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汕头想到的(一)
这周由于工作原因,稀里糊涂地去了汕头,如果不是这次机会,距离我去潮汕地区可能还需要很久。
当我到达的时候,身份的双重性突然击中了我——作为一个广东工人的女儿,今天成为工厂老板的客户,得以在广东与工厂和工人相逢。
然后我了解到,一位服装厂的老板把大部分手工工作都放在河南南阳(位于河南省南部、离襄阳很近的地方),是因为这里廉价的劳动力——同样的一个东西在汕头需要一元,在南阳只需要五毛。而从事这些车缝工作的人,大部分是农村女性,“她们在家里照顾孩子,等孩子去上学了,她们就可以抽出时间做些活儿”,这位老板很通人性,也了解自己厂里工人的一部分现实,他说,“这些工人做活并不是为了挣钱,她们更喜欢聚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她们还会在自己的车床上挂一个本子,记下自己做的工量”,因为她们都是农村里的人,所以并不需要担心作假。
面对他的讲述,一时之间我不知是该夸赞还是鄙夷。
除此之外,在汕头还有一个发现,就是这里有很多家“襄阳牛肉面”,之所以说很多,是因为在一个早上,小小澄海区的两条街,我就发现了四家襄阳牛肉面馆。在去吃了一次、并得知老板真的是襄阳人之后,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这里真的有很多我的同乡。ta们背井离乡、漂泊至此,进入工厂,然后离开工厂,一家小面馆或许是留在此处小小的依靠,它供给周边的工地,也哺育工地上来自襄阳和河南的工人。
回来之后我开始在政府网站寻找这个证据,于是发现在2020年3月,疫情封控时期,襄阳人民政府官网《如何统筹组织我市农民工外出务工?》的这篇报告显示,“截至3月17日,通过'农民工返岗复工点对点小程序'登记需要返岗农民工48455名,其中返岗目的地在上海的有2242人、江苏的有3198人、浙江的有6226人、广东的有22303人、其他地区14486人”。
显而易见,广东地区的农民工人数有22303,为所有地区之最,因此在汕头澄海,中国的玩具制造业之都、塑料工厂聚集地,见到如此之多我的同乡也并非难事。
我想问的是,湖北、河南、江西、湖南,中国大陆中部的几个省份,究竟在这几十年里输出了多少劳动力在广东、浙江、江苏,产生了多少留守儿童。家庭内部又是如何不断地自我攫取,老年女性,如我的外婆,年轻女性,如我的舅妈们,她们如何承担起养育、教育小孩,以及维持生计的责任。
我更想问的,和今天听到的一席讲座里来自鄂西的吴昊问的一样,就是为什么在物质条件似乎已经如此发达的今天,还是有这么多人——不仅仅是老人,被抛在不发达的乡村、县城;需要把身体作为零件,在机械的骨骼之中,用时间去换金钱。
我想问,发展究竟带来了什么?是农村妇女承担的更加繁重的育儿劳动和每天见缝插针做着的计件工,还是必须去外省工厂、工地的青壮年,又或是被城市人吸着血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家人从事的行当农业工业服务业全部齐全。
于是我们看到,苦难从来不会在这一代停止,它只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2024.12.22
zL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悼念 (1人喜欢)
- 永不告别 (1人喜欢)
- 中产已婚已育女性在面临什么 (1人喜欢)
- 读邱妙津 (1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