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的一百种解释
“怎么会有人喜欢湖南的夏天。”
春天的时候有人问“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我说:“冬天和夏天。”
可能我只是不喜欢春天和秋天,那种过渡性的季节,一切都是将要发生、还未发生的状态,一颗将要击中死刑犯的子弹,在弹夹里悬而未发,难以忍受。也可能是湖南的春天和秋天短暂到就像没有。
这个夏天,从6月到9月,我感觉我被打成了筛子。一个人为什么会被打成筛子,可能是,她想吧。 春天的时候我想写小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我的邻居,我写了几百个字,然后停下来不写了。我觉得可能是想描述一种叫做“幸福”的生活状态,现在写作想通过命运来告诉我,如果你想写幸福,那你就不能直接写幸福,你必须写一些别的,于是它十分体贴的向我展示了一些“别的。’‘“别的”是什么呢,是一个自诩幸福的人,选择性失明不去看见的那些。还会有人把选择性失明叫做“自洽”,一个声音说:“您看啊,我就是特别能自洽。”其后跟着无数个与之附和的小声音。自洽就是在这时变成一个令人极其恶心的褒义词,究竟是谁发明了它我不知道,但是谁又再定义了它,他们数量庞大,将我包围。农村包围城市,自洽包围痛苦,社会像科幻小说一样进展,去美丽新世界。
彭雨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呢。在走路回家的时候,在补习课的休息间隙,你都在提起一个叫做小何的人,你说这个人是你的前男友,你说他在最好的学校念书,你说他成绩超级好,你说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他想好好念书,他想考到复旦或者上海交大去。你说你最喜欢和他聊天,好像你说的话他都能接住,你说你们去看电影,你甚至说了他是一个吻技高超的人。
于是我再次问到这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分手?”
你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想考到上海交大去。”
这是一个令人无法理解的理由,尽管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工作就不能谈恋爱啦?育儿就不能赚钱啦?我是说我不相信一个人只能在一段时间做一件事,比如考大学就要分手。喝酒还能开车呢,喝完酒开得更好对吧。
紧接着你还在继续说:“我喜欢他的穿搭风格,你能想象吗,他的穿搭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读小说了,如果你问你的朋友最近在读什么,他会掏出他的手机告诉你,我在读《我在秦朝当太子》。所以,你懂的,这是一个发生在大家还会读纸质小说年代的故事,所以她才会说“他的穿搭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这样的话。
所以这位名叫小何的男生呢,他并不只是小何本人,他的背景是大家读过的这些小说,如果你读过,他就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小何,如果你没有读过,他就是泯然众人的小何。
你问我:“你要不要小何的联系方式?”
“我要他的联系方式干什么?”
“你可以试试看和他聊聊天。”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聊天?”
“你可以和他聊聊你的生活,聊你想去的学校,他会给你一些很好的回答。”
小何,你好。
“你是哪位?”
“我是彭雨霏的朋友。”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她说我可以和你聊聊。”
“那你想聊什么?”
“聊一下怎么考复旦和上海交大吧。”
他发来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表情。他说:“你能考多少分。”
“500分吧。”
“这可能有点困难啊,你是女生么?”
“是啊。”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彭雨霏读过的那些小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也读过,有时候她热情的拿给我让我看,我一看,500页。我收下随便翻了翻然后告诉她我读完了。她问我最喜欢书里的哪位,我就用她的问题来问她,紧接着她滔滔不绝说一个小时,远远超过了我随便翻翻的时间,我明白了。她只是想说话。她把书给我看,只是因为她想更顺畅的说话,她找我说话只是因为我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听她说。我应该成为她的咨询师而不是朋友,在她身上赚一大笔钱。
然而在一个我没有成为咨询师的未来,彭雨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作家,写她曾滔滔不绝对我表达的主题,我们也早就不是朋友。我不知道这三者之间符不符合佛教说的互为因果的关系,会让我觉得有一点点奇妙。
在一个访谈的视频里,我见到了彭雨霏一张成熟的脸。“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在心里说,可我能够记得那张脸仍旧是一个小孩子的脸。两张脸的同时出现让人疑惑,我不太能够分清楚,它就像是那个“悯然众人的小何”以及“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小何”竟然是同一个人的这种事实,我真的,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看清楚,才敢于接受。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既可以是a又可以是b,一个颜色既可以是蓝色又可以是白色,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真的,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可以接受。
