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疾病君有个约会(完整版)
“野狗不需要墓碑,狂奔到腐烂就好。”偶然刷到某平台主播的个人简介,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暗暗揣度自己是否有“狂奔到腐烂”的资格。 今年是我与“疾病君”相知相许的第十个年头,从互相嫌弃到十指紧扣,我总觉得该写点什么,记录下过去的十年。
01初见

“不要纠结于太远的未来,精心计划每天的伊始,明天,还有意外,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先来。”这是病君初见我时的开场白。 病君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在我内心无比刮躁的时候,做一个良好的倾听者。仅在我极度困惑无助的时候,给予一些,恰到好处的建议和提醒。 与病君相识之前,我是个感性乐观的女生,热衷美食喜欢旅行,有时暴走,偶尔发疯,痴迷一切新鲜事物,乐于在社交平台分享日常。 一次诊疗事故之后,我周身止不住的出虚汗,极度的畏寒怕风,即使在烈日炎炎的夏季,也不能够长时间开窗通风,出行便要戴好帽子,穿上厚重的棉衣。我越来越惧怕出行,人们看我的眼光开始变得异样,小区里的孩子会不明所以的追着我喊“神秘人,神秘人,神秘人”…… 命中注定,病君与我相识之时,我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法再胜任薪资不菲的白领工作,收起那些华美的首饰和衣裳,踏上了漫漫的寻医问药之旅。 在寒冷的冬夜,驻足在往来不休的街道,凝视着不知疲倦的世界,我也曾想过最极端的事情,甚至为自己选好了墓志铭:“我在零下一度,旁观世界的林林总总。”幸好病君感受到我的心思,用瑟缩及时警醒了我。
02陪伴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在候诊的漫长等待中,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看着那个刺眼的‘静’字标语,不知不觉发呆,莫名觉得孤单。 一个中年女人对着身旁的丈夫大喊:“这么多人做胃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的丈夫身材瘦小,面色稍显惨白,有点驼背弓着腰,一个劲的陪笑脸。 “也许是嫌丈夫走得太慢,也许是嫌丈夫想吃点稀软的,也许是嫌丈夫太过娇气……”我在心里不断揣测着因由。 “哎,病都是自己身上的。我家那位倒是不吼我,连陪我来医院都不愿意。”身旁的病友忍不住发发牢骚。我刚想跟着附和几句“人情凉薄,久病床前无孝子”之类的言论,但见病君边用手指摩挲着下巴,边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我。 “难道我又想错了吗?”我熟悉病君的微表情,忍不住接着辩驳道,“一份萍水相逢陌生人都能给予的体谅,夫妻之间却在生活磨砺之后变成抱怨和厌烦,真正能够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对方需要的时候默默牵起对方的手,这样的体谅是否真的能不泯灭在人间烟火中?……” 空气中凝固着病君惯有的沉默,回答夹杂着来苏水的味道,听者心上不由打了寒颤,“别人只是不能理解罢了,宽容他人才能谅解自己。” 我的心里一直鼓鼓的,像没有滋味的棉花糖。我将它全部归咎于他人的不理解。但即便是关闭了所有的社交平台,躲藏在自己感到安全的舒适圈中,那团没滋味的棉花糖依然梗在那里。 在那之后,病君搜索了很多网页给我看。知名男演员每天要比同剧组其他人早起半小时烫洗身体,来抵御强制性脊柱炎带来的剧烈疼痛。中年男网红在做痔疮手术之前,度娘了全网的术后并发症可能性,一直处于极度的焦虑和恐慌中,等到年迈的老父亲出现在手术室门前的那一刻,心情才稍稍平复。 原来梗在我心上的棉花糖,不是他人的不理解,而是我对自己的不谅解。不能谅解初见病君时的手足无措,乃至极度的恐惧和焦虑,甚至曾想过放弃自己,陷入长期混沌的情绪状态之中。 “抑郁和焦虑的根源大部分由于不能宽容和理解自我。即使是不良的情绪,也存在它的初心,发掘潜意识中的根源,能够帮助自身解决情绪问题。”病君如是说。 其实是很简单的原因,但是这些话除了病君,其他人很难开解。
03第三者

