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紅城奇譚 鳥飼否宇 破之壹 妻妾之策略
翻译: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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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正八年八月十五日──。
暮六时(十八点)的钟声初歇。酉时已过半刻,晚霞映照,天际犹染茜色。沐浴在余晖中,本就赤红的天守阁墙壁愈显鲜艳夺目,宛若烈火焚城,红城城主鹰生龙政格外钟爱此景。
“大祸时”三字浮现于三妾花的心头。
龙政嗜红,其甲胄涂以弁柄色[1],头盔朱红,阵羽织[2]绯艳夺目。日落时分,万物皆染赤色,无疑会激起龙政内心的狂气。
龙政正享受着人生巅峰。
自执掌红城以来,他所求皆得。他娶了美丽的嫡妻,又纳庶妾三人。嗣子熊千代虽稍显不肖,但幼女鳰聪慧可倚。首妾雪的腹中之子,或许亦具继业之才智。领地稳固,臣下亦各司其职。鹰生家的荣华,似已达顶峰,但龙政仍渴望更大的繁荣。
花暗自思忖,若是这位贪婪的城主,倒也合乎情理。
夕阳直照于城主脸上。龙政忽有所思,嘴角微颤,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此时,花正侍奉于本曲轮[3]御殿的御座所[4],为龙政斟酒。
“今夜月升之后,老爷会去望月楼[5]那边吧?”
花稚颜未脱,话语间却透露出一丝遗憾,龙政投来一抹好色的目光。
“哎呀,别这么嫉妒。向来不是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吗?从明国运来的那匹白马,很漂亮吧。”
“山茶花么。很喜欢呢。”
花的眼眸闪亮。
“是白马之名?”
“它的毛色让人想起了白色花朵,所以取名为山茶花。”
“不愧是阿花,心思灵巧。”
“只是……”
“怎么了?不必顾虑,但言无妨。”
“是。前日所赐博多[6]腰带,边缘处略有些绽开了。”
“原来如此。大黑屋那家伙,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大黑屋是出入红城的博多商贾。每得华服珍玩,舶来奇物,辄至龙政处兜售其货。
“老爷,可否赐予花一条新腰带?”
花眼含哀意地望了过来,龙政左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当然咯。那么今晚就让我去月那里吧。”
月也是庶妾的名字。雪是三位庶妾中资历最深者,自其有孕以来,龙政便频繁临幸年轻的三妾花。然而,正值中秋佳节,名为的次妾月请求龙政,愿今夜相伴左右。龙政已答应在望月楼与月久违相会。
近日每夜侍奉龙政,花实已倦怠。今晚龙政能去月那里,真是谢天谢地。然而,绝不能让他察觉此心。对于龙政而言,不顺从者,无论家臣盟友,当场诛杀都是家常便饭。无论如何,都不能触怒这位性情暴烈的主君。
“奴家,对月夫人心存畏惧。”
花神情严肃地诉说道。
“这么害怕,为何如此?”
“那美丽颜容背后,究竟在思索些什么?听闻前些日子,她用所擅之薙刀[7],斩下了老爷爱猫的头颅。这传闻可是真的?”
那只猫也是大黑屋带来的。据说是从南蛮异种,龙政喜好新奇之物,一见即为之所动。
“确实如此。想必是我不停地往你那儿跑,惹得她不悦了吧。连我也着实吃了一惊。”
龙政说是吃惊,却笑颜甚悦,此等心情花无法理解。说起来,月性情骄矜冷酷,或许与龙政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花不禁脊背生寒。
“猫被杀了,您不觉得可惜吗?而且,一想到那把薙刀之刃不知何时会指向奴家,奴家就无法安心。”
“养猫不过是为了驱鼠,死了也不打紧,但月的脾气太过暴躁,确实令人头疼。不过,再怎么着,她也不会砍下你的脑袋吧。”
“真的吗……”
对花而言,月那异国风情的容貌也是恐惧的根源。她那宛如天竺人的容貌,令人难以揣测其情感。即便搭话,也常常不得回应。不仅如此,连相遇时她也犹如视而不见。花总觉得遭其冷落。
苛待花者,并非只有次妾月一人。
花同样遭到了首妾雪的明显厌恶。近来,龙政频繁临幸花,似乎令雪颇为不悦。她那如雪般白皙的脸颊因愤怒而泛红,动辄对花恶言相向。今日早晨,她更是以花先于自己用餐为由,找茬责难。可因为孕吐食欲不振而磨磨蹭蹭的不正是雪自己吗?
与两位庶妾相比,嫡妻鹤反而更易于相处。鹤忙于抚养熊千代和鳰,其面容更像是一位母亲,而非城主之嫡妻。她并不自恃嫡妻之位,对三位庶妾也总是和声细语。
鹤那菩萨般的举止,反而激起了雪的怒火,也让月神色僵硬。不知鹤是否察觉到了这一点。至少对待庶妾时,或许应该更加威严些。花有时会这样想,但终究无法当面直言。
正当花一边思索着后宫女子间的微妙光景,一边为龙政的酒杯斟酒时,重臣牛山武兵卫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主公,大、大、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慌张?碍事,退下。正逢满月将升之际,我可不想看你那邋遢的毛脸!”
武兵卫单膝跪地,声音变得恭敬严肃。
“恕臣冒昧禀报,大夫人她遭人……”
“鹤怎么了?”龙政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究竟发生了何事?”
“似乎是被杀害了”
“你说被杀了?”
“大约如此。”
“是谁下的手!”
龙政的怒火如烈焰般喷薄而出。突如其来的高声,令花肩膀微微一颤。
“不清楚。遗骸在井户曲轮。您要去看吗?”
武兵卫瞟了一眼,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要查验!”
“为了慎重起见,先行禀告一声。遗骸状况相当惨烈。”
武兵卫身长六尺(约一米八),在龙政家臣中以豪放磊落著称。即便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也从未有过丝毫退缩,是个胆识过人的汉子。武兵卫喜怒哀乐常形于色,但据花所知,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怯意。
察觉到武兵卫身体微微颤抖,花心生不安。
“带路吧。”
“是!”
大汉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龙政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掷向庭院。漆制酒器击于庭石之上,发出干涩声响,滚转而去。
“阿花,你在这里等着。”
花虽然胆小,却好看热闹。尽管奉命等待,她还是迅速起身,龙政并未见怪。他似乎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花暗自庆幸,紧跟在两人身后。
从本曲轮前往井户曲轮,需穿过御殿后苑,绕过天守阁,再经过白虎门。从城主御座所所在的前厅到嫡妻及庶妾居住的后宅,回廊环绕着中庭。武兵卫大步走在前面,龙政面色严峻,紧随其后,花则紧紧跟在最后。他们从湿漉漉的走廊下到后苑,绕过天守阁侧面。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完全暗下,深藏青色的天空铺展开来。不久前还红光闪耀的天守阁,此刻已化作黑色巨影。一行人默然无声,走过天守阁旁。
穿过白虎门后,便是一段陡峭石阶。花尚未适应夜色,眼中唯有武兵卫手中烛台火光作指引。跌跌撞撞走到井户曲轮,前方隐约可见一抹微光。武兵卫径直朝光亮处走去。与龙政一起逐渐靠近,花也看清了,那是井边男子手中烛台火光。他似乎在武兵卫回来前一直在此守候。他的脚边似乎横卧着什么东西,黑漆漆的。
“利贺野大人,主公来了。”
听武兵卫的话,守夜者正是龙政之军师利贺野玄水。
此男子,花颇感棘手。
“主公,恭候多时了。”
玄水以平淡无波的声调迎接城主。与武兵卫不同,此人声色几近漠然。花只觉玄水如同蛇一般,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辛苦了。你脚边的便是遗骸吗?”
