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边境小城——西盟永俄
汽车驶离勐卡镇时我昏昏欲睡,耳机里的《加林赛》热烈欢快,视线模糊里发现云海兜在群山中间——来了好几天没遇到的云海在离开这一天早上得以饱眼福,这次旅途几乎就是以完美结尾了。
从景迈山来到永俄寨算是临时起意。和张张从芒洪坐车到澜沧,她把包里剩的零食、头绳、湿巾、泡面通通掏出来塞给我,嘱咐我上山前再准备点零食。约好的澜沧赶摆也因为我俩决定在芒洪多待一天而未能兑现,于是澜沧就成了我们离开景迈山的一个短暂中转站。我全盘接收下她的馈赠和嘱咐,在司机的催促声里与她拥抱作别。自此她去向普洱,我去往永俄寨。
通往永俄寨的路途是新奇欢乐的,即使奔赴的旅程里只剩下我自己。汽车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上了山再下山,循环往复,经过了一片又一片的甘蔗地才到达西盟,再从西盟丝滑换乘到勐卡镇的城乡小巴士。完全意料之外,原以为要在西盟滞留一晚,但恰好那天是星期日,勐卡镇往返西盟县城的车次多了好几趟,我得以在当天就抵达了永俄,实在是幸运。去勐卡镇前在西盟客车站门口的快餐店里怒吃了两大碗饭,凉拌鸡、凉拌折耳根和水煮菜,每一个菜都完完全全地俘获住了我这个西南人的心,那就是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快餐店!





到达勐卡镇已经是傍晚。小镇旧旧的,一如绝大部分的城镇。镇中心有一座由三个佤族人组成的斑驳雕塑,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小店。小镇的天空飘着两片巨大的云朵,等坐上张老师的车去永俄寨时,天边已经有了大片的橘色晚霞。和张老师的会面比我想象中的轻松,简单的寒暄后他便朝我介绍了寨子的棘手现状,言语间满是无奈和担忧。我像来探望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听他讲着寨子里的故事,少了拘谨和不适。
张老师
来永俄寨前在景迈山和奎哥聊到永俄,而说起永俄寨,就不得不提到张老师。用奎哥的话说,就是“他凭一己之力把永俄寨推向外界”。作为“永俄寨唯一的少数民族”,张老师在小红书(IP:边境咖啡馆)简介里这样介绍自己。他通过自己的力量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永俄寨。当然,这里的“越来越多”和那些家喻户晓的流量城市并不能相提并论,甚至和景迈山比都不远远不如。只是相对于以前、甚至是半年以前的永俄寨,知道并奔赴此地的游客确实是更多了。

从西盟坐车到勐卡的路上,皮肤黝黑的司机大哥问我只身一人来永俄做什么,我说来找朋友,有朋友在这里。他说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是有本地朋友在这里吗。我回答他我的朋友是张老师。司机大哥豁然“哦”了一声,随即向我说起张老师的各种诸如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免费接送镇上、县城里的孩子上下学一类的好人好事。包括像我这样乘坐公共交通来永俄的散客,来去也都是张老师到镇上免费接送以及抽空给我们做免费的司机兼导游。我想所有这些听来的事迹对于初来乍到的我和其他游客而言,内心虽赞叹但或多或少都有点是浮于表面的恭维。只有在永俄寨住下来,我们才能深刻地了解到张老师对永俄寨而言,是如此重要。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一场和村民打配合、满足外地游客猎奇心理的表演,而是真正融入到他们的生活里,为永俄寨的未来坚定地倾付自己的心力。
永俄寨(DAY1-12.28)
把行李放到张老师的店里就跟着他去英姐家吃晚饭,饭菜简单可口,大家围着火坑坐了一圈,一边聊天一边吃着,吃完后又开始轮着喝自己酿的水酒。坐在院坝里就能看到对面夜色里的缅甸,虽然是边境村寨,但基建都很完善,治安保障更是。寨子里过夜的游客,张老师都会及时向派出所报备,警察也会上门来核实,一切都是为了游客和寨子的安全,不用担心。这也是当大家问我一个人来永俄害不害怕时,我能底气十足地回答出“这里是中国”五个字的原因。交谈中房子下面的另一户人家庆祝生日放起了烟花,于是我们又一起看了烟花。姐姐们洗完头背对着火烤头发,一头乌黑光泽的长发垂落在腰间,让我不觉艳羡这里的好山好水。大家皮肤黑黑的,但眼神清澈,透着亮光。




