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偶然”的“救援任务”

想起今年的这事。 前夜是七夕，跨过了零点，时间才来到那天，快凌晨一点。距离跟蛋糕店约好的时间，已经要迟到了。那是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蛋糕店。我临时兴起订了一个蛋糕，距离不远，想着自己去取。 在骑着车等红绿灯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在对面的路口踌躇。从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好像就已经意识到，在经过她面前的时候，我一定会停下车来。于是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中年模样，撒着头发，穿着睡衣，光着双脚。就算她不向我挥手我也会停下的。 我努力从她的表情和口型读懂她的情绪和故事。她嘴里说出的字句，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并不能够拼凑出她此时焦灼的原貌。抛开脑子里扰乱我关注当下的偏见，我还是帮她梳理了一下。 “对面路上一直往前走的那个人是您的儿子，三十多岁，他最近有工作问题精神不太稳定，刚才突然从家里跑了出来，您和孩子他爸在分头找他。现在您发现他了，但不敢追上去，怕刺激到他了他想不开。您没带手机，现在想联系孩子他爸。” 对面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她的身子也快要蹦起来了。她的双手相互拍打着，双脚在拍打着寂静冰冷的水泥地。 我让身旁的WEI骑车过去暗中跟着她儿子。我打开手机拨号界面，递给她拨号。她只按下了1和3，就停顿住了。我一直跟着紧张的心，也停顿住了。这场停顿过去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帮助她数完那十一位数字。我让她随口念，我都用记事本记下来试试。她打算先问问亲戚，一下念了好几个，因为孩子他爸新换了号码，她实在想不起来。 但也是直到第三个号码才打通。 她突然激动地说着我压根听不懂的江浙方言。夜晚空旷的街道上，这喧嚣听起来仿佛是要拉帮结伙要去干一架。不过我还是从中记下了那关键的十一位数字。 WEI打来电话，说那个人到了河边，一动不动站着。我跟女人说，报警吧。她稍微平复又突然起来的情绪让我那一刻意识到，我可能今晚取不到蛋糕了。 我给蛋糕店打电话，诚实地说我在执行“救援任务”，让老板关门了把蛋糕放门口，丢了我自己负责。老板只问了我一句话，你们在哪。 十分钟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原本我骑行的前方走了过来。他穿着睡衣，穿着拖鞋。但看起来很镇定。看起来。 是孩子他爸。他和女人商量着。我还是听不懂，但还是看出了什么。我说，我可以和叔叔一起走着过去，阿姨骑我的车回家穿鞋和拿手机后再跟过来。他们同意了。 我看着WEI在“跟踪前方”给我发来的定位，和中年男人一起走着。一路上很安静。跟刚才与女人相处时的氛围上，只有听觉的不同。每隔一会儿，他会问我是哪里人、多大了、做什么的、跟着他儿子的家伙是我什么人。我只用极少的词汇回答，试图平衡他正努力克制的内心波动。 距离目的地很近了。男人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在我们前来的途中离开了河边，来到了一个商业街楼下，坐在了路边。 男人径直走上前，坐在那个身影旁边。那个身影没有抗拒，也没有逃跑。他好像知道男人会来，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无论谁来或者不来。不过保安也来了，说，这不让坐。俩父子动身挪到了花圃旁的阶梯上。这次，父亲没坐下。他开口了，并不太温和的语气让我感觉难过。但我只能在花圃的另一半旁边，悄悄站着。 儿子无动于衷。远远能感受到，在盛开的花圃旁边却有着凋谢的生命力和麻木的渗透感。 这样的局面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母亲骑着车来了，车篮里放着一捆胶带。父亲哼哧一声拿过胶带扔进花圃里。而我不得不从那位母亲手里接过自行车——我该走了。“救援任务”就此结束，我需要离开了。儿子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无论试图动摇他的是父亲怒火的强硬或着母亲祈求的温柔。 我转身走去。此时一辆摩托车慢慢在我面前停下。蛋糕店老板亲自把蛋糕送来了。在我无暇顾及的时候，他联系WEI把蛋糕给了他，又绕路过来看“救援”情况遇到了我。一番闲聊，又得知老板是广西老乡，他觉得太有缘了于是又摩托车飞驰地载着我们给送回了家。 白天，那位母亲通过电话号码找到了我的微信。在我询问孩子状况之后她盛情表达了感激之情并给了我一笔感谢。我没拒绝。我想收下，也是一份能让她安心和给她的祝福。我把这份笔感谢都给了WEI。我说，这事可能一切始于你。 也许我选择做这个“救援任务”是源于我的共情、我的投射或是我的怜悯。但我想，我愿意做这个选择是我相信我该这么做。我所相信的是，一切当下皆是最适合的安排，无论痛苦与欢乐，亦不分好与坏。而这个故事抛给旁观者的问题总会是，那个儿子那天夜里到底会不会轻生？后面他还会不会再轻生？我觉得每个人都有答案。而答案映照的不是别人，只是关于自己。 这一世的生命既然只有这一世能够记得和感受，我们总希望能够不负此生。而能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自由，是富足的开始。精神的富足也就意味着，一切失去和拥有，都值得同等的感恩与爱；他人他物与自己，都值得尊重。面对未知，也可以无畏无惧，无论选择生，选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