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佐井好子碎碎念
前两年写过一篇关于佐井好子的文章，不甚满意，今重写一遍。
1
不知为何，在2019年的尾声，遇到了70年代的佐井好子。 那时，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听音乐的人，相对，音乐让我感到疲劳。 那时我并不知道，音乐也有一扇通向它的门扉。 偶然聆听《夜の窓》时，那扇门从外面打开了，那道来自70年代的光芒，带着整个昭和音乐宇宙的气息邀请我加入。 因此，我也算是经历了某种意料之外的救赎，并魅惑。
2
“她的歌，在黑暗的月夜的晚上，把房间弄得漆黑，打开窗户，一边仰望月亮一边听，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种被异次元空间即佐井好子的世界不知不觉地吸引的感觉。……据说那个音乐传到了完全不了解她的世代。听说现在也有人叫她‘幻梦歌手 ’。” （某日本乐迷评论）
3
此时忽然想起大贯妙子——也是有人曾拿她们俩做不甚恰达的比较——综观她三十余年的创作，可谓由一小树苗蔚然为一片森林，鹿跳般滞空的嗓音符号有幻听的色相。而这三十年（1978——2008），昭和群星中却已不见了佐井好子的身影，直到“作为被约定绽放的名作”（宣传辞）的《タクラマカン》，恶作剧般的跳了出来。 我读过大贯妙子的散文集，其实是假想阅读佐井好子的某一本书，但也明知两者本来不是一码事，只有来自那音乐宇宙的气息有一丝绵贯。她们都是女巫，尽管派系不同，大贯妙子的歌是光属性的，如夏日和风吹拂，佐井好子的诗，是暗属性的，则如鬼怪屋，无法摘除的诅咒戒指，时间冰箱里的珍馐。
4
关于第四专同名曲《蝶のすむ部屋》，香港乐迷Clockworktoy评曰： “佐井好子的經典作之一，爵士氣氛更濃厚，很多歌曲以鋼琴為主導，配上佐井好子那不太完美的嗓音和特別的震音，有一種很糜爛的感覺，一種來自外太空的蒼凉，聽佐井好子的歌，總讓我想起《銀河鐵道999》裡的影像，有著換上機械人身體的人看著自己冰封了的舊肉身的感觸。”
5
在我自己听来，佐井隔世的嗓音以所吟咏的蝴蝶的姿态飞翔，在山本刚星光碎片般钢琴施法的加持下，呈现出多角度的螺旋上升，变成瀑布兜头浇下。 大脑，消融于一声直抵最后，也是凿通初始的琴人合一之叹息。 又如一则断片：游子推开尘封的院门，茜纱窗里，有人懒懒的道：“何人斯？”
6
夜の窓（夜晚窗边）
港口城市 灯火通明 一闪一闪 回国去的 外国船只
夜晚窗边 两个影子 你们都 在床上 我一个人
海的香气 在你怀里 只想再一次 像少女一样 入睡
港口城市 微醺薄醉 海上月亮 在笑声中 也显得朦胧
把阴暗的海 拥抱在怀里 把阴暗的海 拥抱在怀里 把阴暗的海 拥抱在怀里
（光也 译）
干净而吝啬的歌词间，是沉湛的夜雾中的海，与海上的中继站式的热闹港町。遗世独立的这异域的歌姬，在每一次游人的聆听里，将故事的细节吐进吐出。
7
佐井好子的歌，也会让我想到陆忆敏的诗，残雪的小说，60-70年代捷克冷门电影中的女主角（如《瓦莱莉和她的奇迹一周》），又如一人千面的女歌手Amanda Lear，又或遗世独立的Collie Ryan、Vashti Bunyan（宣传册也提到Laura Niro、Joni Mitchell）。 而我又想起另一个，即同样出身奈良、年龄也相当、但一直都处在状态中的山本润子（《赤い鳥》原主唱）。 佐井好子仿佛是她们的某种可拆卸的影子，反之亦然。笑。
8
密航，有“Stowing away”的意思，也可解读为“意识的航海”。 听《密航》、《とべとべ飛行船》时，当想象此刻就乘坐着这样一艘音乐船（或许，它正是天野喜孝后来所设计出的飞空艇的雏型），蝠鲼般攀行气流、翼曳彩雾、翱翔于空际、走私于时间。
9
“滋贺县松林覆盖的低矮的山丘坡地 琵琶湖西南偏西的湖滨”……
（《烧窑》，Gary Schneider，1963）
琵琶湖。京都。鹿。花吹雪。关西腔。齐刘海。梦野久作。阴翳礼赞。 那么——谁将成为那无数个佐井好子中唯一的她？
10
首专《万花镜》的封面照，也是某种概念图。它营造出一个氤氲幻境，是“逢魔之时”阴阳交错之感：紫色彤云，奥区高草（以现实中的奈良公园为底座），和一个摆着库布里克式穿透第四堵墙的凝视表情、手中翻绳恍如法器的东方的瘦削女巫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所谓女巫，大体是一些现实感相对比较弱、精神上可以飘起来，或者至少希望精神上能够飘起来的女人。”（小你） 《密航》（Mikkou）和巫女（Miko）的发音近似，JOJO広重说佐井的姓氏是“斋”，“斋”是巫女。 又，据说MORRIE也奉佐井好子为灵感之源，观其《光る曠野》封面，确为《万花镜》的阳光版。
11
佐井好子的歌词是省净的，统一的，带有日本式的童谣气质，同时也是黑暗的、带有母性温暖的，如第三专的《遍路》所云“闇から生まれて 闇へとかえる”（诞生于黑暗 回归到黑暗）。 其整体上则形成“魅惑而神聖的唱詠”（Clockworktoy），“她的声音和话语无疑触动了禁忌的圣地”（田口史人）。 我们如同倒翻在音乐的子宫里，无力于逃跑，只能等待某个意外的破裂：
把我怀恋的 那个人 塞进玻璃瓶 关禁闭 在因月光而 无眠的夜 打碎玻璃瓶 仓皇逃离
persain blue（波斯蓝） persain blue（波斯蓝）
将你 邀请到 充满 奇异的 蓝色的世界 persain blue（波斯蓝）
（《アルハンブラの青い壜》，阿尔罕布拉宫的蓝瓶，光也译）
12
佐井好子的格调是高古的，偶耳跑调，然有的音准幽微如她的画中，那种仿佛从世间遁形的色彩。她也偶为松田优作的专辑写过歌曲《ひとよ酒》，而一个大叔的嗓音作为回报，反串般唱起了《人のいない島》。
2021-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