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北风与冻雨
十一月还差几天结束,北京跟往年一样,开始新一轮的初雪预报。
这条年年预定的热搜tag,氛围总要提前渲染再渲染,早早的一周就开始铺垫,直到临近初雪预报的日子,天气却全没有下雪的样子——室外十多度,太阳当空照,一朵云都没有,我委实纳闷,这样的状况,究竟要怎么下雪呢?
本地人家属不以为然,“很简单啊,刮两天大风就差不多了。”
这北京冬天刮风降温的威力,可算是见识到了。第一天,六七级的西北风刮掉了窗外小院所有树的衣裳(叶子),银杏树、柿子树、香椿树、无花果树,总之所有树无一幸免。红的、黄的、黄不了绿的,稀里哗啦落满一地,小孩子在新鲜的叶子堆里打滚,嬢嬢团们还依旧准时出操,在纷纷落叶中津津乐舞。
第二天情况全不一样,枯树杈子依旧在空中振臂挥舞,灰蒙蒙的云遮住了湛蓝的天空,灰蒙蒙的雨气升腾,逼仄的气压低得人脑门鼓鼓的,小孩子不见了,嬢嬢团也不见了。风开始往屋子里钻,从窗缝里、门缝上,热腾腾的暖气,忽然变得温吞了。
第三日的呼啸的风陆续停了,只断断续续有一阵刮过,天空开始有零零星星的冰点掉下来,路灯下像灰渣子,泥点子,来不及看清楚落地即化,不管形式与否,热搜是跟上了,“北京下雪啦!”
自此南方人知道了北风的厉害,三天刮完秋叶,刮下二十来度,刮来一场初雪,都不在话下的。所以之后再看天气预报,除了温度和气候,还要多留意一项风速指标。
在老家贵州,“天无三日晴”的山林高原的冬天,北京这样速冻模式的刮风天不常见,也不惧怕。要论怕的,不是风也不是雪,惟独淅淅沥沥的小雨。亦或不能称之为“雨”,是从山顶顺势而下漂浮在空中的水汽,浓郁、厚重、潮湿,无缝紧贴在每一寸肌肤。
温度再降低一些,这些四处移动的水汽就会变成漂浮的冻雨,白天下一日,晚上冻一夜,层层叠叠,日夜不停。慢慢的,目之所及的所有物体都被晶莹冰封,风吹过冻透的松,留下锐利锯齿的冰锋,花叶枯木披上坚硬的铠甲,沉甸甸压低枝头。
人们穿得笨重,小心翼翼走在街头,姿势颇有些滑稽,伸开双手屏住呼吸,核心收紧保持平衡,一步一个印地走,生怕脚底出溜,摔个人仰马翻——实际再怎么小心,走多了都要摔的,除非闭门不出。狗也差不多,狗也没戏,四条腿更乱,摔起来不停。
这种僵人的时节,最怕的是陪母亲上街买菜。
菜场四通八达(四面透风),菜农还不停地往菜上洒水,简直是露天喷泉冰柜。记忆中母亲每天都要上街买菜,每次总要买很多(尽管家里只有四口人),提菜的手纵是戴了手套,也会勒出深深的痕迹,冻得又红又紫。后来有了可以爬楼的手提车,母亲更爱出门了,现买现吃,囤不了一点。
更小一些的时候,不觉得冬天有这么冷,因为外婆会烧燃煤炉取暖。
火生起来三个月不灭,炉面上总温着开水壶或土豆红薯,无论冻雨多冷,屋子里的榆树和蟹爪兰总能安然过冬。后来环保要求禁煤改电,电火盆、电烤箱、电暖炉,机器是多了不少,但好像全开了也不及实火暖和。
即便坐在室内,穿多少衣物鞋袜也不能阻止身体热量的流失,冻手、冻脚、冻脸、冻屁股,哪哪都冻得不行。用最怕老家冬天的母亲的话来说,“连空气都是结冰的,能不冻吗?”
她肯定是冻怕了的,因年轻时开小饭馆落下的病根,手指和耳朵年年都会生冻疮,硬邦邦的红包挤满关节和耳廓,疼一月,烂一月,痒一月,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如果说北京的大风是物理攻击,只要穿的足够严密厚实,阻挡大部分的来势汹汹。谁也不会在刮风天压马路,只要加快脚步回到屋子里,暖气很快人令人回到舒适的状态,忘记窗外的寒冷。
而老家的冻雨则是纯粹的魔法攻击,趋之不散无孔不入。屋内屋外几乎同温,甚至体感更冷,钻被窝出被窝、洗头洗澡、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若身子不真正暖起来,怎么捂都不热。这样的时日从数九寒天延续至倒春寒节,整整四个月,委实难捱。
如今无论北风与冻雨,都成为冬日记忆的一部分。
母亲早早收拾了行李,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坐十个小时的高铁去苏州,到有地暖的弟弟家里窝着,直到来年四月春暖花开,再坐上西去的列车,重返老家。
北京的家虽小,却是专属的温暖避风塘,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
记于北京.2024.1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