在我和病君相处的十年之中,也并非一直亲密无间,还出现过一个第三者。 提起和第三者的相遇,委实能够嗅到一丝狗血偶像剧的味道。 大约是五年前的傍晚,落日前的最后一缕余晖,行至十字路口,出租车司机旋开音箱,主播正在访问一位男嘉宾。 “你的上一段情感经历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还在我上学的时候。” “做过最令对方感动的事情?” “嗯……我想一想……应该是做饭吧。” “试着说一句土味情话?” “拿什么娶你啊,我的爱人。” “能说一下分手原因吗?” “这个嘛……就不说了……” 从司机师傅的口中得知,这是本地电台的一档相亲节目,被访问的嘉宾恰巧是我的前任,我们有过一段六年的故事。 “无所谓是堕落的开始。” “欲望是遮掩不住的。” “尊严有时是建立在财富和权利之上的。” …… 前任的话一向不多,除去简短的肯定或否定,留下的都是些意味深长的短句。 我依稀记得其中的大部分,或许是全部,作为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聊以慰藉的回忆。我并不能准确判定,具体爱上他的时点,或许就是初见的那一刻。 阳光穿透窗棂,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站立在讲台上,衣服未经熨烫有些微褶皱,在斜阳的笼罩下,如同泛黄的旧照片。 我用微信搜索那个以为早被遗忘的号码,在短暂的等待过后,成功添加了对方。 “最近好吗?” “还可以。” “嗯……我听了你那期节目…” “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后来的我们》看了吗?” 他分享了一首歌,是电影的主题曲,陈奕迅演唱的《我们》,“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我一想念,你就那么近,但终究你都不能陪我到回不去的远方……于是最后我们,成了彼此口中不能提的那一个人,连伤感都是奢侈的……” 伴随着歌者催泪声线的娓娓道来,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好久好久。我在脑海中慢慢拼凑属于我们的故事。 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我们主要通过书信交流,偷偷把彼此想说的话放进学校信箱里,在信封尾端标记只有我们才懂的昵称—“Romeo”与“Juliet”。 我过生日他将一只纯银简朴款式的情侣对戒套在我的中指上,指着杂志的宣传扉页对我说“结婚时一定要买最耀眼的钻石”。 他毕业后找工作的经历不甚顺利,有大半年的职业空窗期。“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他问。“我养你啊!”我被宠溺的揽在怀里。 分手之前的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有效沟通越来越少,失望和猜疑的情绪如同吞噬热情的恶魔,一发不可收拾。他去了外省打拼,留下一段“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电话忙音。 …… “我们一起去看《后来的我们》吧。” 在出发去赴约的前一刻,我决定把病君介绍给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我们最终没有看成电影,成了彼此永远也回不去的曾经。 他结婚的当天,我又去看海了。 海浪翻滚的响动越发剧烈,如同无情碾压的车辙,终于淹没了我的哭声。“就是在这片沙滩上,好大朵好大朵的烟花,一瞬间就在头顶盛开了,光芒散去的那一刹那,真的好像流星划过。还没分手的时候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他独自一个人来海边会是怎样?’ 你说我把我们的情侣戒指埋在这里怎样?或许多年之后,他会在这里偶然发现它……”我发疯似的问病君。 “你说星星会孤单吗?”病君的话语如划过暗夜的流星一般,使人猝不及防。 “会吧。毕竟它们彼此相距那么遥远……”我举头望向繁星点点,它们彼此相依却又各自独立,闪耀而璀璨。 “我觉得不会,其实是看星星的人比较孤单。”病君如同为新生儿拍嗝一般,轻轻拍打我的脊背柔声说道,“委屈只能展露给爱你的人。” 从那天起,我收拾心情,卸下委屈,捡起了坚强。”
04 重启

“人们在等待戈多,人们又不是在等待戈多。”病君的读后感。 那段时间,我如同《等待戈多》剧中的戈戈和狄狄那样,迷茫无休止的等待着,想要改变又无所作为,整日无所事事的摆烂。病君也跟着无聊,吵着要看我架子上的书,我拗不过,轻轻拂去尘封已久的灰尘。 原来病君这家伙,也和我一样热爱文学,我们先是徜徉在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而后进入被卡夫卡变形之后的《城堡》,经由尼尔唐纳德的指引来一场《与神对话》,最后在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沉醉不醒。 “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但是另择曲线或许会别有一番风景。”病君常常把这句口头禅挂在嘴边。于是,我再次提起被我搁置已久的笔。 与病君相处以来,我的笔触愈发克制,在感性的世界中不断寻求理性的表达方式,也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成果。《雏菊的青春期》入选了豆瓣第五届中篇小说征文大赛,签约上架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当谈不安全感时,我们谈论什么》,也收到了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和肯定。 病君不止是陪我伏案入夜,还提了很多着实有用的建议。在我为小说主人公的名字举棋不定之时,病君弩起嘴巴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目光瞥向中医院的宣传布告牌,“草药之妙,在其形,在其性,也在其名,取本草作名字如何?” 青黛,又名靛花,花为淡紫茎粗壮。也做女子画眉用,形容女生娇弱柔美。 天冬是百合科植物天门冬的块根,呈长纺锤形,略弯曲。做名字寓意为人睿智,处事冷静。 南星是天南星属植物象头花的别名,多年生草本,做名字寓意一帆风顺,光彩照人。 辛夷落叶乔木,为木兰科植物望春花、玉兰或武当玉兰的干燥花蕾,做名字寓意清新淡雅,高贵优雅。 …… 于是,一个个清雅别致,至情至性的草药名称,成了笔下小说主人公的名字。 这是我与“疾病君”的十年之约,跨年钟声即将敲响,未来的十年,我和病君极有可能继续相濡以沫,相爱相杀。亦或是病君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黑暗料理,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弃我而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张纸巾。 我和病君的故事未完待续……

(by图片来源于朱德庸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