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牛流水线
干净是我对这个空间的第一映像,干净到空气都快要容纳不了的程度,某种超自然的井然有序如同实在的物质一般容纳整个空间,使其该空间内既无气味,也无声音,好似真空,什么也无法送出,什么也到达不了。凡这世上种种,既然有进就有出是我的固有思维,于是这种思维在此空间里被打破了。 我是这个空间里的异类,从我走出电梯的时候我就能明显的感觉到排斥,我没有剃干净的胡茬和身上那件有些洗得发黄的衬衣都无时无刻不被这个空间排异,脚上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不应有的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我暴露在无处不在的白炽灯下,连影子都不被允许拥有,一种赤裸裸的剥夺行为。 走廊的尽头是这个方正的房间,同样的白炽灯和一尘不染,其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样式古朴的木质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人,我好似很久没见过一个人类一样对其感到陌生。 “欢迎!”人类女性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但没有回音。“不用感到局促,诚如你所看到的,这个地方确实会让人感到一些紧张,但不必担心,只是为了防止一些东西找到我们。”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女人站在房间中,一头干练的及肩黑发,身穿一套粉色西服外套内搭白色衬衣,一条棕色领带笔直,从衣领到包臀裙都一丝不苟,颜色不得不说有些不妥,但实在说不出个不是来。 我走到房间内,那人从办公桌下抽出一根椅子,椅子黑漆漆的,哪怕在明亮的房间里都不折射一丝灯光。 “请坐。”她指了指椅子,坐回办公桌后的沙发凳上,一双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依照那人的指示坐在令人不适的椅子上,手找不到地方放,以至于我产生了人何故有手的疑问。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轻易没有客人。”她仿佛看出了我的不适,用略带歉意的神情道歉,但语气不自然的扁平,一丝一毫的情绪也察觉不到。“想必您也不清楚为何在这,那么就由我来自我介绍。” 她从桌上递给我一瓶纯净水,随后开始了自我介绍:“我是此地的负责人,很欢迎您的到来,虽然您大概不清楚身在此处的原因。您清楚为何在这吗?” 我茫然摇头。 “非常遗憾的是,我也不清楚您在此处的缘由。就这么说吧,我是此处的负责人,但具体负责什么?不甚清楚。这是民乐奶厂,这我知道,除此之外呢?一无所知。” “只知自己是负责人这一身份?” “正确,所谓身份就是这样,什么都代表不了的一个莫名其妙之物而已。负责人也好,主任也罢,所属部门也无所谓,徒有虚名而已。” 我揉了揉眉头,真是一塌糊涂。 “所以刨除身份以外,我所拥有的是责权,某种责任和权利的结合物,有权力必然有责任,两者相辅相成可能明白?” “明白,鲁滨逊和星期五。” 她对我的不合时宜的打趣不置可否,依旧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我。 “总而言之。”她说:“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无关身份信仰认知,你把我当做某种工具,机械臂一样,把一个东西搬到一个地方摆上,再钉几颗螺丝,完事儿。” “把我?” “对,你对我而言也是某种工具,机械臂跟流水线上的零件不也一样,相辅相成。” “非常理性的思考方式。” “当然,在这里,于我而言一切的东西都会非常理性。” 我可不这么认为,如果把今天的遭遇讲给别人听,自然会被当成疯子对待,如若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也毫无辩驳方法。 “您可以认为您今天的遭遇是非理性、超自然的,但我还是要告诉您,理性只是对于个人而言才能成立,您的理性和我的理性不能混为一谈,于我,将流水线上的您捞起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我的责权就是这样,于您而言自然是非常遗憾,您将被连根拔起,此事已成定数。” “真够呛!”我皱起眉头,将黑狗递给我的烟摸出一根来。那人却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看着这支烟,虽然那表情一瞬即逝,却十分显眼。 我正欲按下打火机将烟点燃,她出声制止了我:“您没注意到这里没有烟灰缸吗?” “意思不准抽烟?” “没这规定,但逻辑上是这样,我呆的这个地方,既不允许出现气味,也不允许染上污渍,不觉得一尘不染吗?这可不是因为我的洁癖。” “那因为什么?” “规定是这样的,您可明白?机场的厕所禁烟但依旧有人在隔间里抽烟,虎跳峡的栅栏写着禁止翻越但依旧有人翻越,因为那只是温柔的提示而非真正的规定,但一如如果有的房间有入口必然有出口,那么有入口却必然无出口的房间也是有的,这世上既然有有就必然有无,您可以没遭遇过,但这种规定也是有的。规定必须遵守的规定,显然跟火灾或溺水不同,已经超越失去生命这一概念,而在失去规定本身。” “不明白。”我说。显然不是我一介凡人能够理解的概念。 “您是个聪明人,会理解的。现在,我们放下打火机,放下思考,您是工具,我也是工具。” “明白了,照做就是。” 乱七八糟!我何必如此呢?如果不是那条莫名其妙的黑狗,我理应在我的沙发上看着电影痛饮黑方,然后醉得不省人事才对。想来这就是我性格上的缺陷,我太过于依赖趋势,趋势若如此我便照单全收。