“正是如此。”
玄水俯身,将烛光靠近地面横卧之物。烛火映照下异物显现,花不禁轻呼一声,后退几步。
正如那位魁梧重臣所报告,确实是一具女尸。一看便知,那绣有鹤纹的华丽图案,正是龙政嫡妻鹤的衣物。然而,花无法立即断定这就是鹤,因为遗骸头部已不知所踪。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余下一大滩血迹,将衣襟浸染得鲜红。
“是谁下此毒手!”
龙政怒不可遏,逼近玄水质问。然而,军师依旧神色自若。
“目前还一无所知。”
“混账!”龙政咬牙切齿,却忽然心生疑窦,“对了,鹤的头呢?头去哪了?”
环顾四周,却不见头颅的踪影。
二
“附近都找过了,没发现任何踪迹。”
玄水声音沉闷。
“你是说凶手把头带走了吗?”
“不清楚。”
听到这个回答,龙政放声大笑。
“或许那家伙是打算把鹤的头颅带回去舔舐一番吧。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龙政对那具遗骸的怜悯之情只持续了须臾。当他卑笑着俯视横卧在地上的异物时,花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龙政避开血泊蹲下,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遗骸。花则躲在他背后,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瞄。
遗骸右手紧握着一把怀剑。这把怀剑是龙政赠予鹤的。花曾在内室多次目睹鹤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这把怀剑。
就在昨日,她还目睹如此光景。雪身怀六甲,龙政前来探望。遥望着他欣喜于腹中子日渐成长的模样,鹤紧咬嘴唇,手攥此剑。
“是想反抗凶手吗……不过,这真的是阿鹤吗?”
龙政如今似乎又对遗骸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恐怕是的。”玄水瞟了城主一眼。“鄙人无法断言更多,但要是主公就能亲自确认了。”
军师语带深意,龙政面露不耐。
“此话怎讲?”
“鄙人猜想,大夫人身上或许有某种可以作为标记的特征。”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喂,把灯给我拿过来。”
龙政心念一动,突然掀开了鹤纹衣物的裙裾。尸骸已冷,城主窥察女子腿间,武兵卫目转他处,玄水则冷静凝视着。花也没有移开目光。她的眼睛捕捉到鹤右大腿内侧,三颗痣排列齐整。
龙政失声大呼道:
“有痣!这具尸体就是阿鹤!”
龙政凝视着遗骸,眼中怒焰炽燃。花觉得那愤怒并非源于所爱之人被杀,而是因为有人擅自毁坏了他的所有物。
“大夫人,真是太惨了。”
花双手合掌,随后武兵卫和玄水也跟着效仿。
嫡妻鹤与花相差一轮年纪。与儿子熊千代和女儿鳰姬在一起时,她总是洋溢着慈爱幸福的表情,但除此之外,她大都茫然眺望着远山苍穹。城内鲜有令其宽心者,只有从椎叶时即为侍女的菊,才是她真正的倾诉之人。
尽管地位有别,花与嫡妻之间交情不深,但她能感受到那忧容之下流淌着的不屈之志。
当怀上城主血脉的首妾雪,得意忘形,挑衅生事,似乎就要将其赶下嫡妻之位时,鹤也只是嫣然一笑,淡然处之。纵使龙政频繁临幸花,鹤也从未对花显露敌意。不仅如此,她对花目含亲意,仿佛她是一个年齿悬殊的妹妹。
花对鹤心怀憧憬,面对鹤那面目全非的模样,她泪不可抑。
“凶手是甲佐余党吗?”
龙政忽而一语,令出身甲佐的玄水罕见失措。
“为何您会这么想?”
“阿鹤遭遇如此不幸,应是对我的怨恨所致。想必是他们不敢与我正面交锋,便对女子下手,真是手段卑鄙!”
“即便如此,为何乃甲佐所为?”
面对武兵卫的询问,龙政浮现出一丝冷笑。
“若说对我怀恨在心之人,首先便是椎叶余党。可是以义忠为首一族满门都被我杀光了,连阿鹤也被我夺走。然而,即便他们再恨我,也不至于对阿鹤下手。更何况是如此残忍的杀害方法,哪有这种道理。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怀疑是为我所灭的甲佐余孽了。难道不是么?”
龙政冷眼斜睨玄水,手已搭上了刀柄。
龙政一旦激动起来便难以控制。往昔常以琐事为由,中途寻衅,家臣多被其戮。花担心,若放任不管,恐怕又会酿成惨祸。
就连玄水也脸色发青了起来。
“主公大人是在怀疑鄙人吗?”
军师颤声答道,城主则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必担忧。像你这般智者,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想必是甲佐余孽偷偷潜入。找到他们,碎尸万段便是。”
“恕鄙人直言,”玄水调匀呼吸,以左手示意井边,“请看那边。”
不知不觉间,中秋皓月已从山边探出头来。月光皎洁,曲轮内的景象依稀可见。顺着玄水所指,只见地面上有一根长棒状物。
“唔,是薙刀吗?”
“是的,请走近细看。”
龙政依军师所言。花也靠近查看,发现躺在地上的薙刀有些眼熟。
“这是阿月的……”
“正是如此。”玄水点头,向城主禀报道,“这似乎是月夫人的薙刀。而且刀身上沾满了鲜血。”
“你是说,阿鹤是被这把薙刀斩首的?凶手是阿月吗?”
花的脑海中想起一则传言,说是月曾用刀斩下了龙政爱猫的头颅。
“此薙刀之用,恐为斩首无疑。至于其他,恕鄙人无法多言。”
听了玄水的谨慎言辞,龙政探手要取薙刀。不知为何,薙刀长柄已断成两截,原本五尺(约一米五)长的刀柄只余一半左右。龙政拿起仔细端详,刀身反翘,于月下闪现暗光。花看得真切,正如玄水所指,刀刃上血迹斑斑。
“薙刀柄都断了,似是以大力挥动。”
就在这时,武兵卫粗声高喊起来。
“主公,请看那边!”
武兵卫所指之处是一座望楼,即建于井户曲轮一隅的望月楼。此楼共有五层,是红城中最高的建筑。虽位于从本曲轮延伸而下的井户曲轮,其顶端却几乎与本曲轮内三层结构的天守阁等高。
此刻,从望月楼顶层窗户里,一位女子探出上半身。然而距离遥远,身份难辨。
“阿月……”
城主喃喃自语,武兵卫问道:
“是月夫人吗?”
