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伽经》如是读:第十九讲
第十九讲/法相编贰/§5妄法常篇第二十八
文 | 林大中
这一篇专论“妄法”,话不少,理也不简单,请先看第一段:
尔时大慧复白佛言,世尊,所说常声依何处说(所谓常是依什么说的呢),佛言,大慧,(是)依妄法说,以诸妄法圣人亦现然不颠倒(因为一切妄法对于圣人同样存在只是不颠倒)。大慧,譬如阳焰火轮垂发乾闼婆城梦幻镜像,世无智者(就会)生颠倒解,(而)有智(者)不然然非不现(对有智者不颠倒但却不是不显现)。大慧,妄法(显)现时(有)无量差别,然非(但却不是)无常,何以故(为什么呢),(因为是)离有无(的缘)故,云何离有无(怎么叫做离有无呢),一切愚夫种种解故(因为所谓有无只是愚夫们的理解)。如恒河水有见不见(就像恒河水那样有看见有看不见),饿鬼(看)不见(所以)不可言有,(其)余(他人)所见故(则)不可言无,圣(人)于妄法(则是)离(有无这类)颠倒见(的)。大慧,(所谓)妄法是常,(指其总)相(并)不(相)异故,(并)非诸妄法(之间)有差别相,(只是)以(众生)分别故而有别异,是故(说)妄法其体是常。
“所说常声”指的就是“常”,因为那时候只有有“声”的语言尚无有“形”的文字,“妄法是常”的“常”和《涅槃经》所宣“法常”及“生死法常”,是什么关系呢。
《涅槃经》有这么两句:
有法名一义异,有法名义俱异。名一义异者,佛常,法常,比丘僧常,涅槃虚空皆亦是常。名义俱异者,佛为觉,法不觉,僧名和合,涅槃名解脱,虚空名非善,亦名无碍。
《涅槃经》还有这么一句:
生亦如是不生不灭,是生死法亦无始终,若无始终则名为常...
《涅槃经》首先强调“法常”,并且指明法是没有觉知的。
《涅槃经》其次强调“是生死法亦无始终,若无始终则名为常”的“常”,则是从“亦无始终”的时间意义论“常”。
本经强调的重点则在“妄法”,所谓“妄法其体是常”,强调的是“法”被众生的分别妄以为有所别异其实并无别异,是在这个意义在“法”被妄有的“唯识”意义上论“常”。
没有觉知的“法”,由有情众生的妄识面对包括自身在内的有情无情法尔六大妄执而来,却又决定着一切众生的因缘果报生死轮回而名“生死法”,这是一种在时间上没有起止空间上没有边涯的存在,了明这一切而勤修六度万行于“生死法”得解脱于“法”得大自在并能把自己的知识经验普告天下的觉者则名为“佛”。
《涅槃经》所宣“常门”的“常”,是要我们(绕开“二无我”)直求“如来常住,无有变易”的“佛常”。
即是说,《涅槃经》说生死法“常”,说的是生死“无常”本身为“常”,本经则在唯识意义上,说“是故妄法其体是常”。一个是就法之相说,一个则是就法之性说。
这是关于妄法“常”和《涅槃经》论生死法“常”,显然是一味的,虽又有微细区别,所约不同。
其次关于“不颠倒”,“以诸妄法圣人亦现然不颠倒”,和《涅槃经》说“于是世法,心无颠倒,如实而知,名第一义谛”,似乎也一味,实则不是,请看接下去一句:
大慧,云何而得妄法真实(怎么才能从妄法中得到真实),谓诸圣者于妄法中不起颠倒(就是所谓圣人于妄法中不起颠倒),非颠倒觉。若于妄法有少分想,则非圣智,有少想者,当知则是愚夫戏论非圣言说。
关键在“有少分想”一句,显然和《涅槃经》是两回事,一个以“如实而知”为“无颠倒”,一个则以无“少分想”为“不起颠倒”,“无颠倒”为“常门”,无“少分想”为“空门”。关键在无“少分想”这种说法,很容易被空门极左派推到“离言绝虑”“言语道断,心行路绝”那一路上去,“常门”人则要修学“智者见空,及与不空,是名中道”,这是需要分清楚的。
再往下看:
大慧,若分别妄法(究竟)是(颠)倒(还是)非倒,彼(也就是这个问题)则成就二种种性,谓圣种性、凡夫种性。大慧,圣种性者,彼复三种,谓声闻缘觉佛乘别故(声闻乘缘觉乘佛乘是有区别的,有所不同的)。
大慧,云何愚夫(之)分别妄法(能)生声闻乘种性,所谓计著自相共相。
大慧,何谓复有愚夫分别妄法(则)成缘觉乘种性,谓即执著自共相时离于愦闹。
大慧,何谓智人分别妄法而得成就佛乘种性,所谓了达一切唯是自心分别所见无有外法。大慧,有诸愚夫分别妄法种种事物,决定如是决定不异,此则成就生死乘性。
读这段经文,首先需着眼两点。
一、无论圣种性还是凡夫种性所面对所处于的,都是妄法也就是世间法包括我们人世间的一切,区别只在你如何“分别”也就是如何认识它们。只有智人了达一切唯是自心分别所见无有外法能成就佛乘种性,这个我们不详谈,我们强调的关键在第二点。
二、关键在凡夫和愚夫的区别,凡夫是“愚夫分别妄法”造成的,但“愚夫分别妄法”造成的却不止于凡夫。
同样是“愚夫分别妄法”,但是,
1“决定如是决定不异”,认为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人就是人羊就是羊,认为人吃羊肉是天然合理的,不知道没听说过听了也不相信“食羊为羊”这个道理的“愚夫”,就会并永远是“凡夫”,会永远在六道中打滚,譬如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变羊之类。也就是说,认为眼见一切都是真实的“愚夫”,就会永远做生死轮回中的“凡夫”。
2“计著自相共相”,探究万物自共一异区别而求解脱者,这样的愚夫生声闻乘种性。也就是说,即便修到初果二果三果甚至罗汉,声闻人本质上还是“愚夫”。
3“执著自共相时离于愦闹”,即在禅修中探究万物自共区别而求解脱者,成缘觉乘种性即便修成缘觉佛,本质上也还是“愚夫”。
如何理解,为什么呢。
请回到第四讲/唯识编壹/§4三自性篇第十三,复习一下这两句经文:
大慧,彼计著事相,有二种妄计性生,谓名相计著相、事相计著相。事计著相者,谓计著内外法,相计著相者,谓即彼内外法中计著自共相。是名二种妄计自性相。
当时我们解释说,“事相计著相”属于“事”上的计著,是每个人平时都要发生的,譬如早上起床,吃饭,上班,乃至知道橘子甜不甜等等,“名相计著相”则属于“理”上的计著,只有进行抽象思维时才会发生,譬如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等等。而最根本的“名相计著”则是思维事物的“自相共相”,推至极端则有古印度种种外道及西方人的“物理学背后”和“物自体”等等。声闻乘和缘觉乘是带着这种“名相计著”思维来学佛的,所以虽然学佛而且能够有所成就,佛却称他们为“愚夫”。生死乘即凡夫则只是简单的“事相计著”,当然也是“愚夫”。值得注意的是,《解深密经》第三品在述及解行地菩萨的争论时,用的“一异”这个词也属“名相计著”,和“自共”义不过五十步百步之差,“有众菩萨等正修行胜解行地同一会坐,皆共思议胜义谛相,与诸行相一异性相”,争论的是世法和佛法的同异,应当也属于“名相计著”的“愚夫”。所以佛才说他们“愚痴顽钝不明不善不如理行,于胜义谛微细甚深,超过诸行一异性相,不能解了”。
再往下看:
大慧,彼妄法中种种事物,非即是物亦非非物。大慧,即彼妄法,诸圣智者,心意意识诸恶习气自性法转依故,即说此妄名为真如(即使说,转识成智之后,智者眼中的幻妄就名真如),是故真如离于心识。今明了显示此句:离分别者,悉离一切诸分别故。
这一段,需作三重解。
1 “非即是物亦非非物”,依第一义谛“非即是物”,依世谛则“亦非非物”,这和《金刚经》说“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是一味的。
