帝默示的，但同时也是许多人在不同世纪中的写作组成的，因此可能会被人类的可错性或文化的变迁而引入一些不一致和矛盾。对天主教徒来说，困难之处在于决定哪些经文是和上帝的意志直接相关的，而哪些经文必须被重新解释。基要主义新教徒则相信上帝对圣经的默示意味着任何记载于其中的说辞在字面上都是绝对真实的，即“无谬无误”；他们将圣经视为可以直接应用于当代生活的文本。福音派、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都或多或少处在这个光谱的中间位置。福音派和保守主义新教徒通常把圣经理解为上帝之默示，一些看起来是谬误的地方实则反映了人类在理解力上的不足；自由主义新教徒则倾向于把不一致的文本看作是人类的谬误或是文化变迁的后果。
罪与和解（Sin and Reconciliation）
根据对圣经的阅读，基督徒相信人类最初是以上帝的模样被创造出来的，这意味着他们曾经完全是善的。然而，人们使用其自由意志追随他们自己的欲望，而偏离了上帝的意志。这造成了人类向恶堕落的普遍倾向，基督徒称之为“原罪”（Original Sin）；个体有罪的行为被认为源于其境况（Condition）。尽管人类是有罪的，基督徒还是相信人类依旧是上帝的摹仿；天主教在这方面比新教要更加乐观，它相信这一摹仿的痕迹在今天仍旧留存不少。尽管人类持有强大的行善的能力，但犯下罪过的倾向往往超过了行善的冲动。这就引出了一种普遍的人类需求：从罪中得到救赎，实现和上帝的和解。
基督徒认为耶稣促就了和上帝的和解，基督徒将这一信念接收到他们的信仰当中。如我在前文关于耶稣的那一节提到的，耶稣的生活、死亡和复活都揭示了上帝的爱与仁慈。如宗教改革所强调的那样，对罪的宽赦（也被称为审判）也是来自上帝的一个礼物；这一宽赦和人类的成就全无关系。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将这一审判视作上帝通过耶稣所赐下的慷慨的礼物，并将其内化为信仰。不过，虽然所有基督徒都同意信仰应该引导人们过一种基督教的生活，或是鼓励人们多行善举，但他们有时在信仰和善举之间的关系上还是存在差异。具体来说，天主教徒和福音派新教徒强调通过善举来增长对上帝的信心，但其他基督教徒，例如路德宗，则强调了信心和善举之间的差异。然而，如《因信称义联合声明》（Joint Declaration on the Doctrine of Justification）在内的最近的文件表明这一教派间的差异正在逐渐消解。
圣礼（Sacrament）
在基督教的礼拜活动中，圣礼是一种仪式实践，人们相信它可以实现一种和上帝的有形的结合（Tangible union with God）。圣礼被理解为上帝恩典的一种可见的标志。当一个圣礼被实施，人们会诵念祷告词，一些如清水、酒、面包和油这样的元素也会被使用。新教徒通常庆祝两种圣礼，而天主教徒则庆祝其中，这和后者对于上帝之内在性的更加强调是相符的。几乎所有基督教徒都遵行洗礼（Baptism）和圣餐礼（Eucharist）这两种圣礼。对天主教徒而言，其他五种圣礼是告解（Confession）、坚振礼（Confirmation）、婚配圣事（Matrimony）、圣秩圣事（Holy Orders）和病人傅油圣事（Anointing of the Sick）[21]。于是，圣礼通常标志了基督徒生命中的几个关键时期。一些新教徒也会庆祝这些生命中的里程碑，甚至也会用相同的名词来描述这些关键时期，但他们不会将这些事件提升到“圣礼”的层次。新教徒的这种实践可以追溯到路德，他强调个体和上帝的直接关系无需依赖于教会领袖。本节我们会着重了解洗礼和圣餐礼这两种圣礼。
洗礼，庆祝一个新生命进入基督教家庭。在一些教派中，如天主教和路德宗，人们在婴儿时期就接受洗礼；在其他教派，洗礼则是在人们要求它时才得以施行。根据基督教圣经，洗礼仪式发源于耶稣，他遵循犹太教的传统，在其开始传道时便接受了清水的洗礼。自那开始，基督徒都通过洗礼来象征他们成为基督徒、成为上帝子民的崭新身份。在洗礼仪式上，接受洗礼的人——对于婴儿来说，则是其父母——确认其对三位一体上帝的信仰。随后，清水洒在受洗者的头上，或者受洗者全身浸没于清水之中，以象征罪的洗脱。受洗后的人作为一个新的造物而进入基督徒的生活，从原罪之中被解脱。这种解脱后的自由无法在这一生活的早期就被体验到；基督徒并不会宣称在洗礼之后他们就完全脱离了罪行。相反，他们一方面有信心上帝已经宽恕了其罪行，经由耶稣达成了与上帝的和解，另一方面则主动尝试在生活中只行善举。洗礼的意义在于，当他们在只行善举上失败后，他们将会念想着上帝在洗礼中展示出的宽恕，然后尝试做得更好。
