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殷帅）

初中时有个男同学，因为成绩相仿个头相似，我俩几乎都是前后桌，不是他坐第一排我坐第二排，就是我坐第一排他坐第二排，不过我俩没说过几句话，我只爱跟我当时的朋友聊天，他只爱低头学习。

其实在认识之前，我就听过他名字，他是我们村头小卖部大婶的外甥，有次回家的路上，大婶女儿问我：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殷帅的，他是我姨妈的儿子，也在你们班。我回想了一下，班上确实好像有这么个人名，虽然入学才两三天，同学都还不认识，但听老师说到这个名字时我心里还发出了嘲笑：这父母真自信啊，帅这么明目张胆的名字也敢取，万一不帅呢甚至很丑呢，那就太好笑了。

过了几天，我就把殷帅这人和名字对上来了，不高也不帅，当然也不难看，我心里暗自为他父母松了口气。那时他还坐班上的后排，我们从没说过话。只有一回周末，我去村中心打米浆，恰好在村头碰到了他，他是去小卖部大婶家做客的，我俩简单打了个招呼，聊了两句。在打完招呼之后，我忽然觉得有点丢脸，因为我那时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绿色毛绒外套，这是姑妈给的三手衣服，裤子和鞋子又破又脏，而他穿着波鞋和牛仔裤，钥匙挂在牛仔裤上，一看就是家境好的小孩，他会嘲笑我吗？会把这事告诉别的同学吗？说我穿着差劲的衣服，还用扁担挑着两个塑料桶，低着头佝偻着腰，像个小丑。

不过他应该没把这事告诉别人，我反正是没听到班上有人因这事笑话我。

本来我以为我们的交集仅限于此，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但是随着他成绩越来越好，他坐的位置也越来越靠前了，最后变成我俩轮流坐第一排和第二排，矛盾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甚至是我初中第二讨厌的人。

那时候流行的还是翻盖书包，他坐第一排我坐第二排时，每次放学收拾书包，他都会把书包盖慢慢地铺平了放在我桌子上，还收拾个半天。可是正常人谁会把自己书包盖翻到别人桌上啊？我当时心里的想法是：他平常看起来也蛮好的，不是惹事讨嫌的人，他可能是洁癖吧，所以要把书包盖放得平平的，要收拾很久，行吧，反正对我没啥影响，就让他放吧。

但是，当我坐第一排他坐第二排时，问题就来了。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书包盖碰到他桌上去了，并没有像他一样，看得出来是特意地、 慢慢地、完全地把书包盖平整地摊到桌子上，他就把我书包盖给推下去了。当时我的心里非常震惊且愤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人！太不公平了吧。你之前天天把书包盖翻我桌上，我一句话没说，我这会儿不小心把书包盖放到你桌子上了，你竟然这么生气，什么意思？于是我不服气地又把书包盖翻到他桌上，他又板着脸又给推下去了，我又翻上去，他又推下来。如此几次，我失去了耐心，心里盘算着：哼，你现在这么欺负我，那你下次别想把书包盖翻我桌上了。

更生气的事情来了，当他又坐回第一排而我坐第二排时，我以为他会老老实实地收拾书包，不再碰到我桌子，没想到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又把书包盖翻我桌上了。我当时一个暴怒，一下子就把他的书包盖给扫下去了，结果他又翻上来了，我又扫下去，我质问他：你怎么这种人，我书包盖放你桌上就放不得，但是你书包盖放我桌上就放得。他板着脸不回应我，就是一个劲儿地把他的书包盖翻到我桌上。我推下去，他再翻上。虽然我心里一肚子火，但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了，只得放弃。

从那以后，我们就算是结上了梁子，除了必要的学习班级事务的交流，我们再没说过别的话，但是每天放学那会儿两人都会因为翻书包的事默默地斗上几个来回，也不吵也不闹，他把书包盖翻上来，我推下去，他再翻上来，我再推下去。

后来有一次，我和当时的好朋友刘玲聊到喜欢的男生，我说我喜欢班长，她说她喜欢殷帅，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有一个小男孩从小学4年级就开始追求她，一直到初三，还托人给她带情书，来学校偷偷看她，人尽皆知，她一直没答应过。我多羡慕她啊，能被一个人那么坚定地大声地喜欢那么久，她却喜欢殷帅那个讨厌鬼，我真是不明白她到底喜欢殷帅哪点，她难道不知道殷帅总欺负我吗？她明明就坐我旁边啊，她看不出来她是个混蛋吗？不过我能说啥呢，我只是说：我觉得殷帅特别讨嫌，我很不喜欢他。

就这么晃悠悠地过完了初中三年，拍完毕业照后，殷帅竟然破天荒地转过头来跟我说话了：任园，能把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吗？我也给你一张我的。我当时内心的反应是：你小子，欺负我这么多年，还敢跟我换毕业照，脸皮太厚了吧。然后还有：我那照片太丑了，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跟人换。然后我又想到好朋友不是喜欢他吗，那给好朋友谋个福利正好。于是我回他：你先跟刘玲换，你跟刘玲换了，我就跟你换。听完我的回答，他一声不吭地又转回头写作业了。我心里又在骂他：先跟刘玲换怎么了，人家刘玲还喜欢你呢，你这样太伤人了吧，我果然没看错你，一个讨嫌鬼。

从此我们再没说过话。

初中毕业没多久，我和好朋友不记得因为什么事吵了一大架，好朋友给我写信，跟我说她对我很抱歉，因为她曾经嫉妒我，嫉妒的原因是她认为殷帅喜欢我。我当时看到这句话直接气笑了，他喜欢我？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他？ 以为搁这儿演偶像剧呢？ 我当时可是我们班上的四大丑女，穿的衣服都是姑妈穿完姐姐穿，姐姐穿完我再穿的三手衣服，谁会喜欢我？而且我和好朋友性格相似，他哪怕真喜欢我们这种漫天晃悠的类型，也应该喜欢长得更漂亮、家境更好的好朋友，而不是平平无奇甚至除了成绩还凑合外一无是处的我。况且殷帅要是喜欢我，怎么可能会欺负我，喜欢一个人不是会对她好吗？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但我看他就是讨厌我，不喜欢我，所以故意要欺负我，好朋友肯定是太喜欢他，所以脑子太紧张，把谁都看做了假想敌，包括我。不过这些话我没跟好朋友提过，我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何必说出来让她尴尬，反正毕业了，听说他考上了一中，而我和好朋友要去二中，我们再也不会碰到他。

没想到，后来我竟然还碰到过他一次，是高考那天。我的考试地点正好在他们学校，开考前，我正和一群女同学围在一起聊天，正哈哈笑呢，就看到2米开外他低着头板着脸急冲冲地从旁边经过，他变化不大，整体比初三时只是放大了一点点，脸上还是那副臭表情，跟推我书包盖时一模一样。不知道他当时看见我没有，如果是其他初中同学，我肯定就打招呼了，可碰到的是他，他万一真的讨厌我呢？我再去打招呼岂不是自取其辱，所以没有理会这次相遇。

再后来我长大了，有次听到一个男性说小时候会欺负喜欢的人，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然后我就想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