镜头里彭雨霏这张成熟的脸是有点好看的,凹陷的眼窝显得很有特点,鼻子也不错,一个精致的小翘鼻。脸颊上有一些零星的雀斑。记者问她,什么是爱。在镜头的注视下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陷入沉默之后的眼眶似乎有悬而未决的泪水。
她说:“你觉不觉得,有时候我们说起爱,我们以为我们在说同一种爱,并不是这样啊。我们更像是在自说自话,在说各自理解范围内的东西,它甚至不是同一个东西,尽管它们都能拥有一个共同的词语,一个称之为爱的词语,它的复杂程度和另一个词“人”类似。一个人试图去爱另一个人的行为,就像是试图打破语言的壁垒,去穿透一些使我们隔绝的事物。然而在语言之外并没有互相隔绝的事物,就像在我之外并没有一个我,一个完整的我就站在这里,她可以听到由这具身体内部发出的声音,同时她也可以听到由这具身体外部传来的声音,这两种声音相互碰撞发出的第三种声音:一种爱的声音,一种震动。所以它只发生在它发生的那个瞬间,只有一个瞬间,除此之外所有称之为爱的,都不是爱,它们是欲望,是执着,是索取,是一些来自遥远过去阴影的再现,是张牙舞抓的妖魔鬼怪,是所有你认为它是它可以是的东西,唯独不是爱。我说过了,爱是一种声音,无法被语言化的声音,一种震动,发生在一瞬间,只有一个瞬间。”
她说:“如果你想要找到一些爱,那你找到的只会是一些不是爱的东西。”
她说:“无论我如何描述爱,我所说的都是一些不是爱的东西,但重要的是,尽管它们全都不是爱,却与爱相关。”
她说:“如果我想写天长地久,我就不能写天长地久,我必须写这些人是如何相遇再分开。否则我直接写大家儿女成群、白头偕老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想看这种东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你想看童话,它们其实早就被写出来了对吧,你去翻翻就好了。成年人其实是能够感觉到一些比童话更多的东西的是吧。如果有人感觉不到,那就得去找找看是什么东西抑制了它。”
我喜欢她说的这番话,它们在我的脑海里,穿越时空的,再次向我呈现出一个“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小何。”
小何第一次见到我时说:“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漂亮。”
我们在电影院后排接吻,好像在玩一个“你的朋友说很好玩,建议你也玩一下”的游戏。
除此之外,小何还是一个很好的陪聊员。他身上有一种人本主义的“无条件积极关注”的特质,是的,我向他描述我的生活,他好像都显得很关心,可是我,并没有那么旺盛的表达欲,我还没有想清楚究竟应该怎么说,我还是更想听听他怎么说。只是很快,不知为何,“陪聊员”的角色过渡到了我头上。
我听小何说他的母亲,我听小何说他的诸位前女友,我听小何说他的同学,我听小何说“我要考复旦。我要考上海交大,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上海。”作为回报。他给了我一枚戒指。他说他从来没有送过女生戒指,他说他想去上海读书工作然后娶我回家。
他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啊。
小何来学校看我,开始陆续不断的送礼物,我的同桌问我:“这是你的男朋友吗?他好帅啊,他的球鞋是最新款。”
我说:“这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一个喜欢我的人。”
我的同桌不相信,直到大家看到某个下午,陆续有好几个男生,从别的学校赶来,托他们身边认识我的人给我送礼物和情书。礼物和情书塞满我的抽屉的时候,我问她:礼物你要吗?转送给你。
她说:“啊,这样不好吧。”
“那我就丢掉了。”
“啊,这样不好吧,你可以还给他们。”
“还给他们还得产生更多交集。”
我在上课的时候撕掉一封封没有拆开的情书,她又说:“啊,这样不好吧。”
“你要看吗?”我递过一封刚刚撕成两半的,我说:“拼起来还能看。”
“啊,这样不好吧,这是别人写给你的。”
“你不想看我就继续撕了。”
当我把它从两半撕成四半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的说:“那你给我偷偷看一下吧。”
看完以后她还给我:“我觉得,他很喜欢你。”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东西来打扰你的学业。但是你的处理方式有点不妥。”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些礼物和情书在我看来并不是给我的,它们全都被送给一个大家心中的竟品。而我只是正好充当了一个竟品的角色。与之相反的是,我感到我自己如此鲜活,正在不断探索我所触及的生活,我不相信任何见过我和没见过的人对我的爱,我也不相信那些牵过我的手,吻过我的嘴唇之后对我产生的爱。我作为我生活的主体它仍旧是尚未明确的,正在探索中的。那么大家爱的这个女生如果不是一个谜团,甚至不会再有更精确的形容词。
我太能够知道了,这一切都不断将我推向一个情感地界的边缘,在所有对我的喜爱里,并没有“我”的存在。大家究竟在幻想些什么啊。
我渐渐不再回小何信息,他托人转告我,彭雨霏去找他,告诉他,她还是很喜欢他。
我不想做回应,我在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游戏,我们都是对方play的一个环节吗?他见我不做回应,又继续托人转告我,说他已经拒绝彭雨霏了,他对她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彭雨霏来找我,她说:“如果你们俩想在一起那就好好在一起,你知道么,小何很喜欢你,你让他很伤心。”
我没有回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好像所有人都在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你必须喜欢我!”
