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巴黎
有那么多的东西是我熟悉的——
学校门口发传单号召马克龙下台(pour la démission de Macron)。3.3欧一顿饭一次可以买好几顿的学生食堂。收我10欧注册费都万分抱歉的图书管理员。一学期随机缺课三次让我看看紧锁的门转而悠悠去街上散步的老师。也是随便允许旁听还给我近百页厚厚资料的老师。不知多少个学校多少个专业共用迷宫一样总找不到教室的索邦。因为罢工而不开的图书馆。因为乘客落了行李或故障而延迟的RER C线小火车。通往冥府一样通往研究性图书室的国家图书馆长电梯。
都是熟悉的。公立体系。学生福利。开放课堂。松散管理。罢工。和罢工。
而比熟悉还要近的是——就像比贴身衣物还要近的是汗水——
Crous收银台的阿姨,每次结账都会喊一声,“好啦,小伙子(voilà, jeune homme)”“好啦,姑娘(voilà, jeune fille)”。
面包店的店员,为我从内间取出一根新鲜的法棍,热乎乎,从粉色纸袋里冒出金黄的圆头。
清真肉铺的店员,要收我一千五百欧,还信誓旦旦不是玩笑。
一千五百欧也不能抵消在肉铺看到鸡肫(学名abats de volaille)的快乐。
唯有在法超看到猪蹄的欢喜可以相抵。
比之尚有盈余——如同充满骨髓的牛骨(学名jarret de boeuf)比牛肉炖汤多出一大层飘飘然的油脂——的是在各处被问路。催着半信半疑的意大利人登上去铁塔的RER线。不知世界上从哪里来又想到哪里去的人们用英语、用法语、先用英语再用法语、先用英语再用中文地问怎么走,使我自我感觉极度良好,深信自己长得很会外语。
而被汗水包裹着的是肉身——它每天从四楼走下木质的旋转楼梯,楼梯一圈圈包裹着电梯通道。要是哪天累了,它就按下电梯呼叫钮,拉开铁门,再推开左右两扇木门,走进顶多只能挤下3个它的木头盒子,听着当一声盒子关起来,沙沙地上下滑动。它出门就是下坡路,路的左边是一片林子,树高高的。还没到林子的时候有很多人家,它走时看到一个圣诞老人爬在窗户上。拐弯处有一棵它的室友认为最漂亮的树,一起看着它变黄、掉叶子、变秃。它按下过马路呼叫器,走过去。也许会碰到一个问车站在哪里的人,就和此人一起去车站。站台一侧的铁轨弯弯地向远方延伸,另一侧是又深又密、看不见根的树。站台上时不时响起一个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于是它终于找到了挂在高处的播音盒子。不知在哪里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演戏一样地自娱自乐着,“又到了广播C线运营情况的时候 ,目前呀一切正常呢”,或者,“又到了广播C线运营情况的时候,目前嘛,去有个地方的车受影响啦。”
对了,它要走的那天,窗台上来了一只身形偏小、可室友认为并不算瘦的鸽子。跟它对着眼神互相看,然后很舒服地趴在窗台边边。它在心里说,谢谢你来送我,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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