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拉斯·冯·特里尔的生活，电影和恐惧症（3）

骗子

2002 年 10 月 29 日星期二深夜，邮递员从奥胡斯州立图书馆高级研究员佩德尔·格连果尔公寓的门缝里塞进了一份《政治家报》。佩德尔坐在床边，读起了新的特里尔纪录片Dogma，这一读就是一夜未睡。

“我非常兴奋，开始在笔记本上做笔记。起初，我只想写一篇作者专栏，然后寄给报纸，但越写越多，于是我打算把它写成一篇大文章，但最后我决定——让它成为一个研究项目吧。

佩德尔·格连果尔认为导演最后的声明完全是胡说八道，并决定仔细研究特里尔，找出他的问题所在。

“我尤其对他的傲慢感到不安。他认为自己有权决定电影中的真假。那时我就想，‘听着，亲爱的拉斯·冯·特里尔 你一生都在为这个真理而烦恼，不是吗？’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他是个神话制造者和操纵者，我一直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表现出的某些行为已经成为了这部昼夜不停地上演的电影本身。”

拉斯·冯·特里尔乐于向观众展示自己是一位世界闻名的大导演，根据佩德尔·格连果尔的说法，这一点非常明显，你几乎可以看出他背地里就是个江湖骗子。

“他略带傲慢，总是喜欢挑战，不善包容。不，我不怀疑他的恐惧症，但你必须承认，他很擅长表现这些恐惧症。事实上，他甚至还卖弄自己的症状，这让我很生气。我只想说，嘿，别这样，振作起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因为我相信，如果他开始讲故事，他肯定知道很多故事。”

佩德尔·格连果尔大学毕业于丹麦语言学和电影历史与理论专业，年轻时爱上了法国电影大师弗朗索瓦·特吕弗和让-吕克·戈达尔，以及丹麦电影大师尼尔斯·马尔默罗斯和比利·奥古斯特。但冯·特里尔没有打动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电影从未走进我心里。我总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在远处观看一些似乎感人至深的东西。他的作品非常非常美，但他的电影永远无法吸引我。我没法爱上它们。”他说。

他开始追根究底。2003年，格连果尔在丹麦奥胡斯图书馆以《拉斯·冯·特里尔：神话与真相》为题写了一本小书（此书由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命名），将拉斯·冯·特里尔的电影一层一层地剥开，直到他看到一位纯粹沉醉于自身、把挑衅搬上银幕的导演选择不把才华浪费在创作连贯的作品上。

“如果我的书被认为是对特里尔的刻薄批评，我会很不高兴。因为无论如何，他的作品有如珍馐美馔，我也觉得我在一定程度上与他在同一战线，他应该更认真对待自己。因为他从未认真过。无论是从做人的角度还是艺术的角度，这都是他最大的问题。”

人们对他的作品的反应是震耳欲聋的沉默。即使是研究特里尔的行家也不知道这本书，导演本人也从未听说过。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格连果尔的推理没有得到共鸣，也不能说他的结论是唯一的。他的许多说法与丹麦全国各地就冯·特里尔问题所交流的看法相似，其中一些说法也与他的朋友、同事和一些专家对特里尔的反对意见相似，但他们的结论的确不尽相同。

佩德尔·格连果尔在文章开头详细分析了他认为拉斯·冯·特里尔故意散布的那些神话。他自称伟大的艺术家、导演天才，“通过所谓的《欧罗巴》三部曲，他将严肃地向世界展示，他与让-吕克·戈达尔处于同一重量级，特里尔甚至试图在实验性叙事计划的使用、书籍和电影的引用以及对文学、绘画、音乐和电影的直接或间接引用方面超越戈达尔。”

随之而来的是与这些“软”神话的冲突：拉斯·冯·特里尔用感伤的、宗教式的手持镜头和“十条戒律”取代了精致的影像，旨在挽救电影的颓废和衰落。虽然特里尔坚称自己是 “一个玩世不恭的电影制作人，忙于描绘世界的善与恶，但最好尽可能又感伤又邪恶”，但他现在的重点是人和人的感情。