回住处的路上看到满天的星辰,比景迈山的更近更亮。张老师说等半夜两三点再看会更美,但山里夜晚太凉了,我一次都没起得来过。我来永俄寨的初衷,原本只是想在山里安静地住几天,谁知它给予我的,却远远比这要多得多。
永俄湖(DAY2-12.29)
寨子里的鸡鸣并没有在清晨里唤醒我。我在半梦半醒里赖床到了中午,爬起来把前夜买的面泡了一碗,拎着椅子在房顶上边晒太阳边解决午饭。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去永俄湖。经过了天空中盘旋的老鹰,经过了农场里发呆的牛羊,经过了静默的森林,经过了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远山上兀自高立的大树和我遥遥相望,叫不上名字的红果子挂在树梢,马路蜿蜒盘旋延伸向远处。林间吃草的牛儿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丁零当啷作响,回声荡漾在山林之间,绕过我,绕过空旷的小路后不知所踪。人们的目光好奇地聚向我,又慢慢从我身上挪开。





晴天的永俄湖四周景色开阔,湖水平静。我一个人在湖边待了很久,只有我一个游客、湖边小屋的六只小狗和两只大狗。太阳很大,但云朵也很大,铺在天空中慢慢飘动,一会儿接一会儿挡住阳光,再有小风吹来身体就会凉凉的。






小屋的奶奶给我倒了两杯水酒,喝完后她去捡柴,我昏沉沉地躺在湖边晒着太阳。小牛牛走过来嗅嗅我的杯子和脚丫,甩着尾巴扑打死缠烂打的蚊子。



小屋奶奶回来时我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又跟着她去林子里搬草,再顺着她给我指的小路回到寨子里。小路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寨子。那我上午跟着导航沿公路走了3个小时、8.5公里才到达湖边算什么呢?算微信运动里显示的一万七千八百七十七步。
永俄寨DAY3(12.31)
还是晚起,但没有自己对付午饭,跟着张老师蹭完饭后坐他的车去看了茶园、中缅边境的铁丝网和检查站。去了当地的小学,就在寨子下面不远处,但步行也得一段时间。沿途捎上了好几个回家吃完午饭回学校上课的学生。路上遇到的所有孩子都认识张老师,张老师也能叫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听张老师介绍了一些永俄寨的由来以及当地的一些历史传说,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仍羞愧于自己常常自诩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但求知欲却淡薄得感人。










若是没来这里,也许我永远都不会了解到这样的生活和历史。和张老师谈起昨天在湖边认识的奶奶,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和养的家畜,每天有忙不完的农活,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日子。不知哪来的优越感让内心萌生出怜悯,我深知这样的感受不应该出现,但不自觉就会地陷入到这样的情绪里。张老师给我看了一段他早上录的大家一起抬一棵大树的视频,视频里几乎聚集了寨子里所有的劳动力来抬树,但大家脸上都是笑容,说说笑笑的就把大树抬进了屋里。是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雨林徒步DAY4(1.1)
上午起了个早,帮着忙把张老师的朋友寄给孩子们的衣服分了出来。因为袋子不够,早上一起去了老县城买袋子。批发饮料零食的门店里很多假冒的牌子,我们一边翻一边忍俊不禁。小小的寨子里有几十个孩子,逐一写上他们的名字贴在了袋子上,再把衣服放进去就完成。
午饭过后和大家一起去钻林子,大家背着佤刀,我穿上袄子,跟着队伍去林子里看望老树。边境的冬天依旧充满了生命力,冬日的树林里铺满了落叶,树上是成片的绿荫。地上有掉落的野生酸木瓜,有高挑但鲜嫩的竹子和躲在落叶里悄悄生长的菌子。寄生在树干上的绿植开出粉色的小花儿来,黄色的花蕊骄傲地裸露在外。布满绿苔的藤蔓交错盘踞:或乱成一团、或死死捆住树干(树干看着像被绑架的受害人)、或直直垂落下来,完全可以拉着荡秋千。无法想象到了雨季,林子的生命力该是何等的蓬勃。涉过山涧,踩过牛屎,爬过山坡,大家环抱着古树,抬头仰望。再坐下来聊天、发呆、互相分享着槟榔当零嘴。路上坏姐还徒手拔起林间一棵发着芽的枯树枝扛在肩头带回了家。