2 “即彼妄法,诸圣智者,心意意识诸恶习气自性法转依故,即说此妄名为真如”,等于是说,诸圣智者心意意识诸恶习气自性法转依也即“转识成智”所见“妄法”即名“真如”,也就是说,真如是诸圣智者对妄法的观照认知而非某种法尔本有客观本在的东西。
3 “我今明了显示此句:离分别者,悉离一切诸分别故”,所谓“离分别”,不但1要离世人世法的“分别”,2还要离开按世法“分别”去分别佛法的思维路径,然后3才谈得上不分别修行所得的一切而名“般若”,4“六度”才可能毕业,这四步都做到叫作“悉离一切诸分别故”。
再往下看:
大慧菩萨白言,世尊,所说妄法为有为无(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佛言(只能说是)如幻,(因为并)无(所谓的)执著相故,若(如果)执著相体是有者(执著这个东西是有固定本体的),应(那就一切都)不可转,则诸缘起(之说就不能成立),应如(就应该像)外道说(的那样,一切皆是)作者生。
大慧又言,若诸妄法同于幻者,此则当与余妄作因(注意,大慧菩萨这里是在演戏,是假装把妄法当做一种客观物在做推演)。佛言大慧,(并)非诸幻事为妄惑因,以幻不起过(幻妄是不会犯错误的),诸幻事无分别故(因为一切幻事都没有分别的能力)。大慧,夫幻事者,从他明处而得生起(注意,不能把“从他明处”当做一种客观物,必须按照之前第十五讲所介绍的,“诸法不生篇”所说的“一切皆是藏识影像”,按照一切都是藏识投影的影像来理解),非自(而不是从)妄想过习气处生,是故不起过(所以妄法本身不会犯错误)。大慧,此妄惑法唯是愚夫心所执著(的结果),非诸圣者(和一切圣人没有关系)。尔时世尊重说颂言:
圣不见妄法中间亦非实(圣人不见所谓妄法,真妄之间亦非真实)
以妄即真故中间亦真实(圣人看见的妄就是真,真妄之间也都真实)
若离于妄法而有相生者(如果认为离开妄法,而有所谓法相生者)
此还即是妄如翳未清净(那就还是妄,就像眼翳没清理干净)
大慧菩萨问佛,所说妄法到底是有还是无呢。佛答当说“如幻”,因为执著相这个东西本无,如果执著相有体,就不可能转,则诸缘起就不成立,一切就应如外道说,是作者生(“作者”就必还有“作者”,永无穷尽,所以不能成立)。
所以《深密经》才说“依他起相上遍计所执相,执以为缘故,依他起相而可了知。依他起相上遍计所执相,无执以为缘故,圆成实相而可了知”。因为执著这个东西没有“体”,没有固定不变的“本体”,所以才可能转,转“执著”为“无执”,就能转“凡”为“圣”转“生死”为“涅槃”,才能有引导众生出离生死的佛法。所以佛说“若执著相,体是有者,应不可转”,我们理解的重点应当在这一句。
大慧菩萨接着说,如果妄法为幻,就当与余妄作因。佛告不然,诸幻事不为妄惑因,因为诸幻事没有分别的能力,所以不会产生过错。譬如眼翳生幻,幻从蘙生,叫作“他明”,所以幻不生幻。而这一切都是愚夫们执著的结果,和诸圣者没有关系。
最后的颂,前四句依“真俗”二谛容易理解,后四句则依“般若”在说,意思是说,如果认为离开妄法,就有不妄之相生,那是不行的,那还是妄,是妄的残余,即是说,还需再离开那个“离”,所以《涅槃经》才说“空空”。“空空”之后是“大空”,“大空”就是“般若”,《涅槃经》解释得很明确:“云何大空,言大空者,谓般若波罗蜜 ”(大般涅槃经(南本) 重作品秩节本/梵十一空第二十九)。
是所谓妄法常篇,妄法是“常”的,是没有“体”的,离一切诸分别诸圣智者所见妄法即名“真如”。
对我们来讲,最重要的还不在妄法,而在佛对真如下的这个定义。
2024.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