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需要的,除壳之外的事物
傍晚安静,你选择播放草原的风声,几只绵羊咩叫,河水哗哗,更多事物安静矗立着,远未被声音反映出来(更多事物在声音之外矗立着,发着光)。
你藏在声音内部,用来它们代表你的心境,你却沉默;或是,你希望它们能拉你一把,用它们所代表的你的那部分的惯性,使你重获打开笔帽的决心。现在,你打算下写些什么。
暖冬,该来的雪没有落,这让你没有身处冬天的实感,仿佛冬天是一个概念,一块薄薄的壳。人们在里面休息、走动,偶尔仰头看看冬天:天空白得虚弱。
而你在秋天中。
(蛋黄在蛋清中。)
想到另一些壳:接骨木、忍冬花、喜鹊,从诗或小说中读到的。你知道它们,准确说,你以为你知道它们,形态、特征、习性,你均一无所知;你以为你触摸了它们,却是触摸了它们名字的表面,实在之物从你手中溜走了。
从你手里溜走过很多东西。近年你在夜晚花很多时间无所事事,作为白天工作的补偿,而不是睡眠。上学时,新橡皮总在没擦圆润就跃下课桌,一路弹跳着找寻某个适合它的角落。在拥有许多凉鞋的地板上,一个个脚趾张牙舞爪,陌生如小兽,那些没找回的橡皮该是被它们吃掉了。更早些,你从妈妈子宫中掉出来,像失去人生最后一间温暖的屋子一样失去它。诞生的权利永远握在他人手上,不存在的权利被恐惧把控着。
你从别人的作品中窃取幽默,你需要这个,生活或是你的文章中都需要。你缺少棋类天赋,总在思维需要拐弯时打滑,在跑道上原地打转,因而你钦佩那些果决的棋手。比如现在,你在提交材料等领导批复期间,想着并写着别的事情,又绕回矛盾中。(与往常一样,两位领导的需求有所不同,部分相悖。)
终于,事情收尾,窗外路灯亮了。你几乎听见它亮起那瞬,如风铃般轻快的声音。
你需要走路回家,并将其当成一场饭后散步,以消化办公楼喂给你的东西。(显然,这段关于散步的文字是我到家后敲下的,边走边写,可能会使你被绊倒,或撞上电线杆。)因为假期,安全岛多了些小孩与你一起等绿灯,你看着他们,仿佛看着他们依次向你走来,仿佛看着年龄把每人栓得越来越紧,突然,你那黑黑的脑袋里冒出一条大鱼,驮你冲过斑马线。
太好了,我带着一丝快意邪恶地想,我当着他们,当着天真的面,带了个坏头,仿佛某种暗示或预言。我在马路对面,微微侧身瞄了眼他们,脸上泛起骄傲的红晕——一位游泳健将在触壁的那瞬,获知自己是冠军。
我承认,我无耻,没半点羞愧,或许炫耀之情已盖过羞愧。不过,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我是好人,真的,至少是无用但不算太坏的人,偶尔会因无用犯些无关大雅,但不会推翻“我是不算太坏的人”的错。这样生活多少年了,但很偶尔,我感到体内的洞庭上涨,即将漫过脖子从脑袋中溃出来,其中一滴曾作为冰,在雪山立着。
因而,这类小越轨、小罪过也是我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