龙政未作回应,只是凝视着望月楼。在城主、两位重臣及一位庶妾的注视下,女子向空中伸出了手。
下一刻,失去平衡的女子从望月楼的五层径直坠落而下。
三
“然而,从望月楼坠落身亡的,并非月夫人,而是雪夫人,对吧?”
弓削月之丞确认道,鹰生龙政郑重颔首。
“正是如此。对吧,阿花?”
“是的。我等急忙赶到时,雪夫人已经断气了。从望月楼五层坠落,所以也难怪。”
受邀同席的花回答后,武兵卫总结道:“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大夫人和雪夫人两位都走了。”
次日清晨,龙政召牛山武兵卫、利贺野玄水、弓削月之丞三位股肱,于本曲轮御殿御座所内共议此案。龙政每定战策,必咨此三人。月之丞昨夜因事不在城中,才刚从龙政处得悉案件详情。
三位重臣性情各异。
牛山武兵卫是个力大无穷的巨汉,自隐居的龙久之时代起便效力于鹰生家。他本是农家次子,龙久偶过其地,目睹他轻举三十贯(一百十二点五公斤)之重的牛犊,遂收为家臣。牛山之名,正是龙久叹其壮举而赐。虽已年过四十,其怪力丝毫未减,龙政亦深赖这位顺从的大汉。因其胆识过人,每战必任龙政之先锋。
利贺野玄水原为甲佐惟光之军师,后龙政斩惟光首级。见甲佐军势不利,他便倒戈转投椎叶鹰生一方,实乃棘手之辈。甲佐惟光失此臂助,可谓顷刻陷入败境。玄水倒戈时,并未选择主将椎叶义忠,而是投靠了同为副将且年纪相仿的鹰生龙政,足见其机巧狡黠。有传言云,玄水曾进言新君龙政,趁其方与甲佐军战罢,兵力疲敝之际,立即讨伐椎叶义忠。此说真伪难辨,但玄水面如古井,常藏机谋,无疑是个老狐狸。
三人中,弓削月之丞最为年少。天正癸酉之乱后,他倒于城下之时,被牛山武兵卫获,带回红城。月之丞自云曾为椎叶氏麾下士卒,为求生逃至此地。若非其姿容打动龙政,按理当即时斩杀。月之丞虽为须眉,却肤白如玉,眉清目秀,此等俊才杀之实为可惜。试用为近侍后,龙政觉其聪慧过人,才思敏捷,又兼武艺精湛,很快便擢为心腹。
花钦慕于月之丞那如女子般白皙俊美的面容。龙政年龄与花之父相若。花身为庶妾,虽假享城主宠幸,实则厌倦于龙政纠缠。夜半侍寝时,她常闭目遐想其为月之丞,以此强忍。
当然,花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心声。虽期盼月之丞能发觉她的情愫,但看他的反应,月之丞似乎并未觉察。反倒是玄水令她忐忑不安。偶感有人注目之时,抬头便见玄水正用蛇似的眼神紧盯着自己,此等情形屡见不鲜。或许,此人早已窥见了她心底的秘密。光是这么一想,花便毛骨悚然。
“恐怕不止两人吧。”
月之丞对武兵卫出言以驳。
“此话怎讲?”
“雪夫人当时身怀六甲,若算上腹中胎儿,便是三条人命。月之丞大人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玄水领会了月之丞的话意,嘴角露出一丝嗤笑,武兵卫则重哼一声。
“为何阿雪非要死不可?她明明那么期待孩子降生……到底是何故如此,真是一头雾水!”
龙政大声咆哮,用力拍打着榻榻米。面对震怒的城主,月之丞从容问道:
“最初发现的尸体斩首一事,某颇为在意。那确实是大夫人无误吧?”
“肯定没错。阿鹤的右大腿上有三颗痣,昨晚我确认过了。”
“听闻太阳已然西沉。人见其所欲见之生灵。主公所见,莫非是幻象?”
(我也看见了)
正当花要补充时,玄水那滑腻的声音插了进来。
“绝无此事。主公验尸之际,鄙人亦曾目睹,痣确实存在。”
“既然利贺野大人如此断言,想必无误。然而,既然凶手无意隐藏身份,为何大夫人的头颅会消失?此事令人费解。主公对此案有何见解?”
“这正是症结所在。实际上,武兵卫与玄水的看法相左。就由你来判断,谁的说法更为合理吧。”
“原来如此。”
龙政点头道:“那么,武兵卫。再把你的想法说一遍吧。”
“遵命。”虬髯大汉深深鞠了一躬后,缓缓道来,“没必要想得太复杂。杀害大夫人的,定是薙刀之主——月夫人无疑。因此,将雪夫人推下楼也必是月夫人所为。妾室们原本地位相当,如今雪夫人因怀有身孕而受到特殊待遇,本是理所当然。然而,月夫人对此心生不满。于是她将雪夫人唤至望月楼,将她推了下去。大概便是如此吧。”
“请问,”玄水凛然直视武兵卫,“对雪夫人心生妒意尚可理解,但为何连大夫人也要杀害?”
“那便无从知晓了。或许是在决心对雪夫人下手之际,想着若能顺带将夫人除去,便能独占主公的宠爱吧。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依照武兵卫的提议,月此刻被幽禁在地牢之中。听了粗犷大汉的意见后,月之丞忽然转向花问道:
“花夫人,您对刚才牛山大人的意见有何看法?”
突然面对那清秀脸庞,花红着脸挤出回答:
“奴、奴家对此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月之丞重振精神,转向龙政,“主公最初以为从望月楼坠下的是月夫人,这是为何?”
“昨夜我本与月在望月楼有约。她人如其名,喜爱月亮,我想着在满月之下共结誓约,也是件雅事。”
龙政毫无顾忌的回答,令花心生厌恶。
“是否约定了相会时间?”
“约在宵五时(二十点)。”
“雪夫人坠楼是在六时半(十九点)之前吧。如果牛山大人的推测正确,那么月夫人便比约定时间早到望月楼。”
“当时那里空无一人。”
玄水低声插了一句。
“此话怎讲?”
“目睹女子从望月楼坠落后,我等立即奔向楼底。在主公与牛山大人检查遗体之时,鄙人进入望楼,自一楼开始逐层搜查,直至五层。然而,望月楼内莫说是月夫人,连一只老鼠的踪影都未曾发现。既然无人,月夫人行凶之说便难以成立。”
“不过是在我等赶到之前逃走了而已。”
武兵卫立刻反驳,玄水却只是嗤之以鼻。
“望月楼的出入口正对着水井方向。我等赶来之时,未见任何人出来。虽有一定距离,但在月光之下,人影断然不会错过。”
“嗯,是没人出来。”
龙政赞同了玄水的观点,武兵卫的脸色略有些紧绷。
那时的情形花也记得很清楚。有人从望月楼上坠落,事出意外,花彻底慌了神。她茫然地目送着三个男人朝望月楼奔去,但楼上却再无人现身。
话虽如此,但花其实隐瞒了一件事。花独自留在井边时目睹了一件怪事。然而,她认为与案件无关,反而只会引起混乱,于是选择了沉默。
武兵卫与玄水的争论还在继续。
“那么,利贺野大人一定是看漏了。月夫人定是藏在了望楼内柱子的阴影处,避过了你的视线。”
武兵卫断言道,玄水却只是淡淡一笑,毫无反驳之意。
“牛山大人的想法某已明了。接下来,能否请利贺野大人也谈谈您的高见?”
