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居住的城市旅行
查看话题 >北京考察笔记 | 奥北,半截塔,砖窑里
《北京考察笔记》系列是我在北京各处溜达转悠的记录,原本发表在公众号“星渊乱谈”上,从近期起将同步在豆瓣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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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不会对天通苑、回龙观这两个名字陌生。作为最早建设起来的大型居住社区,它们一东一西地镇守在北京之北,发展至今,被打上了许多标签:“睡城”、北漂聚集地、亚洲最大社区……过去二十多年里,城市飞速发展、日益扩张,它们已近乎与主城相连,而在其它区域也有类似的大型居住社区不断涌现,但“回天地区”依然承载着数十万人的梦想或苦涩,并且也渐渐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文化。
这里没有许多传统意义上的景点,但并不意味着没什么可逛的。本次行程,我要探访的就是这里的一些公园与历史遗迹。
必须说明的是,我对这两个区域算不上有多熟悉,到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许现在的我——这个住在五环内校园里的学生,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体会生活在回天地区是一种什么感觉。
五号线列车隆隆驶向城市北部,跨过清河,经过与13号线相交的立水桥,便进入了庞大的天通苑社区。
天通苑站的高架桥下,便民驿站售卖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和听起来有些滑稽的“老北京美式炸鸡”。一个裹着过大的羽绒服的小孩被气味所吸引,央求着家长给他买点炸鸡。
沿着太平庄中二街向西走,身旁林立的是高层住宅楼的丛林,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遮挡在彼此的阴影里。沿街的一层开着饭馆、药店和杂货店,装潢朴素不求网红,显然以服务附近居民为第一要务。当然也不乏与房地产和装修相关的店铺。楼房间的小广场上,有孩子在简单的游乐设施上玩耍,从菜场或超市归来的中年人拎着购物袋行走。外卖员在某家店里取了餐,又跨上电瓶车匆匆驶向附近的某座住宅楼。

人们往往想要在老城的胡同里、在乡村的小路上、在部分商业化的历史街区里寻找“烟火气”,而在天通苑这样的巨型社区,忙碌的工作或许使得这里许多人的脚步无法慢下来,但至少在这样一个周末的午后,整齐的小区之间生机勃勃。二十多年的时间足以让生活设施完善,也足以积淀出独特的生活气息。谁又能说,在这里没有一种更现代的人间烟火呢?


这一小段路走到头,就来到了奥北森林公园。公园所在的位置,几年前曾是奥北市场,大概取的是“奥体地区以北”的意思。尽管公园的名字和奥森有那么些相似,它们之间实际相隔很远。准确地说,这里是奥北森林公园一期,南边一点的位置还有近期刚刚建成的二期,再往南有贺新公园、东小口森林公园。这一系列绿地断续地连接,直到奥森,共同构成一条庞大的绿隔带,既是回天地区的“森林核心”,也是北中轴延长线的“生态绿楔”。
冬季是北京所有公园都显得萧瑟的时候。缤纷的繁花、浓郁的绿荫、绚烂的彩叶都已离去,大部分植被都光秃秃的。草地显出枯黄色泽,杨树仅剩的叶片在风中胡乱拍打。但这并没有影响人们逛公园的热情,甚至可以说,人反而给冬天的自然增添生机了。

站在林间的空中步道上,环顾四周,儿童在沙坑中和秋千上嬉戏,矍铄的老人在绿道上健步如飞;忙碌了一周的上班族漫步着,晒晒太阳、散散班味;还有好几位坐着轮椅的残障人士,和身旁的亲友谈笑风生。这边,一群年轻家长站在玩闹的孩子们旁边交流经验;那边,几位老太太坐在长椅上,用老北京口音诉说着张家长李家短。



像我这样专程而来的人应该是少数吧,我猜想公园里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居民。虽然景观的打造不像奥森那样完善,又处在如此偏僻的位置,但这座小公园确实已经成了许多人休闲、亲近自然的好地方。这样说来,它应该就是一个好公园。
栈道的旁边,有一家名为“飞鸟东捨”的小书店兼咖啡店,同样以服务居民为主,因此多是儿童和经典书籍。我看到好几位家长在耐心教孩子理解书中内容。此外,公园内还有园艺小屋、书法小屋等。


公园被一条“天通河”以及河岸边的道路划分成两部分。现在河道里一滴水也没有,只有泥土与建筑残渣。在河边用小卡车卖“门头沟白梨”的小贩倒是不亦乐乎——这般情景在更靠城里的地方应该是见不到的。

需要说明的是,天通苑、天通河这样的名字,尽管听起来似乎有某种文化底蕴,但并非历史地名,而是得名自开发商“顺天通”。天通苑地区原本叫太平庄(没错,北京有很多太平庄),这也就是为什么能在这一带看到许多以太平庄为名的道路的原因。
按照公园地图,天通河西南的这一片应该有个小湖,湖水与河水相通。不过眼下这里也没有水,仅是标注着“请勿进入雨水花园”,稍稍凹下去的地面上或是长满杂草,或是铺着一层卵石。不知道夏天来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情景。