穿过林子来到永俄湖边,正好碰见收割完米荞来湖边休息跳舞的其他村民。音乐声和欢声笑语传到湖的这一头,大家坐下来休息发呆了一会儿后就走过去加入热闹的人群。和张老师并肩走在一起时,他看着湖对面跳舞的人群对我说:“很多人问为什么要来这里,这就是原因。”







佤族人能歌善舞,就像《加林赛》一样,热烈欢快,又如此动人。我相信无论是谁,看到湖边快乐舞蹈的人群,都一定会被深深打动。我们去旅行,从一种生活里跳出来,去好奇另一种生活。但我从没想过,生活还可以是这副模样。
其实在景迈山我就已经有”自己带了一颗污浊的心灵来到这个地方”的感受了,所以在面对她们的善意时会想着他们对自己是不是另有所图。我忘了很多事物本身就是纯粹的,劳动如是,快乐亦如是,只是我们自身的见识让这份纯粹变了味。
永俄寨的夜晚
永俄寨的夜晚总是离不开火苗、餐食和聊天。我则安静地坐在他们中间,听着听不懂的语言,接过他们手里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安静地听着。商议村中大小事务总是围绕着火坑和酒肉里进行,一边吃一边喝一边作决定,一样不落。大家都在为把永俄寨变得更好做着努力,期间困难阻碍不胜枚举,但大家都在做着些什么。火坑里的火苗窜得很高,火星四溅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茅草屋顶,再默契地将屁股下的小板凳往后撤几步。炭火上的铁网里,夹着的烤肉滋滋作响。火坑外的夜空里,漫天星辰在闪耀。在这样的夜晚里,我总是脸颊红红,带着些微醉意沉浸于这些时刻。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听到《加林赛》。女孩们随着歌声跳着舞,跟着家长的指挥唱着佤族老歌,在张老师的指导下矫正舞蹈动作,那是属于她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珍贵礼物。我为她们鼓掌,跟着音乐晃着身子,内心一遍遍被这份热烈惊叹。她们羞涩又热情,纯真又自信,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我眼眶湿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带着她们做游戏,和她们一起哈哈大笑一直到夜深,一直到家长来催她们回家睡觉才结束这一切。
欢愉后的清冷夜色里回响着《送别》,像是特意为我响起一样。其实算不上离别,我们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可永俄寨确实在这个乌云遮蔽星辰的夜晚里,送了我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
《加林赛》DAY5(1.2)
隔天早晨张老师送我去镇上坐车回普洱市区,刚到镇上就遇到了回思茅的大巴,又是丝滑上车,免去了再等车和换乘的麻烦。和张老师匆匆告别,坐上客车后一路下山,大马散村在一点点落在我身后,在日光和云雾中逐渐消失。乘客寥寥,司机一路扯着大嗓门和他身后的老乡谈天说地。我将自己淹没在离别的低落情绪里,愣愣望着窗外,已然不似来时情绪高涨的模样。客车在西盟客运站经停时,我又去了那家快餐店,正是饭点,门口排起了队,店里已经没有空位。我要了三个菜,提着饭盒来到车站的停车场里找了个凳子坐下吃起来,太阳晒着我,也晒着我脚边的守嘴狗。



客车在驶向澜沧的路上出现了故障,司机大哥下车打电话联系澜沧客运站转运乘客的车辆时,我的目光和车窗外蹲在马路边的房子门口洗碗的小女孩撞上。她看起来三四岁的模样,小小一只蹲在那里认真的清洗着。我隔着玻璃朝她挥了挥手,她也举起小手朝我挥手回应,再接着洗着盆里的碗。我温柔地看着她,她也不时看看我。汽车再发动准备驶离时,我又朝她挥手作别,她也举起手朝我挥别,我朝她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她同样还我以飞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我们就这样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告别,她也许很快忘了我,但我会一直记着她。
到酒店安顿下来后已经是傍晚,收到张老师发来的视频。视频里所有寨子里的孩子都围在一起玩昨晚我教他们玩的转圈圈游戏。我泪流满面。我以为自己会像灰尘一样从永俄寨消失,没想到却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永俄寨。
直到现在依然很庆在犹豫踌躇后坚定地选择了永俄寨作为此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永俄寨会再去的,也许在明年,也许在张老师的咖啡馆盖好后,也许在很久以后,但一定一定,会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