月之丞提出请求,玄水轻轻点头应允。
“牛山大人过于执着于薙刀了。薙刀这种东西,谁都能拿走。而带走它的不是别人,正是雪夫人。”
“这么说,杀害大夫人的是雪夫人。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正是。”玄水淡淡一笑,“薙刀虽非难御之兵器,但要精确瞄准并斩击,还需历经操练。若是熟悉薙刀的月夫人,或许能精准斩向大夫人。然而,雪夫人对此并不熟练。她用力挥刀,却失手将薙刀撞到了井边或什么地方,导致刀柄折断。尽管如此,旋转的刀身却偶然间划过了大夫人的脖颈。这便是薙刀折断的原因。”
“并非有意斩首,是这个意思对吧?”
月之丞再三确认,玄水则一脸得意地点头。
“正是。要杀害大夫人,何必特意斩首?只是恰逢运道不济,才导致了那般悲惨的结果。杀害了大夫人,自然不可能安然无恙。雪夫人便自愿登上望月楼最高层,然后纵身跳下。这也解释了为何楼内无人藏匿。”
玄水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花对其倨傲之态心生反感,却不得不承认玄水的观点在理。至少,较之武兵卫的意见,玄水的逻辑更为清晰。
月之丞似乎也有同感。
“雪夫人是自尽的么。利贺野大人的考虑颇为通畅,但仍有一事不明。为何雪夫人要杀大害大夫人,之后又做出自尽这般荒唐之举?”
“确实如此。”武兵卫立即附和,”雪夫人怀着孩子,正是最幸福的时候。为何非得跳楼自尽不可?”
“若孩子还健康无恙的话。”
玄水故弄玄虚般低声道。
“这是又何意?”
武兵卫气势汹汹,仿佛要咬人一般。
“若是腹中胎儿已然不幸夭折,又当如何?怀孕期间,仅因跌倒或受到重击,便可能导致流产。倘若真有此事,雪夫人必定悲痛欲绝。她曾一度触及幸福巅峰,也可想而知其无比失落之情。”
“若真如此,或许会萌生自尽的念头吧。”
龙政对玄水的判断表示理解。武兵卫反驳道:
“若是流产了,再怀一个不就好了吗?”
“那可不容易。”龙政答道,“自从纳了阿月与阿花为庶妾,我与阿雪同房的机会便大大减少。阿雪曾从大黑屋求来特制春药引诱我。多亏如此,阿雪才总算怀上了孩子,但如今我已经玩腻了。”
花自忖迟早也会遭到厌弃。她甚至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城主并未体察这位年轻庶妾的心绪,继续说道:
“因此,若真是流产,阿雪想要自尽亦能理解。然而就算再怎么破罐子破摔,又何必特意拉上阿鹤一同赴死?”
面对龙政的提问,玄水面若古井,回答道:
“恕鄙人冒昧,若流产之因在于夫人自身,主公以为如何?”
“什么?”
龙政睁大眼睛,瞋目而视。即便城主眼中布满血丝,玄水也毫无畏惧之色。
“终究只是假设而已,还请主公静听。对于大夫人而言,雪夫人腹中胎儿无疑是个眼中钉。倘若孩子健康出生,还是个男孩,恐怕便会转由其继承家业。想必大夫人欲避此患,不择手段。于是情急之下,她决定除掉雪夫人腹中胎儿。至于是击腹,还是下毒,手段不得而知。大夫人虽然计谋得逞,却招致了雪夫人的强烈怨恨。若将此视为案件之缘由,一切便说得通了。”
龙政紧锁眉头听着。玄水说完后,龙政愠然说道:
“我可不认为阿鹤是那般性情激烈的女子。”
“在主公面前,任何女子都会竭力讨好,掩饰本性。女人之间的争斗,远比男人想象的要激烈得多。”
(并非如此)
花本想抗议玄水的断言,但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
“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玄水并不理会龙政的讽刺,继续说道:
“雪夫人为何选择望月楼作为自尽之地也能理解,大概无法忍受主公移情别恋,宠幸月夫人吧。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从望月楼一跃而下,故意气您。”
最后一句话似乎刺痛了城主,他紧握拳头,沉默不语。
月之丞插话进来。
“听了牛山大人和利贺野大人的意见,个人觉得利贺野大人的想法更为贴切。”
听到这话,玄水的脸颊微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月之丞继续说道,“某有两个小小的疑问。一是关于大夫人头颅的下落。雪夫人将头颅带去了哪里?”
“关于这一点,鄙人有些想法。大概是在井里吧。斩首的一瞬间,头颅掉进了井中。多半便是如此。”
“还有一问。大夫人为何不曾事先杀害雪夫人?若想除掉腹中胎儿,干脆连孕妇一并解决也不足为奇。以雪夫人的性子,留她一命,日后恐怕会遭到报复,您意下如何?”
对于月之丞的疑问,花深有同感。雪甚是嫉妒嫡妻鹤。如果鹤设法杀死了雪腹中胎儿,雪无论如何都会将鹤视为仇敌,誓要复仇。雪就是这样一个执念极深的女人。
“或许是想杀她,但失败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样啊。或许确实如此。”
月之丞轻易让步了。为何这么快就妥协了呢?花对此感到不满。
四
花感到困惑不已。
在御座所的决议中,玄水之见似乎更有道理,但月之丞表示要亲临现场后再做论断,当时并未给出结论。在前往现场勘察时,他不知为何请求花同行。
龙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并下令彻查昨夜之案。为此,花与月之丞一同行动。
弓削月之丞年二十有余,比牛山武兵卫年少近廿载,与利贺野玄水也相差一轮。在鹰生龙政的三位股肱中,他最为年轻,却最受信赖。
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武兵卫膂力过人,但到了筹谋之际则稍显不足。这一点在之前商议时显而易见。另一方面,玄水才智过人,其内心却有些捉摸不透。他曾背叛旧主甲佐惟光,投靠龙政,不知何时又会反戈。相比之下,月之丞不仅以勇武闻名,又兼才思敏捷,对龙政而言,自然是值得倚重的近臣。
月之丞与花前往井户曲轮。
红城大致分为四个曲轮。龙政及其妻妾所居御殿和天守阁所在的本曲轮,城主之父及子女宅邸所在的二之曲轮,重臣宅邸所在的三之曲轮,以及设有水井、马厩和望月楼的井户曲轮。
红城的大手门朝向巽(东南)位。越过外护城河,穿过正面的大手门,拐个弯便可见巽门。从巽门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之曲轮。三之曲轮与二之曲轮之间隔着内护城河,朱雀门连接着两个曲轮。而二之曲轮旁,地势高出一层之处便是本曲轮。欲从二之曲轮进入本曲轮,必经青龙门。井户曲轮位于红城的乾(西北)位,通过白虎门与本曲轮相连。此外,作为红城后门的搦手门、乾门也设于井户曲轮内。
昨夜,他们从本曲轮御殿后苑出发,绕过天守阁旁,穿过白虎门,沿着陡峭的石阶下行至井户曲轮。月之丞希望重走此路,便由花导引。
“听闻花夫人是这附近出生的?”