大家都在照一面镜子,对于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大家会希望通过对方这面镜子看到更好看的自己吧。我再也不想当这面镜子了,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想通过它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我会特别想把它砸掉。
小何又来找我,我躲不开只好直接告诉他:“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想专心学业,我想考复旦,我想考上海交大。”
他说:“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这样对彭雨霏说只是不想她继续纠缠我了。”
“她怎么纠缠你了?”
“她最夸张的时候一天给我发两百条信息。”
“我也可以一天给你发两百条信息,如果能让你也对我死心的话。”
“你不是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女孩。”
“噢?是吗,你似乎很了解我。那你说说看,我是哪种女孩?”
“你是真正愿意听我说话的。”
“我现在不想再继续听你说话了,你对我做的事情和彭雨霏对你做的事情没有太大区别,你只是还没有夸张到一天给我发两百条信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是这样的吗?”
“嗯,你是。”
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在哪个瞬间,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小何忽然就成了泯然众人的小何,我相信,小何也不明白,他可能比我更加一头雾水。他开始失态的向我的朋友圈子传播我渣了他的事实,我不做任何解释,没过多久,朋友口中传出他和彭雨霏重新在一起的消息,我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我更想看看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思考它们的来路和去处,我觉得这是比爱上一个人更加吸引我的东西。我想看看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我想看看这些疑惑是怎么出现在大家脑海里,有没有人会真正试图抓住它,仔细端详,和我一起去做同一件事情:思考它的来路与去处,看看它是怎么进化演变,而不是,而不是像滑动一个广告,顺手的就将它划过了。它会不断出现的对吧,它毕竟不是一个广告,它是我们的迷宫,也是我们的谜底。
彭雨霏和我,偶尔还是能遇到的。有时候在一个狭路相逢的小店,我们互相看一眼,我不理她,她也不理我。我心中一阵庆幸,她还是存有理智的,发生了这些事情,在一个不可回避的角落,她也始终没有冲上来打我。这些都让我感觉到,她的心中也是有着一个谜团,她也没有莽撞的将谜团一划而过,她也允许它存在着,就像我的谜团也还在这儿。有时候我们遇见,我会觉得不是两个人遇见,彼此垂落的眼神显示两个形态各异的谜团猛然照见。后来再到夏天的时候,我发现她有一个好看的胸型。斜挎包的带子给它们勾勒出圆润饱满的线条,她大概很喜欢橘色,她总是穿着橘色。
仍旧不断传出流言蜚语,像死去的英灵久久不散,集中在某个时间段,总是会有共同的朋友突然跑过来对我说起这些事。甚至我的表姐,和小何一个学校的同学,她展现出对这件事情的极大兴趣,三番五次的问我,在某个时间段成为八卦的中心,找一个方法去适应如何在一个八卦的中心存活,在那段时间,是我人生的必答题。在我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我会说:“你还想问什么,我愿意说给你听。”
只是真的有人感兴趣我在说什么吗?我表示强烈怀疑。他们只愿意听自己想要听的那部分,而那个部分它们甚至在我还未说出口之前就已经在他们脑海里成为了一个已完成的小说,一场电影。我想我愿意说,只是因为,我想说。每当我开口,巨大的失落感它不可避免的出现,像是高度五千米的海啸从海岸线向内陆大举进攻,摧毁这个世界上所有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无法在这场对话里存活,我并不想要存活啊,我知道我只是想要说。即使没有人能真正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也非常想要说。我想要说,只是因为,我想要听到我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在说。
这些所有已经发生的,还未发生的,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小说,谁都能猜到结局,大家可能只是太无聊,于是愿意装作一无所知,伸出好奇的小脑袋继续朝里看看。也并没有太久,这些所有八卦专家再也无法对它提起一丁点儿兴趣。你看秋天了,树叶落了,你们又分手了。你们分手了又复合,一只嘴唇亲吻另一只,一双手想要握住它对面的那双,大家关心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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