圣餐礼，也在新教徒当中被称为主餐（Lord’s Supper）或圣餐（Communion），是基督徒定期庆祝的第二圣礼。在天主教会中，圣餐礼每天都被举行，而新教徒则每周或甚至每月才庆祝一次圣餐礼。圣餐礼经常在礼拜过程中被举行；它重演了耶稣在其牺牲前同他的追随者的最后的晚餐。基督教圣经记载了这一顿晚宴的场景，这是犹太教逾越节的晚餐，耶稣掰开面包，举起一杯酒。他宣称这面包就是他的肉，这杯酒就是他的血，面包和酒都赐给他的追随者们，使他们的罪被赦免。他指导他的门徒以这种方式来纪念他。因此，在基督教的礼拜中，传道者（牧师或神父）举起面包和酒，重复着耶稣说过的话，并邀请所有信徒都吃下面包、饮下这杯酒，来纪念耶稣。
圣餐礼上的面包和酒，究竟只是耶稣的身体和血的象征，还是说会“转化”（Become）为耶稣的身体和血，关于这个问题，基督徒们已经进行了漫长的辩论。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者就对这个问题有着各种各样的理解。路德教导人们，在圣餐礼中有基督的真实临在（Real Presence of Christ），但却拒绝对这一临在的具体所指给出猜测。圣公会认为基督“以天上的方式”临在于面包和酒之上[22]，而加尔文则坚持认为圣餐礼仅仅是在提醒人们耶稣的牺牲。同时，天主教保留了中世纪的“实体转化说”（Transubstantiation），即面包和酒转化为了耶稣的肉身和血液。今天，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施行圣餐礼，但多数新教教会都教导信众圣餐只是在某种意义上象征化了耶稣的临在；而更加强调圣经之字面意义的天主教会，仍旧主张圣餐神秘地转化为了基督的肉和血。
基督徒的灵性实践：礼拜和祈祷
公共礼拜——基督徒聚集在一起向上帝献上赞美和感恩的非正式或正式仪式——是所有基督教教派的核心仪式。公共礼拜可以在整个星期内进行，但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通常在周日早上参加礼拜。礼拜的风格因教派而异。
天主教的弥撒（Mass）是一种仪式庆祝活动，包括赞美诗、正式祈祷、诵读希伯来语和基督教圣经、神父的解经（被称为“布道”（Sermon）或“讲道”（Homily））、记诵尼西亚-君士坦丁堡信经和圣餐礼。弥撒通常被形容为“高教会”，因为它具有严格的礼仪安排、正式的祷告形式以及神父穿着的庄重仪式服装。
新教的礼拜仪式包括了从高教会到低教会的多种风格。路德宗和圣公会的礼拜与天主教的弥撒十分类似，而福音派的礼拜则通常仅仅包含吟唱圣歌、读经和布道。基督教礼拜一般持续六十到九十分钟，可能会上下浮动。
因为基督徒信仰一个会倾听个体声音的人格化的上帝，也因为在基督教圣经中耶稣指示他的追随者要祈祷，所以基督徒们通过祈祷来维持他们和上帝的关系。祈祷可以采用许多种形式，包括礼拜仪式上的仪式化祈祷、个人祈祷、集体祈祷，甚至也可以是查经。祈祷者可以默诵，也可以大声朗诵；也存在沉思的、非话语形式的祈祷。代祷，或要求他人代祷，也是很常见的祈祷形式。如前所述，对于天主教徒来说，教会包括所有信徒，甚至包括那些已经去世的人；因此，天主教徒有时会请求圣人，包括圣母玛利亚，为他们向上帝“代祷”（Intercede）。耶稣在福音书中教导他的门徒祈祷的主祷文（Lord’s Prayer）或“我们的父”(Our Father)是被所有基督徒念诵最多的祷文。
基督徒的伦理生活
基督教神学的这些基本原则如何在基督徒的生活中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呢？答案很复杂，因为基督教信仰的多种表达方式引发了何为基督徒的伦理生活的不同理解。不过一般性的原则仍旧存在，耶稣在福音书中教导基督徒要如自爱一般地爱上帝、爱邻人，不论其邻人是友人还是敌人。基督徒并不总能成功地遵循这一指令；然而，这个教诲显现在基督徒关于天职、正义和传道活动的理想当中。