月之丞突然这么一问,让花心头一紧。
“是、是的。家父曾是附近的地侍[8]。在甲佐之战中,因加入了老爷的军队,才有幸得到提拔。”
“以夫人这般美貌,主公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吧。”
被心仪之人称赞美貌,花的心跳加速。
“那个,奴家有事请求。”
“哦?不知是何事?”
“能否请您不要再称呼奴家为花夫人呢?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既然是主公的庶妾,理应如此称呼。不过,在主公不在的场合,嗯,称呼您为花小姐如何?”
言毕,月之丞含蓄地使了个眼色。花只觉心旷神驰。
“真是太好了。”
“听说花小姐喜欢骑马?”
“是的。小时候,父亲教导过奴家。”
“哦。让女子也学习骑术,真是位严格的父亲啊。令尊现在如何了?”
“两年前因病过世了。就在奴家被迎到此城后不久。”
“原来如此。让您想起了伤心事,真是抱歉。”
花言谈间步下石阶,进入井户曲轮,略微环视了曲轮内侧。靠近乾门处有三口井,五层结构的望月楼矗立于白虎门旁,而角落石墙边则建有马厩。
中央水井旁,一名守卫正在站岗放哨。其实,花认识这位守卫。他名叫与一,是一名足轻[9]。与一出生在花娘家附近的农家,两人同龄,幼时曾一同嬉戏。
“这不是与一吗?”
“小花,不,花夫人,您、您变得好漂亮啊。”
说完,与一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
月之丞询问道:
“遗体已经运走了吧?”
“是的,遵照主公的指示。”
花环顾四周。
昨夜天色晦暗,未曾察觉,地面已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观血迹蔓延之状,显然流出了相当多的血。旁边躺着一把薙刀。刀身遍染血污,刀柄折断于近中处。如今于日光下重见,愈觉其阴森可怖。
月之丞握住刀柄,测试其强度。“这刀做工结实,并非易折之物。想必是承受了极大的力道。”月之丞讲给花听,然后问与一:“可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与一恭敬地回答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今天有人来打水了吗?”
“没有。按照指示,在弓削大人检查之前,不得使用水井。”
“原来如此。那你把吊桶拉上来看看。”
“是。”与一老实地应声,拉起了绳子,“好像快要坏了,晃得厉害。”
在月之丞的注视下,吊桶一点点升了上来。吊桶摇摇晃晃,确实有些不稳,但很快便完全露出了水面。
“辛苦了。把吊桶放在井边吧。”
“噫!”
与一的手刚触到吊桶,便发出一声悲鸣,差点把手松开。月之丞赶紧抓住绳索,防止吊桶坠落。花探头望向桶内,只见水面上黑发漂浮,轻轻摇曳。
“…………”
花怔怔无言,月之丞调整呼吸,将手探入水中,将头发抓成一捆,拉了出来。
正如玄水所料,从吊桶中取出的,竟是鹤的头颅。
与一吓得脸都僵住了。
“这、这是?”
“是大夫人的……头颅。”
月之丞接过花的话头解释道:
“不知是弹入井中,还是凶手故意投入,真是惨不忍睹。”
花与月之丞将鹤的头颅安放在吊桶旁,合掌默祷。与一也慌忙效仿。
经过井水一夜浸泡,头颅血液尽失,苍白如蜡。然而,其面容却如佛像般安详,令花感到意外。
她将目光从头颅移至吊桶。系着拉绳的把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从吊桶上脱落。
“是因大夫人的头颅坠了进去,才损坏的吗?”
与一恶心地皱起眉头。
“难以断言,但无论如何,这口井只能封上了。”
月之丞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与一含糊地点了点头。
“现在立马堵上吗?”
“稍后吧。在此之前,某想先检查一下望月楼。”
“是。”
与一领会了意思,引着月之丞来到楼下。花也紧随其后。
“尸体就在这里。还残留着血迹。”
与井边相比,血量虽少,但仍有大量血液渗入泥土。
“雪夫人似乎是从那里坠亡的。”
与一指向上空。
血迹正上方,可见望月楼五楼的窗户。此望楼名虽风雅,却非为赏月而建,原本是作监视城后之用。与一平日也在望月楼上值守。
“楼上现在有人吗?”
“没有,空无一人。”
“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了,我来引路。”
与一打开了望楼入口处的门闩。
“奴家也可以一同前往吗?”
花不知该是否还要继续跟随,便询问道。月之丞点头回答:“当然。”
在与一的带领下,三人打开门,进入楼内。
花此前从未进入过望月楼。一楼似是用作仓廪,整齐地堆放着米草袋、芋薯、盐、味噌等食粮,以及长枪、弓箭、火枪等武器。爬上陡峭的楼梯,二楼空阔幽暗,四壁凿有射孔,大概是用于敌人攻打乾门时的防御屋吧。
继续攀爬陡峭的楼梯。三楼和四楼皆空无一物。没有窗户,显得昏暗阴森。花气喘吁吁地朝着顶层前进。终于到达五楼时,视野豁然开朗,城外广阔的田畴村落尽收眼底。房间纵横各约五间(约九米),不甚宽敞,但四面墙壁上都开有窗户。
“你平时都在这里值守吧?”
“是的。我与茂吉从早到晚,隔天轮班。”
“到目前为止,你有看到过敌人吗?”
“我值守两年了,一次也没有,茂吉也一样。”
“还有其他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嗯……梅雨时节因大雨导致大崩川泛滥,那时望楼好像剧烈震动了几下。”
“奇怪得很。难道不是地震吗?”
与一立刻摇头否认。
“不,我问过茂吉,他说并没有地震……”
“多半是错觉吧。”
“是,是。也许是身体不适,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红城盘踞于大崩川冲刷出的险峻峡谷之畔。在鹰生氏征服之前,占领此地的市房氏,在靠近两侧山体的冲要之处,筑起了这座坚不可摧的城池。酉(西)卯(东)两面皆群山环抱,开阔的子(北)方亦为峡谷,直至与陡峭的山地相接。因此,除非从城侧悄然穿过,或是翻山越岭,否则便无法绕至其背后。对敌人而言,此处地形极难攻入。
远眺时尚且无事,可一但俯视下方,花便顿感不适。或许是听闻与一说橹曾剧烈震动的缘故,她只觉足下不稳,心怦怦乱跳,不觉间已紧紧抓住了月之丞的手臂。
“花夫人,您怎么了?”
因为与一在场,月之丞没有称呼自己为花小姐,她略有些不满。
“没什么。”
花硬着头皮松开手臂,月之丞却若无其事地询问与一:
“对了,昨天是你负责值守吗?”
“正是,轮到我值守。不过,昨日正值中秋皓月,所以……”
花的儿时玩伴,即这位足轻支吾其词。月之丞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是主公下令你歇哨的吧?”
