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原来还有福州帮--一次历史小文本的实验(二)
2、上海记忆
父亲说自己是闽侯人、福州人,说的也是福州话,不过他更多的大陆记忆是上海。
1945年抗战结束,祖父带着一家人到了上海,父亲时年7、8岁,正是读小学的时候,也是感官逐渐成熟,开始能记住较为复杂事物的开始。和闽侯,哦,应该说是林森相比,他的上海记忆更加清晰与具体。父亲偶会提起,和我们家一起同住的表哥。家中相册中,有一张父亲表哥和新婚妻子的合照,历经数十年照片已经泛黄,但细节依然清晰。从长相来看,与父亲相去甚远,估计更像我的祖母,也就是父亲的母亲吧。父亲还记得旧居,上海蓬莱路的旧居面貌,具体到门牌号码。不过在80年代前,两岸还没办法来往,每每听他描述的上海、表哥与蓬莱路,对我来说就像一场遥远模糊的梦,是摸不到也抓不着的虚像。他还会说起一些怪异陌生的地名,像是“极司菲尔路”,也有一些比较好理解的“高昌庙”、“龙王庙”、“城隍庙”、新新百货公司。这些东西比较好想象,台湾也有很多的庙宇和百货公司。这些名词还伴随着具体的情节,像是他最喜欢去城隍庙玩,到百货公司乘电梯、在“龙王庙”上船,到了基隆码头。
让我印象更深刻的,是一些带有情绪的回忆。
“上海的女孩子很坏,我从福州刚到上海读小学不会说上海话,他们会欺负人。”
“上海的冬天很冷,水沟都结冰了。”
不过这些都很难引起我的共鸣,上海对我来说,也是地图上的圈圈,只不过比闽侯复杂一些,是个双圈,代表的直辖市。台湾位处亚热带,从来没看过雪,很难理解水沟结冰。上海话呢,大概是楼上从上海来的毛先生毛太太说的话吧,也不太能听懂。还有就是父亲有些怪异的念法,垃圾念成"LAJI",而不是我在学校教的“LESE”,说什么东西很厚实则是“结棍”。虽说父亲的上海的记忆多了一些,但细数起来也是寥寥无几,片段而不连贯的生活琐事。
3、基隆往事
1949年,父亲随着祖父到了基隆港,自此开始的叙述,因为近在咫尺,看得见摸得着,我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我出世之前,祖父祖母已经在台湾离世,只能从旧照片中一窥样貌。不知道什么具体原因,父亲与祖父关系不好,也或许常见的媳妇关系,总之父亲不太愿意提起祖父的事。“个性古怪的老头子”父亲偶尔愤愤的说道。他不愿多说,我自然也不会再问。唯一具体的文字,还是从旧户口名簿看到的,我依稀记得祖父大概是个中阶的海军军官退役,但学历却是读美术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学非所用也很平常,而且国府到台湾初期一片混乱,也有可能随意瞎填的。
关于祖母,父亲说的也很少,我只知道她是因难产而过世。除了在照片上看过她的模样,还有她的墓碑,袖珍又朴素,上面仅有她的名字。每年的清明扫墓之时,在清除杂草后,蹲下身去以红漆重描祖母的名字。将祖母的墓打扫清爽后,父亲会点上一炷香简单的拜拜然后离开。过程中总是很安静,甚少说到祖母的事情。唯有一次,他看着墓碑说,我不来打扫,就没人会管你了!说也奇怪,或许感觉到问父亲这类事情,气氛有点不对,我甚少问起关于祖父母的事情,也或许父亲说了,我记不住。总而言之,我对祖父母的印象,连三句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父亲从上海到基隆后的日子,中学毕业后在基隆的造船厂上班,后来就当了海员,满世界的航行,直到退休。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平凡的日常琐事,每家都有的幸福与困扰,相互扶持与争吵,从青年到中年,退休后慢慢凋零,和世界上所有平常人家的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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