天职（Vocation）
就像其他人一样，基督徒必须工作来谋生，并且多数基督徒并不任职于教会中。然而天职指的是这样一种观念：人们通过其日常工作来侍奉上帝。基督徒的普通工作是如何能与灵性生活联系起来的呢？简单来说，基督徒相信任何服务于其邻人和社群的工作——亦即服务于普遍善好（Common Good）的工作——同样也是服务于上帝的。于是，几乎任何劳动都可以称为基督教信仰的延申。医生、律师和政治家在精神价值上并不比木匠、拾荒者和出租车司机更高。关键之处在于这份工作是不是忠实地为他人的利好服务。这一观念也延伸到了基督徒的个人生活中；基督徒有义务去慷慨地、负责任地服务其亲朋好友。当然，基督徒并不总需要一直以这种方式来构想他们的工作，有时他们也会承认某些工作在本质上更有价值。但基督教关于天职的观念是，任何善好的工作，被恰当地完成，就是在侍奉上帝。
基督徒也用“天职”来指代一个人因其能力而特别适合从事的工作。天职并不总是容易确定的，也绝非容易达成的。许多人花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来寻找自己的天赋，以及如何更好地运用。此外，像其他人一样，基督徒并不总是享受他们的工作。有时由于超出掌控的原因——教育水平和技能的不足，或是身体疾病——他们不得不从事一些不满意的工作。基督徒对天职的理解并不会让收入变高，或是让他们对工作变得更加满意；当不正义使一个人被迫从事不恰当的职位，这种不正义是应该受到抵抗的。然而， 同样的，从基督教的角度来看，尽管存在这些工作的复杂性和负担，任何侍奉其邻人和普遍善好的工作都可以侍奉上帝。
正义（Justice）
“爱你的邻人”这一命令也点明了基督徒的主要道德立场。如前所述，基督徒的这个为之奋斗却往往无法完全实现的理想来自于圣经中耶稣的指示。福音书记载了耶稣对他自己的邻人的爱，以及他对正义的关切：耶稣关心穷人、病人和社会上的流浪者，他批判那些恶化这些人的困境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环境。今天的基督徒被鼓励效仿耶稣，致力于通过爱和对正义的倡导来改变世界，就像他们自己被上帝的爱和宽恕所改变一样。
基督徒承认他们对耶稣的效仿总是会失败的，但这并不会解除他们的伦理义务，即尽其所能在他们的处境中过着道德的生活。例如，基督徒应该尊重每个人类的尊严，永远不将个体、群体或国家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来加以剥削。当冲突爆发时——不论这是两个个体的冲突还是两个国家的战争——基督徒总是应该竭尽所能去尝试非暴力的和解。毕竟就像所有人一样，基督徒并不是完美的人，他们并不总是完美地恪守这一“爱的原则”，并不总是能采取完全正义的行动和态度。但不论如何，他们有义务做出尝试的努力。
传道活动（Missionary Activity）
基督徒的生活的另一个特点是传道活动，也被称为传福音。在福音书中，耶稣命令其追随者将上帝的好消息传播到全世界去。基督徒相信这一任务一直在进行。传播福音的任务和基督徒对天职与正义的理解是相互交织的。行使自己的天职并努力追求正义，为非基督徒们树立了一个基督徒的榜样，并以此实现了间接的传福音。不过，传福音通常还是指直接的传道，即告诉非基督徒关于耶稣的讯息，寄望于以此促使他们皈依基督教。因为基督徒相信耶稣是通达与上帝的和解和永恒生命的道路，他们便渴望向所有人分享这一信念。在最好的情况下，基督徒的传福音是一种爱的行动——对“爱你的邻人”这一命令的彻底服从。
基督教传福音经常引发正义。非信徒或是其他宗教的信徒——有时甚至也包括基督教徒自己——倾向于认为传福音是自以为是的、傲慢的，理由通常也很合理。基督徒的传道活动已经和西方帝国主义联系起来，这一联系的理由也很充分。于是，关于什么才是最恰当的和不冒犯的方式向非基督徒介绍基督教，这一问题至今没有一个共识。然而，基督徒对传播信仰的渴望绝不是个例。地球上大多数主要宗教传统都尝试去通过各种形式的传道活动来扩张其规模。
结论