“正是。承蒙吩咐,七时半(十七时)便可歇哨,于是我便出城回家了。”
重臣们的宅邸位于三之曲轮,而足轻等身份低微的士兵则居住在从大手门外延伸出去的城下町[10]。
“傍晚之后,井户曲轮就无人值守了?对了,那扇乾门情况如何?”
月之丞指着井边附近的门问道。
“那扇门是常闭门,通常都上着门闩。昨日也未曾开启过。”
“好,明白了。”月之丞满意地点点头,“与一,不好意思,能否请你帮一个忙?”
与一更加恭敬地低下头。
“是,请问有何吩咐?”
“请你去一趟地牢,把月夫人叫来。但言是某所遣,狱卒自会放她出来。”
“月夫人?”与一瞪大了眼睛,”我从未见过呀。”
“不用担心。报上某的名字,不会有事的。劳烦你了。”
“遵命。”
与一深深鞠躬,匆匆走下陡峭的台阶。花捉摸不透月之丞的心思。
“莫非,您和牛山大人一样,也在怀疑月夫人吗?”
“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想询问她。”
说着,月之丞开始仔细检查那扇雪坠落的窗户。
窗框下沿大约齐腰高,原本装有木制栏杆。然而,此刻栏杆已经损坏。
“听说雪夫人在坠落前曾伸手向空中。这一点确实无误吗?”
花在脑海中勾勒出昨日黄昏时分所见的那幅剪影般的景象。
“确实如此。她看起来像是试图从半空中抓住什么。”
“某会扶住花小姐的身体,能否请您像雪夫人那样,试着做一下?”
“让奴家来吗?”
花向来恐高,此刻仍然两股战战。尽管如此,她仍想满足月之丞的期望。
“对。”
看到月之丞的笑容,花下定了决心。
花从窗户探出上半身,感受到月之丞那比外表更为强健的手臂紧紧环抱于腰际。俯视时只觉远比从下面仰望要高得多。恍若要被地面吸入般,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能否尽量把右手伸远一些?”
月之丞若无其事地提出要求。花闭目颔首,左手紧抓窗沿,竭力伸展右手。在空中摸索时,她的指尖触到了突出的檐瓦。
“接下来能否在这边的窗户也一样做呢?”
按照月之丞之命,她又在邻窗尝试了同样的动作。不过,这边的栏杆并未损坏,于是她用左手抓住栏杆。比起抓住窗沿,握住栏杆显然更为稳固,这样右手能伸得更远。
月之丞让花在第三扇、第四扇窗户继续同样尝试之后,显得颇为满意,向花道了声“辛苦了”。
“有什么发现吗?”
花仿佛完成了重大任务似的问道,自己却仍旧犹茫然未晓。
“有些隐约的念头。此处调查已经结束,我们下去吧。”
两人走出望楼,去往乾门方向。
正如与一所说,乾门门闩紧闭。门闩是一人环抱的坚木所制,单凭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撼动。门高约一丈(约三米),等高于与之相连的城墙。花深感即便无人看守,要从外部侵入也是难如登天之举。
五
“月大人,感谢您将妾身从牢中放出。不知有何吩咐?”
那妩媚之声引得花与月之丞回头,只见月正立于彼处。次妾身着华丽服饰,容貌艳丽,双眼皮与笑靥尤为夺目。她身材高挑,与不高不矮的与一并肩亦不逊色。整体而言,其姿容迥异于倭人,就算混有异国血统亦不足为怪。
“尊上称呼月大人,实在令某惶恐。若尊上是望月,某不过是朔月,也就是若有若无的幻月罢了。请直呼某为月之丞即可。”
“您说话真是风趣。聪慧的男子果然不一样。那么,月之丞,妾身再问一次,有何贵干?”
“昨夜,大夫人与雪夫人在此处不幸离世,想必您已有所耳闻。”
月无视花的存在,回应道:
“妾身知晓。正因疑为凶手,妾身才下了狱。”
“尊上显然绝不是凶手。只不过是牛山大人过于冒失所致。”
“那个大胡子断定妾身是凶手吗?不可原谅。妾身要向老爷禀报,好好教训他一顿。”
老爷听信了武兵卫的解释,将月关入地牢,这样的事花实在难以启齿。
“您知道她们是怎么去世的吗?”
面对月之丞的询问,月皱起了眉头。
“鹤夫人听说是被斩首了?已经找到了吗?”
“在井里发现的。”
月之丞一指,月看向井边。井边赫然摆放着鹤的头颅,月不禁轻声惊叫。
“实在可怜……”
此时,月之丞低声对与一耳语了几句。与一默默点头,跑道井边,取回断薙刀。
“您可能也听说了,这便是斩下大夫人头颅的凶器。至于是什么,想必不用多解释了吧?”
“妾身听说了。老爷赐予的珍贵薙刀竟派了这般用场。究竟是何人所为?”
月从与一手中接过断薙刀的刀身,仿佛此刻才注意到花的存在,瞪眼看着她。
“此事正在调查。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月之丞话里有话,引起了月的兴趣。
“怎么了?”
“尊上乃是薙刀高手,能否斩下对手的首级?”
听到这番话,月微微一笑。
“若只是斩首,也并非难事。”
月冷不防挥动那截变短的薙刀,横向一扫。染血的刀锋呼啸而过,距花的喉头仅三寸(约九厘米)之遥。花腋下冷汗直冒,吓得腿软,瘫坐在地。
月之丞代替花婉言抗议道:
“请勿做出如此危险之举,真是吓人一跳。”
月欣然一笑道:“不过,妾身可做不到。这般折断刀柄的怪力,就算想使也使不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臂出乎意料的纤细,确实不太可能折断坚固的薙刀长柄。
“这把薙刀平日里存放在何处?”
“与其他薙刀一同,收在御殿的武器库中。姑且一言,凡是能出入御殿者,皆可将其取走。”月意味深长地瞥了花一眼,“包括在此的花儿。你为何会在此处?”
“因其目睹了昨夜的坠楼案件,有些事想请教,故某请她一同前来。”
月一脸厌恶地听着月之丞的解释。花感实在待不下去,但双腿仍使不上力,想走却走不得。
取走薙刀的当然不是花。那么是谁呢?龙政及其随从、嫡妻、庶妾与侍女们,以及月之丞等龙政的重臣们,平日里出入御殿的人五花八门。从中筛选似乎相当困难。
月之丞目光清明,看着月说:
“能否告知昨夜七时半(十七点)之后尊上的行踪?”
“口口声声说相信妾身的清白,实则却怀疑妾身吗?若还是如此无礼,月之丞,下次可要斩下项上人头给你看了。”
月抿嘴一笑,重新摆好了薙刀架势。
“并非疑心。只是奉主公之命查明真相,细节之处自然不能疏忽。”
“真拿你没办法。”月放下薙刀,“昨夜是中秋皓月,妾身与老爷约定在五刻(二十点)于望月楼五楼相见。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某想了解的是那之前的事。”
“从七时半(十七点)之后吧。为了打发等待约会的时间,我悠闲地泡了个澡。”
“那么,您是一个人吗?”