干涸的小湖周围环绕着问柳台、观云台、听雨台等几处场地,其中一处高台上有人拿着话筒放声歌唱。“森林之音”装置之间,几个小孩兴致盎然地拨弄着组成装置的白色柱体。
再次跨过天通河,往公园北部走,在“森林剧场”里驻足聆听自然的声音之后,我从北门出园。
离开了天通苑社区的边缘,公园北门之外,已不再有高层居民楼的身影。公交繁忙地穿过因施工而略显坑洼的道路,不远处可见密集的低矮房屋,已是一派属于乡村的气息。而我来此是要寻找一处奇怪的文物。
北京有很多古塔,它们或因历史悠久、体量宏大、做工精巧而出名,而如果要论最让人感到陌生和怪异的古塔,那么半截塔即使不排第一,至少也能在这方面显得突出了。我甚至无法界定它是否还算古塔,留存在村口树林间的,只是两截残损的塔身而已。

村以塔而得名,半截塔村的知名度,可能还比这座塔本身高一些。看到通往半截塔的小径上堆积的落叶,我想这里应该是很少有人来的。
两截古塔残体所处的地方原是一座小土丘,现在做了水泥硬化。其中一截高一米多,平放在围栏中的水泥平台上,想来可能本是塔的基座或首层;另一截厚度不足一米,竖在一旁,有点像一个立起的轮子,它在不知何时从塔身上坍塌下来,以侧立的角度插入土地,又保持了这个姿态很久,直到与地面融为一体,好像一直是如此生长出来一样。侧立的塔身顶部也早已生长出了杂草。
半截塔的历史并不清楚,如今只能勉强看出它原为八角砖塔,原状如何、何时建造、何时坍塌,似乎没有确切的记载。根据使用沟纹青砖等特点,有文物专家推断其可能建于辽代,如果真是如此,也许它的历史甚至可以与天宁寺塔一较高下。虽然以残损的身躯,它如今只能是一处区级文保,价值与那些完好的辽塔难以并论,但它似乎也有一种独特的、沧桑荒芜的美感——有无数精美的古代建筑没能撑过漫长的时光,渐渐破损成为残迹、成为废墟,最终只存在于文字中,而半截塔却让我们窥见了这一过程的某个瞬间。

离开半截塔,骑上共享单车向西南方向行进,进入广义上的回龙观地区,又穿过昌平与海淀的边界,在建材城区域一路穿行。半个小时后,我抵达了位于西三旗的砖窑里。
砖窑里是一座有着红砖外表、许多拱形门窗的建筑,也是北京最新开放的工业遗址空间之一,高耸的烟囱成为它的标志。它的前身是北京砖厂。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首都建设需要大量砖瓦。1953年开始在今新都地区兴建砖厂,并于次年投入生产,最初名为“国营华北新都总厂”,不久后改名“北京市新都砖厂”。1955年,砖厂已有4座54门轮窑,生产青砖、粘土空心砖等产品,数年后又将西六里屯砖瓦厂并入,兼带生产瓦片。60年代开始,砖厂不断提升产品质量,研制新产品,并逐步走向机械化。
1972年,新都砖厂改名北京砖厂。1983年砖厂拆分解体,在建立的30年里总计产砖45亿块,无疑为北京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此后,位于原址的混凝土制品厂转型向以废炉渣、建筑垃圾为原料,在注重绿色生产的同时继续承担造砖职责。而随着城市的脚步不断向前,这片土地上密集的社区拔地而起,终于变得不再适合工厂生产。砖厂于2012年停产,大部分砖窑被陆续拆除,而保留下的这最后一座砖窑,于今年焕然一新,作为一处保留城市记忆的文化地标出现。
由于继承了砖窑的结构,现在这座建筑也呈狭长的形状。红砖外表保留下来并修葺一新,用凸出的砖块组成“Brickkiln Lane”的字样。数十个窑门的造型也得到保存,或是改造成门窗,或是贴满供人涂鸦、留言的彩纸。这些拱门之间,建筑内部红白两色的墙壁上,则悬挂着与北京风光相关的画作,以及附近社区孩子们的作品。


砖窑里的内部,大部分空间是宽敞透亮的大厅,烟囱从大厅中央立起指向天空。围绕着烟囱的基部,有一圈螺旋形的白色楼梯,可以通往环绕大厅半圈的二层走廊。顺着楼梯行走,可以在墙上关于砖窑的图文资料中领略此地的辉煌岁月。烟囱旁是一处咖啡站,不少人坐在烟囱周围,在温暖的灯光下交谈或自习。



大厅两端开辟出多种功能的空间,这里不算太大,无法容纳很多店铺,但已经足够受欢迎。写着“过去烧砖,现在烤羊腿”的饭店里,烤肉的香气已经四溢;国图书店布置得简约而温馨,连接一二层的“时光阶梯”被书籍环绕,成为许多人拍照打卡的地点;一旁的展厅里正在展出“窑变·又见悟空——张光宇艺术展”(张光宇是动画片《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形象创作者),悬挂着勾起人们童年回忆的动画切片、漫画图片和极具时代感的设计。



走出室外,砖窑的西边还有一小片休闲场地,投射在地面上的灯光、树梢悬挂的小灯、勾勒建筑的光芒,一同流光溢彩。圆润的红色猫形雕塑蹲伏在屋檐上。尽管随着太阳落下,气温已在快速下降,在这里散步聊天的人仍然不少。和之前的公园一样,来到这儿的也多半是附近居民,而砖窑里也确确实实承载着他们的记忆与情怀。


北京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五点多,天边的霞光很快消逝,西三旗无数住宅楼的窗口,灯光次第亮起。几颗亮星在澄澈的冬季夜空中闪烁。我步行前往不远的育新地铁站,结束这段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