我听着时下流行的音乐,看着当红明星演的电影,穿着优衣库的当季廉价衬衣,喝可疑的工业巨头所推出的酒饮,然后像是被卷进漩涡一般坐在这根没有扶手的椅子上折磨我的屁股。报应罢了! “现在我们需要您在这,成为另一个负责人。负责的事项非常简单,责权也清晰明了,呆在我们的监控室里,每天按一次红色按钮,如果监控室里的提示灯亮了,转而按绿色按钮。有人负责给你送当天的吃食,健身房也有,单独卫浴,一米八的席梦思大床软塌塌的,工资自然不菲,五险一金也照交不误。” “可是黑狗揭谛给我说,只待一会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就成软禁了?” “什么黑狗?不太清楚。” 我起身开始往外走。脑仁开始嗡嗡作响,警铃大作! “嘿,这是什么整蛊游戏不成?” “您稍安勿躁。”她却是不太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挥挥手让我坐下。 我走到门的方位,却是没有任何出口,进来的走廊不见踪影,只剩下方正的房间如同顺丰快递的崭新纸箱把我装在里面。 “放我出去!”我冲那人大声吼到。 “您不在这里。”她冰冷的说话声如同一针镇定剂打在我的脖颈上。“可以说起码您的身体不在这里,您从来没有真正的来过所谓的真实的民乐公司,现在在这里跟我说话的即是你,又非你,是名你。” “开什么玩笑?我可报警了。” “您可以试试。” 我拿起手机按下110,嘟嘟几声后,那边传来机械声:欢迎致电民乐消费者热线,这里即无入口,也无出口,如果您需要人工客服请按井号键。我按下井号键,人工客服正忙。 “我还是推荐您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它们会找上门,届时就麻烦了。”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包臀裙的下摆,将桌上的纸和笔拿起,走到我的身前。“我可以说对您是有好感的,您是个聪明人,总是做正确的事,随波逐流也是一种惊人的才华,你不这么认为?” 我颓丧的坐回椅子上,盯着那女人。 “那么事情便是这样,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我已经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眼下您只需要照做便是。”她说。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伤脑筋了,此处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这里椅子没有扶手,几盏大灯照得人眼睛疼。这么下去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办不成。对你我而言都无利可图。”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浑身上下的力量都如浴缸拔塞一样抽进不知何处去了。我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着房间顶唯一没有灯泡的一角。 “眼下,您谁也不用联系,谁也察觉不到,因为您本人依旧坐着末班地铁回家,吃着没盐没味的外卖,设置好闹钟后便一醉不醒。明天您的太阳照常升起。至于您要出去,那并不是我不愿意,我的权责不在此之上,就像在赤道看雪,在南极点观鸟,纵使我愿意如此也办不到。” “别无他法?” “非常遗憾,正是如此。”她摆了摆手,拿出纸和笔。“您签上您的大名,此事便尘埃落定。” “我不这么认为。”我摇了摇头。“我这人纵有万般缺点,却有一个点我非常自豪,那便是酒量。当然,并不是说酒量很好,而是酒量很差,酒品却很好。总是早早的不省人事,从不给自己以外的人添麻烦。” 她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我。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负责人。”我问她。 “我没有名字,民乐公司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名字。” “那可遗憾了,我可很久没有同人讲过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龙舌兰酒的样品,今天超市买烟的时候赠送,本想今晚上一边看电影一边兑着汽水喝来着。 “您想干嘛?”她问我。 “我喝醉了之后虽然不闹腾不动弹,却总是很开心或恼火,像我这种平时闷闷不乐的人总是这样,一把干柴似的,一喝酒就能点着。” 我打开盖子将56度的龙舌兰一饮而尽。舌尖火辣辣的,一种亲切又可爱的眩晕感袭来,我坐在椅子上,眼神开始飘忽,脚下慢慢变得柔软。 “真是遗憾。”她还是冷冰冰的,显然此事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期。“本以为是个聪明人来着。” “我从不觉得自己聪明。” 天鹅绒一般的触感传遍我的每一条血管,医生说我这是酒精过敏,我也知道,一喝就浑身通红,眼冒金星。 去吧去吧,去感受一切到达圆融,世上的所有人都感受一切然后圆融。 比起没有名字的东西,还是有名字的黑狗更值得信赖一点。 她摸出我的手机,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看到她露出的第二个表情。 “您看,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internet跟international显然不太一样。”她说。 “那是自然。”我说。 而后我便陷入深沉的眩晕中,对此我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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