“有侍女阿仙相伴。她帮我搓背、梳头,还做了许多其他事。若不信,大可去问阿仙。”
“了解了。之后如何呢?”
“妾身慢慢准备着,老爷的用人突然到来,告知妾身鹤夫人与雪夫人已逝,约会也取消了。时间大约是……六时半左右(十九点)。约会取消,妾身独自在深闺中寂寥望月,随后便就寝了。那时大概是四刻(二十二点)。之后,今晨六刻(六点)妾身突然被唤醒,带到了地牢。”
月之丞低下了头。
“如此细致地回答,万分感谢。也就是说,昨天您一次也没有踏入井户曲轮,对吗?”
“是的,一次也没有。”
“那么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尊上认为凶手是谁?”
“这还用说。”月缓缓抬起手臂,食指指向花,“就是此女吧。”
这个回答让花措手不及。月之丞冷静地询问道:
“为何会这么认为?”
“因为用的是妾身的薙刀。”
“这是何意?”
月举起折断的薙刀,“特意使用这把薙刀,无非是想嫁祸于妾身。若鹤夫人与雪夫人遇害,而我被当作凶手抓起来,花儿不就能独占老爷的宠爱了吗?别看这姑娘长得可爱,本性可是相当恶劣。你也别被她骗了,最好小心为妙。”
说完,月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悠然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花倾诉道:
“不是奴家。请您相信奴家!”
“明白。某并非怀疑尊上。只是,花小姐,有什么事瞒着某么?”
被一语道破,花支吾其词。
“为何,您会这么想……”
“在御座所谈话时,您显得格外心神不宁。某直觉您心中肯定藏有秘密。为了解决案件,能否请您告知?”
“明白了。”花深深吐出一口气,“昨夜,老爷与牛山大人、利贺野大人前往望月楼后,奴家独自留在了井边。大家在一起时还不觉得,但当独自守在大夫人遗体旁时,恐惧感莫名涌上心头。奴家将视线从尸体移开,不经意间望向马厩方向,夜色昏暗,似乎有一道白影若隐若现。起初奴家以为是幽灵,吓得发怵,结果竟是山茶花。”
“山茶花?”
“是的。那是老爷赐予我的白马之名。不知为何,山茶花的拉绳松开了,正在马厩旁徘徊。”
“拉绳松开了?不是马自己挣脱的吧?”
“最后一次骑行后,奴家把它好好绑紧了。马不可能自己挣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有人解开了……”
“不仅如此,山茶花的臀部受了伤,不知为何缰绳也断了。”
月之丞以拳抵额。这是月之丞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片刻之后,月之丞开口了。
“为何不说出来呢?”
“奴家以为与案件无关……”
“担心爱马可能牵涉其中,所以想隐瞒?”
又被月之丞看穿心思,花只能点头。
“那么,能让某看看山茶花吗?”
花将月之丞带到马厩前。在棕色、黑棕色和栗色马匹中,只有一匹白马,不会认错。
“山茶花,山茶花。”
花呼唤着名字,白马抬起头,眼含悲伤,望向这位娃娃脸庶妾。
山茶花的左臀受了伤。像是被利刃砍伤的痕迹,所幸不深,但现在仍能看到轻微出血。正因是匹白马,那伤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很痛吧?好可怜……”
花轻抚它的头,山茶花屈膝卧下。
“最后一次骑这匹马是什么时候?”
月之丞问道,花立刻回答。
“昨天。差不多快七时半(十七点)的时候。”
“跟与一下望月楼的时间几乎相同吧。当时还没有伤么?”
“当然,奴家把马拴在马厩固定的位置后就回御殿了,不太清楚,但这伤肯定是之后才有的。还有,这缰绳也断了。可能是有人想伤害山茶花时,不小心弄断的。”
月之丞检查了断裂的缰绳。似乎是被锋利的刀具切断的。
“山茶花是匹烈马吗?”
“哪有的事。它性子乖巧温顺,谁的话都听。摸摸它的头,就会这样卧下。现在虽然有点激动,但那是因为受了伤。真可怜呀。好了,好了,山茶花,已经没事了。”
月之丞继续问道:
“如果在七时半(十七点)之后,任何人都可以解开缰绳将其带走了吧?”
“没错。让温顺美丽的山茶花遭受这么严重的伤害,真是不可原谅。”
“您觉得是谁干的?”
“不知道。”回答时,花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说起来……”
“怎么了?”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都快忘了,奴家拴好山茶花回到御殿时,在里间遇到了雪夫人。”
花直到此刻才完全回想起来。昨天回到御殿时,她与雪擦肩而过,只见其神色如般若[11]一般。
──花夫人,你知道月夫人在哪里吗?
雪突然问道。花回答不知道,雪接着说。
──我要断送月夫人的计划。
“这样啊……”
月之丞说着,目光澄澈,凝视着花。花生怕他不信,急切地辩解道:
“是真的。奴家纵使撒谎也毫无意义呀。”
“嗯,某并不是怀疑您。雪夫人是何时告诉您此事的?”
“将山茶花拴在马厩后返回御殿的时候,大概是刚过七时半(十七点)吧。”
月之丞再次以拳抵额。
六
“月之丞,查明真相了吗?”
天正八年八月十六日傍晚,鹰生龙政再次将三位股肱召集到御殿。花也召至龙政身旁坐下。
“经过一番调查,某或许已触及真相。”
“听说井中发现了大夫人的头颅,”利贺野玄水冷笑一声,“果然不出鄙人所料。”
月之丞点了点头。
“某亦如此认为。然而,目睹夫人遗容,心中却生出一丝疑虑。”
“遗容?”
“正是。想必主公也曾见过。不知主公能否描述一下,大夫人当时是何表情?”
月之丞如此请求,城主便告曰:
“阿鹤的神情极为安详,仿佛在诉说此生无憾,那是一张平静的脸庞。”
花也清楚地记得,鹤临终时面容安详,根本不像是遭遇横祸之人的死相。
“诚如您所言,某亦有同感。然而,面对凶手持薙刀相向,怎会露出那般安详的神色?”
“话虽如此,事实便是这样,也无可奈何。临终之际的心境,任谁也无法揣度吧。”
玄水当即反驳道。
“确实难以揣度,这一点毋庸置疑。若主公能理解某心中之疑虑,便是万幸。”
“明白了。”
龙政轻松地回应。
“接下来,某所怀疑的,是吊桶把手已近损坏一事。”
“吊桶把手?”
牛山武兵卫一脸困惑,似乎摸不清话题走向。
“把手上系着拉绳,是用来拉吊桶的绳子。也就是说,把手是可以绑绳子的。”
龙政对这番绕弯子的解释感到不耐烦。
“月之丞,你想说什么?就不能讲得更明白点么?”
“非常抱歉,还请您再忍耐片刻,某继续解释。更奇怪的是,山茶花的拉绳松开了,而且它的臀部还受了伤。另外,不知为何缰绳也断了。”
“说到山茶花,那是我赐给你的那匹明国白马吧?”