最后，他谈到了冯·特里尔本人的神话： "我们关注拉斯·冯·特里尔不断更换的装束，看到他在 70 年代——当时的青年时尚与他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在戛纳的露营车前穿着愚蠢的夏装，而周围都是盛装出席的人；关注他剃寸头、剪短发，又蓄胡子，上唇的胡子留了又剃……当然，这让他像一个蔑视庸俗的光头党，准备摧毁整个资产阶级独立电影业，以坐上奥逊·威尔斯、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和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等导演的接班人宝座。多年来，他最大程度地、持续地构建“拉斯·冯·特里尔”的神话，从而在光鲜亮丽的社会中找到了自己"。

这些都是通往最终结论的垫脚石："冯·特里尔之所以成为丹麦电影界的神话，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向世界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

佩德尔·格连果尔接着抨击了特里尔的电影，他认为特里尔的电影没有个性、不连贯。这些电影不能被视为完整的作品；它们只是一系列精致地摆好的叛逆行为，缺乏伟大导演作品所特有的个人经验流。

“他似乎永远都在反抗世界上的一切，但主要是反抗自己的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佩德尔·格连果尔认为，拉斯·冯·特里尔无疑渴望得到认可、爱和名声，如果不是因为特里尔的电影缺乏个性，这种渴望本身就会成为他创作的巨大动力。 “至少，我在其中找不到个性。”

在特里尔电影生涯的初期，他所构建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只有美轮美奂的视觉空间。在他后期的电影中，他改变了策略，释放出一次又一次的挑衅，所以他现在的驱动力是立即打破一切禁忌的冲动。

佩德尔·格连果尔说："这就像一种孩子的经典策略，做出几乎不可能的举止，确保自己会受到责备，因为这比事先用心去做一些有创意的事情，给周围的人一个惊喜要安全得多。

所以你认为拉斯·冯·特里尔并不是在自我暴露，而是用讽刺和挑衅伪装自己？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一个行为令人厌恶的孩子很清楚他的父母可能会生气，所以他对接下来的殴打并不感到惊讶。拉斯·冯·特里尔也曾公开表示，他希望激起人们对他和他电影的厌恶。如果我们认为他拍了一部好电影，他几乎会生气。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尽全力——这是一个悲剧，因为一个导演应该永远把所有东西都投入进去。”

“关于他内心的情感纠葛，你认为他在电影中应该怎样去表达？”

“至于他面对的是什么具体的感情冲突，我无从知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像伯格曼那样公开谈论他的心魔，为什么他不说：‘我的心魔是……’伯格曼会把它们都写在一张纸上，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说：‘那么，我的第一个心魔……’然后开始一一列举”

有一部特里尔的电视剧格连果尔还是很喜欢的，那就是《医院风云》。他在书中不吝赞美之词，至今还记得观众看完后的赞叹。

“我真的认为这是一部精彩的电视剧，令人难以置信地扣人心弦。我完全被吸引住了。影片有一定的严肃性，层次也很丰富。我相信，在创作这部影片时，特里尔真的停下了脚步，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他所有的心魔。”

格连果尔认为，《医院风云》是一部名副其实的戏剧、心理和存在主义元素目录，其中包括特里尔的情感矛盾。或者，正如他写道："他自己声称，《医院风云》是他作品中的一个例外。然而，正是这个特例表明，他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拥有未曾实现的可能性，而他却阻止自己实现这些可能性。”

在格连果尔看来，特里尔迟早会成为一位 “杰出的艺术家”。

“他可以为电影带来决定性的新东西，成为与伯格曼齐名的人物。”

“如果拉斯·冯·特里尔不是天才，那他是谁？”

“我不想让人认为冯·特里尔是一个可悲的、没有能力的骗子，因为我不这么认为。但我确实认为他最终成为了……一个神话炮制者、骗子和魔术师，而这是相当不幸的。