这篇文章的目的是帮助读者熟悉基督教的历史发展，和一些基督教的基本神学信条。我们也鼓励关于这些概念的进一步探索。在当代世界，对所有有信仰的人而言，最迫在眉睫的挑战是去了解他们的宗教内部的差异。正视这一挑战，或许是实现不同信仰的人们和平相处的最可靠途径。
[1] 犹太教社群中的宗教学者或教师，是教义乃至于法律的解释者与指导者。
[2] 基督教中的某种宗教服务或使命，通常包括传道。教义的解释与传播、帮助宗教社群中的其他人等。
[3] Kingdom of God（有时和Kingdom of Heaven混用，但多数时候两者有差异）。这里至少包含了三重值得被注意的信息：a）上帝之国本身的含义，暗示了上帝对于地上世界具有王权（Kingship），也预兆了关于审判日的预言；b）上帝之国是尚未来临的，不是（或至少在此不指）一种内在于当下时刻的灵性或生活方式；c）上帝之国将要来临，并且耶稣本人有权宣告这一来临。
[4] 来源于受膏者的希伯来语Mashiach，在犹太教中特指救赎者，它预告了上帝之国的来临（因此这一救赎是“属灵的救赎”），并能够拯救以色列人，恢复其国土。在本雅明的解释里，犹太圣经中对救赎时刻的预告并不会另未来丧失魔力，而是让未来的每一个时刻都成为弥赛亚有可能步入的神圣时刻，因此弥赛亚的语言构成了一种潜在的对历史的同质叙事的扰动，而耶稣对上帝之国将临的宣告或许是这种扰动的一次实现。
[5] 即希伯来语中的Mashiach。受膏或者膏立是一种仪式，在古代中东文化（包括以色列人）中，用油涂抹某人象征神圣的拣选，或者赋予某种特殊的角色。受膏者通常包括国王、祭司、先知等。
[6] 尼西亚公会议（First Council of Nicaea），确立了三位一体和耶稣的神性，并将阿里乌派确认为异端。
[7] Latin West即主要说拉丁语、受罗马的法律和哲学传统影响的地区（如法兰克王国），Greek East即主要说希腊语、受希腊哲学和拜占庭帝国影响的地区（如埃及、小亚细亚、东欧大部分地区）。
[8] 所有基督徒都可以上帝有直接沟通，无需任何第三人作为中介。同时，所有信徒也都有权力和责任去阅读与理解圣经，去祈祷，去侍奉上帝。
[9] 继承了加尔文宗的预定论，并采用长老制而非主教制来管理教会。
[10] 每个地方教会完全自治，反对国教制度，追求信仰自由。联合基督教会（UCC）是一个现代公理教会。
[11] 荷兰归正宗移民到北美后在美国成立的教会，后来和其他改革宗有共融趋势。。
[12] 新教的部分是主张圣经是唯一的权威，以及因信称义，最高领袖应为英国的国王，而非罗马教皇，而教会仅仅是“圣道被纯正传讲、圣礼被正当地施行的地方”。与此同时英国教会保留了圣餐和洗礼这两个圣礼，以在天主教和新教信仰之间达成平衡。
[13] 美国圣公会不再承认以英国国王或女王为领袖。
[14] 得名于“在上帝的权威面前震颤”，主张每个人都有能力在内在之光的指引下知晓上帝的见证，并因此团结在一起。
[15] 一个和平派别，反对战争，主张拒绝持有武器和群体生活。后面提到的阿米什社区就是这个派别的一个延申，其采取更激进的教会纪律（尽管保持了信仰自由）和简朴生活，反对现代科技和奢侈品。
[16] 原本属于英国国教，但鼓励在贫民中布道，强调有序的敬虔（即Methodism），主张推动教育、社会福利和废奴运动，后来和英国国教相分离。
[17] 19世纪美国的宗教运动，强调回归新约教会的原始形式，认为圣经是唯一的信仰是实践标准，摒弃所有人为的宗派结构。门徒会相比于基督会采用了更宽松的神学和礼拜仪式。
[18] At-one-ment，强调通过救赎行为实现人性和神性、人类向上帝的复归。
[19] 圣父创造万物；圣子耶稣基督通过受难和复活拯救世人；圣灵在人心中运行，使信徒成圣。这组称谓可以在希望避免性别化语言的场合使用。
[20] 通过一种按手礼来确认某人具有传道的资格。
[21] 告解是信徒向神父承认并悔改自己的罪行，新教通常称为忏悔（Repentance）；坚振礼是指受洗者通常在青少年时期由主教施行圣礼，坚固他们的信仰；婚配圣事顾名思义；圣秩圣事是神职人员的按立；病人傅油圣事指神父为病人施行涂油祈祷，以求灵性坚固或身体康复。
[22] 有点抽象，既不是转化论，也不是象征论，而是主张基督在圣餐中的临在是“属天的”，是超越物质的一种神秘转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