龙政调转矛头,花坚定地回答:“正是如此。”月之丞随即接话:
“花夫人昨天确实将山茶花拴在了马厩里。然而,拉绳却被解开了。马不可能自己解开,所以应该是有人所为。”
“此事我已了然,但究竟是何人,又因何缘由要解开了山茶花的拉绳?”
城主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龙政性情急躁。若让他久等,即便是心腹亦难免招致他的怒火,甚至可能被斩于刀下。花提心吊胆地注视着,月之丞终于揭晓了那个名字。
“解开山茶花缰绳的,是大夫人吧。目的是为了骑上山茶花的背。”
“阿鹤?阿鹤确实也会骑马,但为何非要骑马?若要去某处,乘舆不就得了?”
月之丞面向龙政,深深鞠了一躬。他额头贴地,朗言道:
“乘舆无法抵达极乐净土。”
“什么?别耍小聪明,给我说清楚!”
城主大声呵斥。月之丞依旧低着头说道:
“大夫人所行之事禀报如下。大夫人首先将装满水的吊桶拉起,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短带将薙刀绑在吊桶的把手上。接着,她将吊桶拉至滑轮位置,为了固定位置,又以井绳与山茶花的缰绳相连。大夫人抚摸马首使其卧倒。这样一来,山茶花就支撑着装有薙刀的吊桶,卧倒的白马成了镇石。大夫人随即在这种状态下骑上山茶花,仰面躺在马背上,从马臀处伸出头,调整位置使薙刀之刃悬在颈上。最后从怀中取出剑,切断了缰绳。”
“难道……”
玄水话头,嘟囔一声。月之丞依旧额头贴地,继续道:
“薙刀之刃迅猛落下,斩断了大夫人的头颅。盛满水的吊桶随之坠落。系于把手上的薙刀猛击井沿,因冲力一断为二。大夫人的头颅落入吊桶,恐怕只是巧合,斩首的瞬间弹了一下,恰巧掉进了桶中。山茶花受伤,想必也在意料之外。薙刀刀刃位置稍有偏差,才导致它受了伤。”
“等等,等等!”龙政似乎终于理解了事态,“意思是阿鹤乃是自尽?”
“正如您所言。”
“然而,若要自尽,用怀剑刺喉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玄水提出异议,月之丞却不慌不忙。
“大夫人欲使人疑为谋杀,所以才借用月夫人的薙刀和花夫人的爱马,制造出凶手不明的假象。一切如其所愿,大夫人便以安详之态辞世了。”
“仍不能解,为何要使人疑为谋杀?”
玄水步步紧逼。龙政双眼充血,交替注视着玄水与月之丞。
终于,月之丞抬起了头。
“若事先被杀害,便不会被当作杀害雪夫人的凶手了。”
悟其言外之意,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月之丞,你是说,杀害阿雪的是阿鹤?荒谬至极!”
面对城主责问,月之丞再次伏首。
“正是如此。雪夫人意图破坏月夫人的计划,大概是为了阻挠主公与月夫人相会,才来到了月望楼。那么,她打算如何阻挠呢?某推测,大夫人或曾私语雪夫人道:‘听闻今夜月夫人在望月楼屋顶瓦片下藏了春药。雪夫人,你的春药怕是要用于老爷与月夫人的幽会了吧。’”
“什么?”
“自然是信口胡说的。那春药恐怕是大夫人事先从雪夫人那里窃得。然而,雪夫人妒火中烧,几欲发狂,为了夺回春药,便从望月楼的窗户探出了身子。”
花的脑海中浮现出雪从望月楼坠落前的身影。她手伸向空中欲抓住檐瓦,但下一瞬间却从高台上坠落……
“莫非五楼栏杆做了手脚?”
“正如您所言。窗户栏杆这么容易断裂,想必是大夫人事先做了手脚。为了阻挠月夫人,雪夫人想夺回屋顶上的春药。为此,她不得不将身体压在栏杆上。就在施力的瞬间,栏杆断裂,探出上半身的雪夫人便坠落身亡。于是,雪夫人在大夫人自尽之后,落入了她的圈套而亡。”
“月之丞,抬头回答。阿鹤为何不惜性命,也要杀害阿雪?”
月之丞缓缓抬起头来。
“恕某直言,大夫人想要杀害的,并非雪夫人。她真正想夺走的,是雪夫人腹中胎儿。”
“什么?”
“雪夫人怀了身孕,主公对此欣喜若狂。大夫人怕是无法容忍,无论如何也要让熊千代少爷继承家业。为此,夫人才杀害了雪夫人和她的胎儿。”
“把胎儿……”
龙政面赤筋暴,怒目红眼。月之丞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利贺野大人也曾谈过类似的意见。当时老爷说:‘我可不认为阿鹤是那般性情激烈的女子。’”
“对。到现在我还是相信。况且也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阿鹤的心思,又怎能理解得了!”
“您不明白吗?”月之丞低声道,“这无疑是一场复仇。”
“复仇?”
“主公斩下了椎叶义忠首级,她是替父报仇。为了彰显其深仇大恨,大夫人自断其首,向大众控诉主公的罪行。她一直以来顺从主公的命令,恐怕皆是为了今日之计。大夫人压抑着内心,佯装成顺从的嫡妻。”
听了月之丞这番话,花终于明白了。
遥望着城主欣喜于腹中子日渐成长,紧咬嘴唇、手握怀剑,这正是她显露本性之刻。深藏心底的憎恨显露无疑。
“什么!鹤是为了羞辱我,才选择去死的吗!”
龙政怪吼着挥舞脇差。
白刃破空之声在花耳边响起。龙政狂呼乱号,怒吼着将短刀刺入榻榻米的那一刻,十六夜的月亮从山边升起。
“你这家伙,竟敢愚弄我!”
龙政对月咒詈。花确实看到了,在那十六夜的月亮上,仿佛浮现出鹤嫣然微笑的脸庞。
[1] 弁柄色,亦称红壳,ベンガラ为荷兰语Bengala,土红色。氧化铁是主要的造色成分。
[2]阵羽织,日本战国时期的流行衣物,由绢等所织出来的、在战阵中穿在铠甲外的无袖外罩。亦会称为具足羽织。
[3] 曲轮,城中用堀、石垣或者土垒分隔开的不同区域
[4] 御座所,天皇或贵人的居室、宫室。
[5]望月楼,原文为月見櫓。櫓为望楼,功能多元,此处用来赏月,故译为望月楼。
[6] 博多,位于福冈市,自古为开放港口城镇,是通往朝鲜半岛与大陆的交通要冲。
[7] 薙刀,一种日本长刀,宽且急向后弯曲的刀身上装有长柄的武器。
[8] 地侍,日本中世的乡村武士,经营农业的同时领导农民。
[9] 足轻,意为脚步轻疾者,被驱使参加战斗的步卒、杂兵,
[10] 城下町,以封建领主的居城为中心,在其周围发展起来的城镇,日本现代的主要城市大部分由近世的这种城关镇发展而来。
[11] 般若,能面之一种,头有二角的鬼女面,表现愤怒、嫉妒、苦恼的情感,据传创作者是般若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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